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只是静谧的空间,现下忽然陷入一种宛若是太平间般的死寂,听不到任何的呼吸。
可裴紫璐却丝毫不怕,边境里这样的枪林弹雨尔虞我诈不知道经历过了多少,咬着苹果的动静依旧按着自顾自的节奏:“我想只要不是瞎子,就都能看得出她是喜欢你的,我不清楚你究竟是为了请君入瓮还是为了别的目的才弄得现在这么一出,但我劝你别为了某些有的没的事弄巧成拙了,否则到时候你就算是想要回旋都没有丝毫的余地。”
一个苹果慢悠悠的被啃完,然后随手一扔,直接投入不远处的垃圾桶。
她眼神平静到没有丝毫波澜:“至于我和她之间的事情,你说得我不会不信,自然也不会全信,反正我有的是时间,慢慢调查清楚再说吧。”
说完,没有等顾戾有任何的反应,裴紫璐转身径直离开。
反手关住房门时,唯独剩下顾戾半个身子都隐匿在阴暗的光线中,身上穿着相对简陋的病号服,却在一片安静中散发着令人惊心动魄的戾气。
江空怀原以为顾戾清醒会和慕娇娇有很多话想要说,可谁知道等他进来的时候,病房里却丝毫不见该有的身影。
剑眉立刻蹙起,厉声:“她呢?”
顾戾淡淡的,单手打着点滴,另外一只手则翻着郝助理刚刚送来的报告:“你说的是谁?”
“除了慕娇娇还能是谁?”脑中一闪而过那张精致中不失冷艳的小脸,江空怀明明感觉自己应该恼怒的,但不知为何他只有少许的烦躁,扒拉了下短发,转身就想要走:“她昨天就不顾你在外面玩了一天,今天你都清醒了,她还不露面?我去叫人把她抓过来。”
可他还没有来得及动作,顾戾的唇瓣就勾了起来,寡淡中没有温度:“滚回来,是我赶她走的。”
“你赶得?”
对于顾戾的话,江空怀觉得自己半个字都不相信。
顾戾对慕娇娇的在意和重视外人看不出来,难不成他还看不出?
冷嗤一声,重新坐回沙发上:“你就这么护着吧,总有一天你惯得她都敢蹦跶到你头上拉屎撒尿了。”
顾戾瞟了他一眼,几乎是明显外泄的嘲弄感:“基地里这些年,你学会的就这些脏字,怪不得秦景峰都敢肆无忌惮的算计你,不就是仗着你是个蠢货?”
前段时间的事情,如果秦景峰不是薛镜的丈夫,而他和薛镜有着几分交情的话,江空怀又怎么肯这么轻易放秦景峰去执行任务,别的不做,至少先将他的皮扒下来一层再说。
江空怀直接无视顾戾描绘他的词汇:“别管我如何,反正姓秦的在边境肯定是不好过,听说他的小队折损率非常高,就算有后方源源不断的补给,他怕是也凶多吉少。”
“他会回来的。”
“什么?”
“我说他会回来的。”顾戾重复,从报告中抬眸,削薄的唇瓣净是冷冷的弧线,看起来毫无温度,漠然到极点:“而且他临走前已经安排好人在合适的时间点帮他替换掉后勤部物资的出账记录和运输登记,然后再传来阵亡的消息来激起你和薛镜的冲突和矛盾,而且这些证据也会在合适的时候被薛镜查到,从而导致整个薛家和江家的决裂。”
虽然薛家站队的是青家,但青家和江家的关系甚密,所以一旦薛镜和江空怀反目为仇的话,会直接影响到整个南城区的站队和青家在接下来的实力。
顾戾能够想到的,江空怀自然也能够想到。
平日里嬉皮笑脸的脸色刹那间就阴鸷下来,眉目之中还有着极深的暴躁情绪:“阿戾,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说着,都未等顾戾回应,他就抹拉了把脸:“那这些你都是怎么知道的?”
他是怎么知道的?
“我不像是你,不是个蠢货。”
一份文件直接被扔了过去。
江空怀接下又翻开,里面记录的是秦景峰正在着手布置着的所有计划内容和收买的人员情况,甚至还有着一份他们准备替换掉的真假后勤部物资出账记录。
然后就听到顾戾漠漠的嗓音继续:“上次秦景峰故意让我看见他在小区里和薛镜闹离婚,然后你就传出被袭击了的消息,这么一番操作既让我帮他做了证人,又能够名正言顺的代替你执行任务,你不觉得这样太巧了些吗?所以我就派人去查了查。”
整个过程说得很简单,但能够查到这样的机密,便可想而知其中的艰辛。
“不过,他自然不会永远假死,我猜他会在明年年初回来,用自身彻底证明你为了一己私欲而对基地外出任务人员动手脚的事实,薛镜自然会因为失而复得对他和薛玥的事情既往不咎。至于江家和青家,在这件事中失势后又没了薛家的站队,你觉得新一届的人选会落到谁家?”
“郑家?”
江空怀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青家和郑家在南城区各占半壁江山,只可惜青老现在还是第一把手,郑家就算再有什么心思也只能静静蛰伏。
顾戾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只是觉得这次的水中很浑,有很多事情隐藏的过于深,就算是秦景峰聪明如此,看起来算计了这么多,怕只是拿幕后之人手中的棋子罢了。
这段时间里,利用宋旭的事情指示宋强开摩托车撞人,在林老之后进行二次绑架,还有几次三番利用他的双腿做文章,让他不得不暂时驱逐放手,那个幕后之人一直就隐藏在暗处里,这种敌暗我明的感觉让顾戾很不好受。
他蹙眉,静静的想,等他将慕娇娇送走后,便要想个办法逼得这个人主动现身。
他倒是要看看对方究竟是什么人。
江空怀自从进入病房后便一直没有离开,拿到秦景峰陷害他的证据,他也没有贸然拿到薛镜面前,毕竟他对于薛镜而言只是略有几分交情罢了,但秦景峰却是她的丈夫,这两者的分量任由谁都清楚会偏向谁。
所以他要让薛镜自己慢慢发现,发现她丈夫的诡异,发现后勤部的谋划,从而主动送上门来。
丝毫不避讳着顾戾,江空怀通过电话一个一个指令下着,裴紫璐推门的时候,他刚刚打完最后一个电话,听到动静后略略的抬眸:“裴姐。”
他们曾在基地里共同训练过,而且她比他年长些,叫一声“姐”并不过分。
环顾了一圈,裴紫璐随意靠在门框上,并没有进来:“慕小姐不在?”
“不在。”江空怀将手机收进口袋中,抬手按了按眉心,他觉得最近真是处处不让他省心,招手叫来警卫员:“慕娇娇人呢?”
“报告江首长,慕小姐还在房间里一直没有出来。”
“那去把她叫过来,如果她不肯的话,就把她抓来。”
“是,江首长。”
警卫员刚刚转身,就听到顾戾轻描淡写的阻拦:“她还在休息。”
江空怀冷笑:“休息又怎么样,现在还有什么事情是比你还重要的。”
顾戾手中的文件慢悠悠的翻了页,单手捏着纯黑色的钢笔在上面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启唇:“她休息。”
“我知道她在休息,所以我才要……”戛然而止,后知后觉的江空怀才注意到顾戾刚刚的两句话之间少了两个关键字,瞬间低咒一声:“你他妈还真觉得慕娇娇休息比你养伤还重要?”
顾戾没有回应,可那副调调已经是最好的回应。
江空怀几乎气急的想要主动去逮人,然后就听见他的警卫员在不远处唤了声:“慕小姐。”
仅仅几个小时不见,慕娇娇便换了身衣服,黑色长发全都绑在了脑后,精巧的五官配合着巴掌大的小脸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年纪小的不行,简单的白衬衫配牛仔裤走到顾戾的跟前,平白给人一种老牛吃嫩草的既视感。
她就当做是几个小时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当着所有人的面俯身下来,将顾戾手中的报告抽走,蹙着秀眉,嗓音温软的循循善诱:“你失血过多才刚刚清醒,这段时间里还需要好好静养,这些报告什么时候看都可以的,不急于这一时的。”
说着,又歪头:“我让郝助理出去给你买了点易消化的粥品和小菜,你要不要吃一点?”
医院的消毒水味素来很重,就算是vip病房也不例外,但在这样的环境中,鼻尖萦绕着的淡淡的女人香气才会愈发的明显。
顾戾看着慕娇娇那张白净的侧脸,忙前忙后的帮他摆桌子盛粥,就像是个贤惠的小妻子般,原本紧蹙冷戾的眉目间很明显柔和了一个度,却又不知在想起什么的情况下刹那间冷硬下来。
嗓音低沉辨不出情绪浮动的启唇:“裴小姐,你坐下来一起吃。”
慕娇娇盛粥的动作一顿,然后清净的脸蛋上仰起,看向不远处的裴紫璐和江空怀,朝着他们颔首算是打招呼,红唇挽起荡漾出温温的笑:“真是不好意思,裴小姐,我并不知道你和江少在病房,所以并没有买你们的份儿。”
江空怀隐隐觉得气氛不对,并没有主动出声。
反倒是顾戾伸手不咸不淡的将自己那份推了过去,嗓音虽然没有往日里对待慕娇娇那般的温和宠,却也足够让旁人听出区别:“那你先吃,别饿到。”
全程,裴紫璐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但却顾戾的话后毫不在意的端过那份粥品,舀了勺送进口中,就在慕娇娇的眼皮子底下,姿态随性又惬意。
他们小情侣闹脾气,关她什么事,她吃自己的就好。
看着顾戾这些太过明显故意的行为,如若不是慕娇娇惦念着要做戏逼顾戾一把的话,她怕是直接就要找他开闹起来,就算是上一世,他也没有避讳刺激她到如此地步。
腮帮子鼓了鼓,她故意将小脸凑到他跟前,抿唇不满:“你就这么不喜欢我?”
“该说的话我在花房里已经和你说清楚了,你应该不想我在这里再说一次才对。”
他还是这样的话,那双眸子依旧有着深寂到不透光的晦色,听得慕娇娇心头全是恼意。
她今天凌晨回房间后,细细的将最近的事情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大致上是能够猜到顾戾这么疏离抗拒她的原因,不外乎就是因为那双腿,觉得在宋强开摩托车撞她的那件事中没能保护好她。
可是她并没有觉得顾戾有任何没做好的地方,反倒是她,拜托袁老帮她安排手术志愿者的速度要加快了。
绯色的唇瓣抿了抿,慕娇娇有些不甘心,伸手扣住他的手腕,嗓音软哒哒的像是在撒娇:“该解释的话我都解释过的,你想要问什么,我都可以回答你,就真的没有回旋的余地?”
她的掌心细腻,和他微微的粗糙几乎形成鲜明的对比。
感受着腕上的热力,一时间让他恍神流连,却又强迫着自己慢慢的将手抽了出来,重新落在身侧,深谙冷晦的眼神盯着她,态度冷漠的一字一句:“没有。”
就算清楚这不是顾戾的真心话,但慕娇娇依旧感觉到心底最深处涌出来的酸酸涩涩的感觉,绵长又犀利,手指攥成拳,丹凤眸眯起,没有言语。
所有人都是安静的,就连裴紫璐喝粥的动静也停止。
四目相对。
渐渐的涌出来少许的死寂。
黑白分明的丹凤眸涌出来一缕一缕的情绪,复杂到让人看不太懂,慕娇娇咬着唇瓣:“顾戾。”
床上的男人没有说话,短发下的一张脸虽然依旧敛着病气,却在轮廓处处都透着不近人情的矜贵淡漠。
慕娇娇半晌才笑了笑,不知为何秀气的眉目间竟然有着少许温婉的味道,她慢慢跪坐在床边:“我其实进来之前跟自己打过一个赌,只要你肯听我解释,我可以承认你在花房里说的都对,我在差点被强迫时,你从天而降的确是我喜欢上你的前提,但哪对情侣是无缘无故喜欢上对方的,不都是因为一个举动或一件事吗?”
“可能只是我和你之间的这件事太过招眼罢了。”她笑了笑,视线带着清澈见底,足够让人一眼可见的爱恋:““你说我对你的情深不悔全部都是演出来的,但你又何尝不是演得,演你厌恶我,演你喜欢上了别的女人,演你现在面对我时的所有举动眼神和表情。顾戾,有没有人说过,其实你演技还挺差的?”
他的视线紧紧的裹着她,闻言几乎是下意识的扫视到角落里的裴紫璐,带着浓重而锐利的质问。
裴紫璐几乎是下意识的举手澄清:“我什么都没有说。”
那慕娇娇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比你想象中的还要了解你。”
慕娇娇慢慢探身上前,用手臂小心翼翼的圈住了顾戾的肩头,娇嫩的脸蛋在他的脖颈处蹭了蹭,温热的呼吸就那么毫不遮掩的打在了他的肌肤上,带着点令人战栗的刺激。
然后听到她的嗓音闷闷的:“顾戾,我们不闹脾气了好不好,我只想要好好的陪着你,这辈子一直陪着你。”
顾戾并没有着急挣脱这个怀抱。
也许,等他送走慕娇娇后,这便是他一辈子可以回味的回忆。
手指在她背后无声无息的描绘着她的肩头和秀发,喉间溢出来的嗓音低哑得不成样子:“娇娇。”
他其实早已预料到过这样的事情,他在幻想中准备了无数可以反驳的话,但等到事情真实发生以后,他又一句都说不出来,只想要这么一直抱着她一遍遍低唤着她的名字。
江空怀和裴紫璐就算是再想要继续留下来看戏,也很识趣的离开,还顺手帮忙关住了房门。
两个人维持着这样的姿势很长时间,他才恋恋不舍却冷下心肠的伸手想要将她拽离自己的怀抱,但却得到她似乎有些恼羞成怒的愤愤:“顾戾。”
边说,她边挣扎着边侧脸在他的脖颈处一口咬了上去,力道不小,甚至空气中都弥漫出来丝丝的血腥味。
她几乎就像是只炸了毛的猫:“顾戾,我警告你,如果你再说些让我不高兴的话,这就是结果。”
可他想着在国外发生的一幕幕,最终还是冷着眉目一把将人拽开,却在慕娇娇看不见的角度眸底闪过一抹近乎于疯狂的情绪,深墨色的眸子在阳光下皲裂开某种裂纹,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阴鸷又冷漠。
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脖侧,微微泛着粗粝的大拇指上很快就出现了一抹殷红:“你觉得你真的是喜欢我?”
“当然。”
他嗤笑,英俊的面容上深寂寡淡到几乎薄情:“不,我只是你走投无路后的选择罢了。”
看着那双黑白分明的丹凤眸中倒映着自己的模样,没有露出任何表情,却无端的让人觉得他是在冷笑:“苏聘佳陷害你,江念慈又为了讨好苏家打压你,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你没有朋友,所以除了袁老外你再也没有任何退路,但你知道袁老也只是老师,他无法帮你做所有事情,所以你便孤立无援的只能抓住我这根救命稻草。”
微微泛着粗粝的手指曲起在她娇嫩的脸颊上蹭了蹭,薄唇勾出一抹弧度:“娇娇,从你一开始想要帮我治腿,说只想当我的私人医生,到后来宣称喜欢我,不都是你为了留在我身边才使出来手段吗?”
“同样的,我看你你足够干净,也漂亮,原本只是想着留在身边当个逗趣儿的也不错。不过,你似乎打了不该打的主意。”
一辈子想要留在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