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闯进仓库的是位中年男子。他的头上戴着一顶矿工帽,衣服上也沾着不少石屑,看得出来刚结束矿场的工作。但他并没有穿带有千桑标志的制服,可见他不是那种外来的工作者,而是这座星球的原住民。
一进门,他的话语便止住了。男子惊讶地看着白昧三人,带着拘谨的笑容,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嘿?这几位是?你在学校里的朋友?”
“才不是呢,他们是来买石头的客人。”
青鼠的神情相当骄傲,是孩子向家长展示满分作业的神情。但男子却并不高兴,对白昧等人的态度也直接变了:
“你们是哪来的骗子?连她这种小孩的钱也要骗?”
他看起来完全不信会有人来买这里的矿石,毫不客气把三人往外赶。青鼠急得都要破音了,紧紧拉着男子的手:
“不是的,狼叔,他们真的是来买石头的!”
“谁会来我们村买这种很快就会过期的石头?人家要买都是去千桑的零售店!你怎么还天天幻想着这种事?”
“我们村怎么了?我在那么多家零售店打过工,我见过那么多的石头,可我还是觉得青石村的石头才是最好看的!”
或许是青鼠语气里的感情太过沉重,狼叔一愣。
青鼠赶紧抓住了这个机会,继续解释:“而且我也有让石头不会过期的办法,我有千桑在用的矿石袋。”
狼叔半信半疑,但语气已经放轻了一点,不再那么严厉:“矿石袋都是用来装加工过的矿石饰品,那么小,装得下他们要卖的石头?”
白昧他们在旁边围观许久,终于有了开口的机会:“装得下,我们要的不是整块原石。”
按照学校的要求,只要是星屑粉便可以。就算袋子很小,多装几个便也足够了。
狼叔说得有道理,愿意来买青石村矿石的人真的太少了,但好巧不巧,白昧他们正好满足了所有的要求,成为这间仓库里罕见到可疑的客人。
问清了情况,狼叔便不再质疑。他正张罗着邀请白昧一行人去家里喝茶,矿场的负责人却打来电话,说是隔壁璞田村的矿场突然缺人,让狼叔无论如何也要过来帮忙。
狼叔扯着大嗓门商量了一会,最终还是无可奈何地接受了负责人的安排,去矿场上加班了。
“他人真好,就是看起来有点凶。”
狼叔走后,白昧认真地感叹道。
“我们青石村的人都挺好的。”青鼠在柜架间寻找星屑矿。那是种莹白色的矿石,周身发散着闪烁如星的微粒。
她把屋里所有的星屑矿都翻找出来,自言自语道:“青石村值得更好的生活,这些石头比星星更漂亮,怎么会卖不出去呢。”
尤尤卉在给其他的几个漂亮矿石拍照,发给盏燕问她喜欢哪个。这位红发哨兵手里摆弄着星网光屏,耳朵却捕捉到了青鼠那轻不可闻的叹息。
“你的事业心真是强烈,这也挺好。想赚大钱就去拼命搞钱嘛,会成功的。”
青鼠讶异:“这你都听到了?你们是哨向吧。”
但随即,她摇了摇头:“我不是喜欢钱,我是喜欢青石村。我想要守护这个村子,就算它已经摇摇欲坠。”
黎时初看起来对青鼠的梦想并不感兴趣,不同于激情打字的尤尤卉、若有所思的白昧,他是唯一一个在认真挑选星屑矿的人。
黑发哨兵垂眸扫视着青鼠所找到的所有星屑矿石,正要伸手去摸精神力最强烈的一颗时,神情突然一凛。
他的第一反应便是拉过身边的白昧,确认他的安全。
白昧错愕地被他打横抱起,他对黎时初的信任足够深厚,所以没问什么,主动伸手环住他的后颈,方便黎时初的动作。
黎时初稳了稳怀里的人,这才一边疾跑一边大声地喊着尤尤卉的名字,让她抓紧跟上来。
虽然没能理解黎时初为什么突然急迫,但肌肉记忆般的服从性已经运行。尤尤卉迅速扛起青鼠,不顾她的惊慌与挣扎,强行带着她往黎时初的方向疾跑。
而很快,她也理解黎时初为什么会下这种命令。
“轰——”
难以言喻的巨大响声在他们身后的方向响起,就像是山崩地裂、或者说,已经山崩地裂。
与青石村邻近的某个村子,地面上突然出现巨大的沟壑,随即开裂崩塌,将这片土地分割成两份。
原本一步即行的两地突然被拉开距离,只一瞬便是咫尺天涯。从裂开的缝隙往下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遥遥望去,有无数建筑腾空而起。那是青鼠介绍过的胶囊式建筑,它们剥离了外层的不重要材料,向大气层之外避难而去,如同海难时的救生艇们。
只要是了解过引星的人,都知道现在正在发生的是什么事。
星球灾害,星裂。
破坏力极大,没有显著规律,无法避免的星球灾害。它是缀在引星这颗价值连城的宝石上的斑斑血迹,也是引星居民们的噩梦。
青鼠原本还因为羞耻与不解而在挣扎,看到这幅景象后,立刻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她愣了一瞬,随即用尽全力地挣扎起来,试图从尤尤卉的肩上下去。青鼠的动作太突然,尤尤卉都差点没稳住她:
“诶诶诶!正常人被吓到时不是该傻眼吗?你怎么反而来劲了?”
“那是璞田村!狼叔还在他们村的矿场!”青鼠喊得撕心裂肺,挣扎的动作也更大。
她拼命地挣扎,但尤尤卉却死死地按住了她:“你冷静点!你过去又能做什么?”
“会死的!如果不去救他的话,他会死的!”
青鼠的悲鸣声并没能改变尤尤卉的判断,她强行把不断挣扎地少女带离了星裂地带。幸好,等到达安全的地方时,青鼠已经放弃了跑回去这种想不开的选择。
在临时标定的安全区域,有无数人心有余悸地聚集在一起。他们大部分是青石村矿场的工作者,穿着带有千桑标志的工作制服,只有少数是村里的原居民。
“是青鼠吗?你没事就好。”
有村民在看到青鼠之后前来问候,但青鼠只是红着眼睛摇头:“青狼呢?有人看到狼叔了吗?”
她的嘴唇因为不安而哆嗦着,发颤的手指竭力从怀里掏出那枚小石子,像是握住护身符一般,紧紧地握住抵在胸口,在应急避难所里来回地寻找青狼。
白昧担心她的情绪,主动跟在她身后陪她一起寻找,黎时初也就跟了上来。
幸好,他们最终还是见到了那个刚分别的男人。
“青鼠?”青狼的头上沾着血,半只眼睛被绷带所缠起,明显是受了伤。但他脸上并没有太多的惊慌,更多的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与麻木:
“你这妮子,没事就好……诶,今天翘课的事我还没骂你呢,你哭什么?”
“你差点就死了!”青鼠流着眼泪,握着那枚石子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瞎说什么呢。这次只是意外,现在的房子都有保护系统,正常不会死人的。”
他说的是那些胶囊式房屋。的确,在星裂发生时,璞田村和周边波及到的地区,房屋里的人都没有受伤。
但是,像青狼这种事发时不在屋里的人,难免会遭遇危险。
“你既然这么害怕星裂,还不好好学习,天天翘课翘课的,怎么搬去大星球啊?”
“我才不走!”青鼠猛然站了起来。
她的手本就抓得紧,此刻更是因为用力过度,手心被那枚石子割出伤口。
青鼠并不在意,就这样用带血的手握紧那枚黯淡的石子,一字一句地坚决道:
“我不要再看到任何青石村的人死于这种东西了!我一定要、一定要让青石村摆脱这种厄运!”
“你又在说这种话了。”青狼冷哼一声:
“那你到底想怎么做?星裂是这座星球本来就有的劫。人家千桑公司看得上这里的石头,给我们带来了钱,又愿意出钱改造房屋,已经救了很多人。你怎么可能做的比他们更好?”
“我才不信他们真的是为我们好,怎么能把生命和钱全都交给他们掌控呢?青石村是我们自己的村子啊!”
青鼠越说越生气,她的跺了跺脚,直接跑了出去。
青狼看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转头向白昧与黎时初解释道:“青鼠这妮子性格不坏的,就是太躁了些,你们见谅。”
黎时初没有反应,他只是靠在白昧身边,低头浏览手里的光屏。
白昧向青狼笑笑:“没事的,她看起来很喜欢村子。”
“她也不光是喜欢这个村子。”青狼的目光里带上了一些惆怅:
“……青石村没有几个年轻人,大家都拼命往外跑,去大星球打工。青鼠的同龄人,只有我的儿子青狗,他们俩从小玩到大,感情一直都特别好。”
白昧突然意识到,这个故事的结局不会太好。他的脑海里一瞬闪过青鼠所珍视、所握紧的那枚石子。
在青鼠担忧或恐惧时,她一直当作护身符般紧紧握住那枚黯淡的石子。那是谁送给她的?对她有着什么样的意义?
果然,青狼继续说了下去:
“有一次,青石村附近发生了星裂。我儿子和青鼠都正在那里玩。在那天,他死在了青鼠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