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面,广田小姐’。
宫野明美不着痕迹地呼出一口气,“初次见面,您好。”
借着黑框眼镜的轻微掩饰,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克恩的脸看。
黑框眼镜的镜片是透明的,这种直直的盯视肯定会被发觉,按照常理,现在她应该先镇定自若地和这位调酒师先生聊一会儿,顺理成章地正视+用余光打量对方,这样才能最大程度地降低自己的异常。
宫野明美知道,可是她忍不住。
她忍不住用视线去细细描绘那张微笑着的年轻脸庞。
还是这么年轻,怎么这么年轻。
和她记忆中的一模一样,除了装扮和那头红白挑染的头发,这就是她记忆中的‘克恩·波本’先生。
可是明明过去了那么久……
“请问要喝哪种酒?”克恩也在打量她,他随意地预判,“什么都可以?”
之前他见宫野明美的时候,宫野明美是一套正常成年人的装扮,看起来是个大人,可现在她是一套学生的装扮,所以看起来年龄反而缩小了。
这身装扮的精髓就在于那只笨重的黑框眼镜,完美地点缀出了学生感。
她回答,“什么都可以,麻烦您了。”
克恩的视线在她的年轻、有朝气的脸上一扫而过,开始调制‘亚历山大’。
宫野明美静静地看着他调酒,听着杂乱的酒吧背景音和近距离的酒液、冰块的晃动声,她张了张口,刚想叫出克恩的名字,又想起来之前的那句‘第一次见面’,于是顿了顿。
她再次张嘴,报出假名,“我叫雅美,您称呼我为广田、或者雅美就好。”
“我该如何称呼您呢?先生。”
“您的酒,广田小姐。”克恩调好酒,把酒杯推过去,他轻松道,“我叫克恩,你可以称呼我为克恩。”
宫野明美小心翼翼地接过酒杯,立刻应答:“好的,克恩先生。”
克恩瞥了一眼她双手捧杯的动作,又听了一下她刚刚叫出的称呼。
唉,被对方叫惯了‘优作先生’,现在再听对方叫‘克恩先生’,他居然有点不熟悉,可惜不能再理直气壮地说‘我叫工藤优作,你可以叫我优作先生’了。
暂且不提工藤优作会不会小心眼地立刻上线,他现在可是本体在自己的地盘。
只要用心去查一下,查出酒吧都称呼他为‘克恩先生’不是什么难事,没必要再顶着工藤优作的名字招摇撞骗了。
可惜……
克恩摇头惋惜了一下,他看向小心翼翼饮酒的宫野明美,微笑着询问,“广田小姐前来拜访,是有什么事吗?”
他默默思考了一下一位罪犯小姐会在什么情况下找自己。
希望对方千万、千万不要说出‘我听闻您这里是顶着酒吧名头的第八号当铺,老板,您点点我的一打前男友,看他们能换什么什么!’之类的话。
克恩微笑的更礼貌了一些。
宫野明美握紧了酒杯。
为什么,会铤而走险来找克恩呢?
她知道克恩在这间酒吧,不是在报纸上看来的,而是在琴酒那里得知的。
在去找琴酒确认任务进度的时候,宫野明美听到了琴酒和伏特加的谈话,只有寥寥几句,简单地提了一下‘克恩’和‘酒吧’之类的事。
那是在一个月前,当时听到的时候,宫野明美没怎么在意,但是最近她从模湖的梦中醒来,突然回忆起了当初听到的那寥寥几句,神奇地反应并翻译成功:‘组织很在意一间酒吧里的调酒师,对方叫克恩’。
划重点:组织在意,克恩。
组织在意的人不算太多,叫‘克恩’的也不算太多,能重合这两者的更不多,当然,还是有一定的可能性是她误会了。
但是,只要一想到琴酒他们聊天提到的人可能是她父母的那位朋友,她的心就忍不住剧烈地跳动。
克恩·波本是她父母的朋友,还是在得知她父母接收了组织的招揽后、能千里迢迢赶来警告她父母注意安全的朋友。
她再次握紧杯子,缓缓道:“克恩先生,我最近在苦恼一件事。”
在苦恼,如何脱离组织的事。
其实也算不上苦恼,她已经付之行动了,和琴酒约定好,只要她能帮助组织完成一个任务,组织就把她、以及她的未成年妹妹放走。
这个约定很好,一次任务就可以换一生的脱离黑色组织。
只是,宫野明美的脑海里回闪过琴酒那张冷厉的脸,她不确定,琴酒真的会履行约定吗?
这个疑问,早在琴酒突然提出这个约定的时候,就一直沉甸甸地压在宫野明美的心里。
而且她有某种不妙的预感,预感琴酒会履行约定的可能性大概只有30%,那可是一个能眼都不眨地杀人的黑色家伙,而不是什么心软的慈善家。
可是,哪怕预感到了,宫野明美也没得选、根本无法拒绝。
因为她的男朋友是fbi的卧底。
还是潜入到组织深处,已经盯上了组织里的某位大人物、并且联合fbi展开行动,却功亏一篑,直接暴/露了身份的卧底。
宫野明美还是对方接触组织的渠道,是因为她,对方才自然而然地接触靠近组织、顺理成章地加入了组织,又用出色的能力当上了组织成员。
那么现在,对方离开以后,宫野明美在组织里的定位就微妙了起来。
如果这次交易有诈,就算这次拒绝,也要提心吊胆地等待下一次,宫野明美觉得还不如这次放手一搏,起码现在这次机会可以看得清,比一片迷雾的下次更稳定。
一手准备在琴酒真的会履行约定,一手准备在如果琴酒不履行约定,那该如何在保下她妹妹安全的情况下、让她妹妹脱离组织。
她在迟疑和犹豫第二手准备。
宫野明美道:“大学毕业后,我加入了一家公司。”
“那家公司是我父母曾经就职过的,所以一开始就提前招录了我和妹妹,但是最近公司开始裁员,”她顿了顿,垂下眼睫,“之前有一位‘官方调查员’、通过和我的接触,秘密加入公司展开过对非法行为的追查,前不久暴/露返回原岗了。”
克恩:“……?”
他反应了一下,维持着微笑,去打量宫野明美垂下眼睫的脸庞。
简单翻译:我和妹妹是组织里的黑二代,但是前段时间有卧底进入了组织!卧底还是通过我的渠道进入了组织!
他还暴/露了!
哇哦。
克恩仔细思考了一下提到那位‘官方调查员’的时候,宫野明美的表情和复杂语气。
不是厌恶的表情和语气,也不是负面的表情和语气。
他微笑道:“冒昧问一下,那位调查员先生和您的关系,发展到了哪一步了?”
暗恋关系?男女朋友?未婚同居?还是已经结婚了?
首先肯定有感情,不然不会是这种微妙而复杂的表情,也不会对卧底和叛徒没有一丝丝的反感。
其次肯定没有到达结婚的程度,不然那位调查员跑路的第一时间,这位倒霉的小姐就应该被处理掉了。
克恩思考了一下,觉得大概率是男女朋友的关系。
宫野明美下意识紧紧握住酒杯,又立刻松开,她发现,在克恩轻飘飘地说出‘调查员先生’和‘你们发展到哪一步了’的时候,她居然没有多少惊讶,只有平静和‘果然如此’的感觉。
这种‘果然如此’的感觉,让让回忆起自己的父母,他们明明知道答应组织的招揽、会惹来麻烦,却还是答应了,并且在克恩找上门的时候表示出了重逢久违朋友的惊喜、欣慰和礼貌性的惊讶。
他们不知道克恩在哪、现在状况如何,但是知道,克恩得知他们答应组织的招揽之后,一定会前来劝告。
宫野明美不知道他们具体是怎么想的,但是以她对父母的了解,只会有一个答桉:因为他们是朋友。
因为她的父母和克恩是朋友,所以哪怕两方压根不在一起,也在默默地互相接受着对方近期的讯息。
所以克恩才会在第一时间赶到。
那么,既然克恩和她的父母是朋友,一直接收着她父母的信息,在她父母去世后,会不会还在持续着接收宫野家的信息,在默默地盯着她和她的妹妹?
这个问题,宫野明美现在已经有了答桉。
在她的父母去世之后,克恩也一直在默默地关注着她和她的妹妹,哪怕他一直没有出现。
她松开酒杯,低声交代出来,“是男女朋友……吧?”
在长辈面前,说这种话,宫野明美有一点点的微妙不自在感,她快速抬头瞥了一眼。
克恩重复,“男女朋友,吧?”
“和我进行交往的,是身为黑色人物的他,”宫野明美顿了顿,没有说太多,只简单道,“所以我不太确定。”
不太确定现在,她的男朋友还是不是她的男朋友。
“原来如此,”克恩道,他耐心地看着宫野明美,“然后?”
还要多谢妖魔鬼怪的客人们。
克恩觉得如果这位倒霉小姐是第一天来,他肯定已经连连点头、开始诚恳地无限重复关键词,直接进入敷衍社交状态了,但是现在,遭受了各种妖魔鬼怪的轮番轰炸,他已经充满了耐心了。
特别是对有些感兴趣的人。
克恩对这位倒霉小姐从工藤优作手下的逃生经过很感兴趣。
他把手肘抵在桌面上,交叉起手,露出安静的‘请继续你的故事’表情。
公司要裁员,然后呢?
“我的一位上司,”宫野明美想了想,纠正,“一位很注重业绩的上司。”
“他知道我一直想从公司离职,就和我做了一个约定,只要我能为公司拿下某笔订单,他就会开除我和我的妹妹、并且让我们拿到开除补偿金。”
开出补偿金是不追杀她们。
克恩简单翻译了一下:宫野明美想离开黑色组织,人美心善的上司温馨递台阶。
他沉吟了一下,微笑着确定询问,“您说的‘开除’,”
“是指把您从人间开除吗?”
……谁会信这种约定啊!
除非这是一本小说,宫野明美是低调落魄深有苦衷的颓废期大老型主角,上司则是人美心善傻白甜还家世很好的漂亮妹妹,那克恩确实无话可说。
宫野明美道:“大概吧。”
她看向克恩,斟酌着语气道:“在加入组织之后,我做过一些任务。”
虽然没有亲手干掉过人,但她身为组织成员,真的违过法。
克恩深深点头,“原来如此。”
这位倒霉小姐可是一见面自然而然地对他打出来‘也是新搬来的邻居’牌、‘也是社畜’牌和‘笨蛋美人’牌,熟练地把他拉去隔壁,然后让同伙直接偷家。
一看就是业务能力非常熟练的罪犯小姐。
……这种罪犯小姐能被男朋友坑一把,想必那位男朋友肯定是位更会灌迷魂汤的存在。
宫野明美顿了顿,她忽略掉思考自己每次做任务的时候、对方是不是都知道,甚至在附近观察过她的问题,继续道:“但是,我妹妹是无辜的。”
她诚恳道:“她从来没有做过任何的外派任务。”
没有做过外派任务……
那就是在其他方面有出色的能力?比如负责处理人类死后的事?
克恩继续点头,他重复,“原来如此。”
“我,”宫野明美咬了一下牙,“我想请求您一件事。”
她深吸了一口气,不再把对方当成长辈、而是当成一位陌生人。
对方是她父母的朋友,不是她的朋友,对方可以伸手帮助她,但她不能把这种帮助当成就理所应当的。
她道:“在那间公司的时候,我父母的工作内容是研制咖啡,一种员工喝了、会觉得自己更加精神年轻,能加班工作很久、却仿佛压根没加班,毫不疲惫、也不衰老的‘咖啡’。”
翻译:永生药物。
克恩注视着她。
宫野明美一口气说完,“公司一开始给出的咖啡原料清单里有颠茄之类的药物,我父母把对人体有害和成瘾性的药物都更改掉,研制出了尽量无害的药物。”
她道:“现在那个研究项目在我妹妹的手里,她是整个公司里最了解那种药物的人。”
所以。
“以那位上司的性格,在不久之后,我可能就会……”宫野明美微妙地用了克恩的用词,“被开除出公司,也被开除出人间。”
“我妹妹是组织里最了解药物的研究员,我的那位上司是不会立刻处理掉她。”
“克恩先生,”她道,“我妹妹和我母亲很像,无论是长相、柔软的心地、还是在药物领域的天赋。”
克恩沉吟了一下,不太理解对方为什么刻意强调这一点。
刻意强调这一点,好像他认识对方的母亲一样。
……也不是不可能。
可能是现在不认识。
又看了一眼宫野明美格外诚恳的表情,克恩动了动交叉的手,采取最不会出错的社交手段之重复关键词,“你说,你的妹妹和你的母亲很像?”
“确实。”
他面不改色,微笑的程度也没有发生任何变化,眼都不眨地平静道:“不过,不只是你的妹妹,你也是。”
“你们都很像你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