刘启很尴尬,尤其是当满桌人都望向他之后。
本以为刘婵与刘荣之间不过是小孩子家闹着玩,谁能料到他们竟然在讨论数术?
难怪刘荣跟走火入魔似的,以他较真的性格,不把这道题解出来寝食难安。
刘婵那小脑袋究竟是怎么想出这道题的?
不过刘启深知现在不是剖开刘婵脑袋一探究竟的时候,他要先在儿子面前保住父皇的尊严。
只见刘启略略皱眉,沉吟道:“你身为皇子,勿将心思放在这些旁门左道上。”
刘荣嗯嗯点头,然后继续不长眼色地问道:“所以父皇知道答案吗?”
此话一出,连栗姬都跟着急了。她想起那天阳信公主对刘荣的评价,心想刘婵虽然出言不逊,但放在刘荣身上怎么就那么贴切呢?
这孩子呆板到令她心累。
没看出他父皇也不会解这道题吗?要是刘启能当场解出来,他哪能放过这个展示自己的好机会?
“陛下都说了,不要钻研这些小道,不许再问了。”栗姬抢先训斥道。
刘荣只好闭嘴,乖乖坐下来食不知味地吃饭。
被栗姬解围的刘启心头一松,没想到栗姬看着蠢笨,关键时刻还有点眼力见。他想起曾经跟栗姬度过的时光,颇为感叹,用过饭后亲自牵着栗姬的手来到帷幄之下,难得关切道:“近日我操劳国事,忽略了你们母子。后宫之中可有不顺心的地方?”
被刘启关切的栗姬百感交集,想起这几天事事不顺的生活,当即落下泪来,对刘启哭诉道:“妾在后宫恪守规矩,日夜谨慎行事,可是那阳信公主竟敢对妾出言不逊。”
她不敢说太皇太后的不是,只能把气撒到刘婵身上。
刘启的关怀就是随口一提,没有真想听栗姬诉苦的意思。闻言他烦躁地挠挠头,搞不懂栗姬干嘛跟个小丫头过不去。
“行了,朕到时候会去教训婵儿的。”
刘启觉得事情到此为止就行,可栗姬得到了允诺还不满足,她矛头调转,顺着刘婵讲到了王夫人的身上:“阳信公主是个小孩子,言辞举止还不都是王夫人教的?妾……”
打量着刘启愈发阴沉的脸色,栗姬忽地止声。
“说完了吗?”刘启平静询问栗姬。
栗姬瑟瑟发抖:“说完了。”
刘启起身,命宫人进殿帮他整理衣衫。栗姬缩在刘启身后,疑惑地看着刘启刚坐下就起身,她上前一步,颤抖着行礼询问道:“这么晚了,陛下要去哪?”
自从刘启幼年用棋盘打死吴王刘濞的儿子后,汉文帝刘恒就对他严格要求,命令他无论何时都要收敛脾气,不可肆意妄为。只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么多年过去,刘启表面上变得敦厚儒雅,内心仍旧是个暴脾气。
他居高临下睨着栗姬:“朕听你近日劳累,就不打搅了。”话虽如此,可那眼眸中没有半点怜惜的情绪,而是一潭死水。
栗姬知道她惹恼了刘启,立刻挽回道:“妾不劳累,还请让妾侍奉陛下。”
刘启笑笑,他比栗姬高出许多,此时微微弯腰,盯着栗姬轻声道:“婵儿说的没错,你是该谨慎行事了。”
宫人帮刘启整理好衣衫,刘启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走。留栗姬独自站在原地,双眸里满是难以置信。
她真没想到陛下竟然如此维护王夫人和阳信公主!
待刘启走后,栗姬把脾气朝着侍奉的宫人头上发泄一通还不算完,她立刻叫人将那些巫祝们唤来,暴跳如雷道:“从今日起,你们若是无法咒死王娡跟她的倒霉女儿,便收拾好包袱回家得了!”
被喊过来的巫祝们心头一惊,她们本来只是帮栗姬施展妇人媚术,何曾料到还要诅咒后宫嫔妃?
但紧接着,栗姬又让人端上珠宝首饰,分予巫祝们。
她杏眼扫了一圈,厉声道:“可听明白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巫祝们纷纷点头,争相说肯定能帮栗姬做成此事。
得到巫祝们应答的栗姬心头稍安,她透过宫殿的院墙,遥遥望向王夫人的猗兰殿,神情不忿。
另一边,从栗姬寝殿出去后刘启没了巡幸的心情,干脆让人去唤晁错,继续讨论国事转移注意力。
晁错,现在官居内史。
刘启还是太子时就亲近晁错,常常对外宣称晁错是他的“智囊”。等到刘启登基后,晁错的地位更加显贵。虽然朝中大臣都不爱跟晁错搅和在一起,但刘启对他非常信任,多次与晁错单独谈论事情。
在西汉,皇帝单独叫你加班,那是种荣幸,晁错收到消息立刻往宫里赶,就算这样,独自待在宣室等候许久的刘启见到晁错还是忍不住责怪:“先生来的也忒慢了。”
晁错迈着稳重的步伐走入宣室,当头就被刘启斥责道。
这种情况很少见,因为刘启对他向来客气。晁错抬头打量刘启,见刘启面色阴沉,不免问道:“陛下遇上了什么烦心事?”
晁错的问题勾起了刘启的回忆,他想起栗姬那蠢笨的脑袋,深呼吸道:“妇人之事,不用放在心上。”
刘启不说,晁错也不问,他没兴趣打听刘启后宫的事。
“臣知罪,内史府离陛下距离太远,门又朝东,臣过来需要绕路而行。”
“那先生再凿个门不就得了。”
刘启挥挥衣袖,示意这事翻篇了。他把晁错招呼道跟前,继续道:“如今的大事是削藩,咱们不能拘于小节。我之前跟先生谈改动官员律法一事,可有章程了?”
晁错:陛下莫不是忘了你今早才跟臣提的这事?
上午提要求,下午要章程。
一般大臣都拿不出来。
但晁错能拿出来。
“如今诸侯王称霸一方,常常以财帛收买人心,官吏们收了诸侯的贿赂,心中的称自然倒向诸侯,臣以为有关官员受贿的律令,要改,要严惩受贿官员。”
“是这个道理!”
君臣两人一拍即合,对着律令指指点点,商讨该怎么拟招。
汉高祖刘邦推翻秦朝后,实行了郡国并行制。高祖他老人家觉得,既然西周的分封制不行,秦的郡县制也不行,那他把分封跟郡县结合起来不就行了嘛!
在那之后刘邦又干了一件事,就是杀白马定下盟誓:非刘氏而王,天下共击之。
西汉初年,这个政策能有效稳固刘家天下,但封建时代再好的政策也经不起时间考验。等到景帝这一朝,刘姓诸侯王的势力越来越大,开始威胁皇权。
皇帝能直接管辖的地盘越来越少,形成君弱臣强的局面。
因此刘启才会着手削藩,并任用支持削藩的晁错。
而朝中其他大臣,对于削藩一事,多持否定态度。
刘启跟晁错商讨到大半夜才停下来,刘启看着逐渐成型的削藩计划,颇为满意,今天在栗姬那里压下去的火气也跟着烟消云散。
人空闲下来,就想唠点轻松的。
刘启想起今日从刘荣口中听到的数术题,忍不住笑问晁错:“我今日得了一题,很有意思,先生可会解?”
“什么题?”
“今有雉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问雉兔各几何?”这道题简短,刘启记忆力也好,听一遍就能复述。
晁错:……
他脑子还没从削藩的事上转过来,突然听到刘启问他数术题,人都懵了。待看到刘启打趣的眼神后,晁错只得正色回答:“臣不知。”
他又不是研究数术出身的。
刘启很满足,晁错这个智囊都解不出来,说明是题难,不是他笨。
“这种题该让北平侯去钻研。”晁错认真道。
刘启刚即位一年,对于自己手底下的大臣还没认全,更何况那些已经退休的官员。他想了好久,才想起晁错口中的北平侯是那位跟随高祖起兵,又在文帝时被任命为丞相的张苍。
他还活着呢?
刘启疑惑道:“北平侯高寿?”
“已有百岁。”
嚯!
人瑞啊。
汉朝以孝治天下,尊重年长的人。刘启听到晁错这么说,顿时对张苍生出几分向往,但老人家年纪这么大,他不能因为一道数术题把张苍叫回朝中,万一老人家经受不住路途颠簸半道翘辫子,那他这个皇帝就要被喷死了。
虽然不能把人叫过来,但可以把题送过去。以后刘婵再出数术题,就让她寄给张苍吧,别祸害她那死板较真的长兄。
刘启内心有了定论后,又询问晁错:“先生觉得此题如何?”
“此题精妙。”晁错实话实说,他对数术不感兴趣,但不影响他分辨题目好坏。
刘启很高兴。
精妙吧,他女儿出的!
刘启直溜溜望向晁错,就等晁错问他这道题究竟是出自何人之手。
晁错接收到刘启的目光,他略一思考,然后说:
“陛下若无事,臣就退下了?”
刘启:……
“先生不问问谁出的题?”
晁错还急着回去处理政事呢,闻言无奈道:“何人所出?”
见晁错终于问出口,刘启难掩得意之色:“是我女儿,阳信公主,她如今才七岁。”
想听晁错用彩虹屁夸刘婵顺便夸夸他这位父亲的刘启等了半天,只等来晁错四平八稳的一句:
“臣知道了。”
刘启抿嘴。
就这?!先生你倒是惊讶点啊!
晁错不惊讶,晁错还要劝诫:“陛下此时该以削藩为重,勿要理会这些旁门小道。”
刘启:?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作者有话要说:引用资料:
《汉书·袁盎晁错传》:上善之,于是拜错为太子家令。以其辩得幸太子,太子家号曰“智囊”。
《史记》卷9《吕太后本纪》:太后称制,议欲立诸吕为王,问右丞相王陵。王陵曰:“高帝刑白马盟曰‘非刘氏而王,天下共击之’。今王吕氏,非约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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