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斜阳晚照。
圣京城一座并不算奢华的宅院之中,一位老儒士站在阁楼窗边,望向西边落日。在他的身旁,站着一位中年儒生。
活了三百余年,辅佐了前后七位大舜朝帝王,实力达到了儒家君子大圆满,距离那传说中的圣人,仅有一步之遥。
回顾这三百多年来,自己对于脚下这片土地,也不曾有过丝毫的亏欠。
国师周密平静说道:“孟轲,无涯书院如何了?”
那名叫孟轲的儒生恭敬行礼:“回先生,您不在的这三年,书院又多出了三位贤人,九位鸿儒。”
周密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让他们都去北方吧。”
那书院院长点头称是,不敢有半点迟疑。
随后,周密又交待了许多后续计划,孟轲只是一味躬身答应,并无异议。
“先生,您是要云游四方了吗?”孟轲听完周密的布局,忍不住问道。
周密淡然一笑:“算是吧,在朝中为官已经三百年了,是有些累了。”
孟轲再次躬身:“先生,如今大舜朝国祚未稳,您这时候离开,会不会……”
不等他说完,周密便打断了他的话语:“孟轲,你我成为师徒多少年了?”
孟轲沉吟片刻,回答道:“已有一百零五年。”
周密眼中露出追忆神色:“是啊,这都一百年过去了。想当年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还穿着开裆裤呢!”
孟轲不禁有些赧颜:“让先生见笑了。”
周密却神色严肃:“又不曾取笑你,你害臊什么!我记得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很机灵,聪明,悟性高,将来必然能够成就一番大业。时间也证明,我并未看错人。”
孟轲低声说道:“都是先生的功劳。”
周密却皱眉道:“不可妄自菲薄,谁说弟子必定不如师的。”
孟轲惶恐着连连行礼。
周密有些不悦:“有时候,你真该跟你那师弟学一学,洒脱一些,不要那么拘束。他还在北方,不曾回京?”
孟轲恭敬回答:“是,如今算来,已经有六年了。”
周密摇了摇头,并没有继续再说。
他继续望向夕阳,只觉得自己这一世过得有些恍惚。
感觉什么都已经做了,但又感觉什么都没做。
在他担任国师期间,大舜朝的文运一直都很昌盛,保证儒家稳稳压过道家一头。
但是,胡州的内部乱局依旧没能破解,北方三州之间的关系依旧一团糟糕。
他忍不住常常叹了口气。
其实,他原本并不姓周,而是姓袁,只因担任国师以后,为大舜王朝的文运做出了太多贡献,天子为其赐姓周!
这种特例在大舜朝的历史之上,那也是屈指可数,可以说是无上的荣誉了。
“我周密这一生,不曾有子嗣,一心只在家国大事之上,并未给自己谋过半点私利。”
“虽不敢说功劳多大,但三百年的苦劳还是有的。”
“所以,即便自己真的就此陨落,我也不会留有太多遗憾了。”
“却不知等我走后,这世间又会流传怎样的名声。功高盖主?霍乱朝纲?”
“回想起第一次见到他,还是在四十多年以前,那时候的他还是皇子殿下,为人谦逊、文质彬彬。”
“直到后来,他在自己的辅佐之下,一步步成为当世最大的枭雄。”
周密淡然一笑,那双满是皱纹的手,搭在窗柩之上,不知不觉间发出吱吱声响。
孟轲眼看先生并不说话,他也不敢打扰,只是静静站在一旁。
过了许久,周密长长呼出一口气:“你先回去吧。”
孟轲躬身告退,也并没有丝毫的犹豫。
可是,当孟轲刚刚走到宅院门口的时候,门外忽然冲进来大量禁卫军。
孟轲满脸惊骇,望着那些与自己擦身而过的禁卫军,随后转过身,望向后院那座阁楼,却见恩师正站在窗口,笑望着自己。
两行清泪瞬间从孟轲眼中流出,恩师一世功劳,难道真的一文不值吗?
最后还是迎来了这样一个结局?
那位君王,终究不愿将恩师留在这个风雨飘摇的时代,还是要带他走吗?
……
当天夜里,皇宫中一片死寂。
那位曾经最大的枭雄,即将走到生命的尽头。
龙榻之侧,站着十几位皇子,年龄悬殊,还有众多嫔妃。
他们有些眼眶通红,强忍着哭泣,有些则早已泪流满面,顾不得体面。
看着龙榻边那一盏续命灯越来越弱的火焰,三条绕着火光不停飞舞的龙形虹光也是越来越狂躁,似乎即将挣脱火焰的束缚。
不多久,灯灭。
那些龙气所化的弘光瞬间急速飞掠,向着四周不断逃窜。
有一条窜入了太子体内,另外两条则冲向了窗口,眼看就要飞出室外。
钦天监的道门高真早已在寝殿之外等候,眼看龙气流散,连忙启动大阵。
却见整座皇宫的上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缚”字,散发阵阵金光,四周还有无数符文流转,道家符咒将“缚“字团团围住,似乎在给这道“缚字诀”一些加持。
可是,那另外两条龙气在冲出寝宫之后,却越变越大,最后竟然化为十多米长的蛟龙虚影,发出一阵阵龙吟之声。
钦天监所有高真都忍不住发出惊呼,不曾想到这残余的龙气竟然如此之强。
钦天监的黄紫贵人们赶紧不断掐诀施法,用各种道法给阵法加持。
可是那一刻,两道龙气一飞冲天,直接冲破了“缚字诀”的围困,向着远方天幕急速飞去。
钦天监的道门高真们都是心如死灰,没想到最终还是没能留下这两道龙气。
可是那位副监大人李斯,嘴角却不易发觉地微微上翘。
天幕之上,一位身穿墨色儒衫的男子坐在云雾之上的一处悬崖边,此时正自闭目养神。
他突然睁开眼,望着那两道划破天际的龙气,微微蹙眉。
他缓缓抬起右手,随后轻轻一握,那条拼命冲向北荒的黑色龙气顿时停在了原地,好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牢牢握住。
那黑色龙气不断扭曲着身体,拼命挣扎,却始终挣脱不得。
正当男子准备一把将其捏碎之时,那黑龙忽然一下子缩小了一半,牺牲了一半的龙气,最终挣脱束缚,向着北方远遁而去。
那儒衫男子微微一愣,随后也只能无奈摇头,随后又闭上了双眼,继续在崖边静坐。
而对于另一道冲向万重山的蓝色龙气,他却并未多加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