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昧睁大双眼，还没想出该如何回答，他与黎时初的手环却同时滴滴振动了起来。

黎时初讶然地看向自己的手环，白昧趁机离他远了些。因为脸上还发着烫，白昧打开星网光屏的动作因为掩饰性的慌乱而有些着急。

原本坐在床边看戏的两只精神体对视一眼，无聊地继续滚作一团嬉戏。它们动作亲昵，是长年累月相处之中才有的默契。

白昧收到了两条通知，都是学校发过来的。

【亲爱的白昧向导：首都学院年度大型活动-星云节、将于下月举办。请及时查看各级通知，落实准备工作，并积极参与节日活动。祝人类的星辰始终灿烂！——首都学院组织办】

星云节已经要开始准备了吗？明明感觉还是很遥远的事情。也许是最近的事情太多，白昧都差点忘记了这回事，毕竟他从来不重视这种活动。

希望今年分派的准备任务能轻松点，白昧对这种活动的态度一向是能混则混。

大一的星云节当日，白昧没去看表演也没去逛慈善摊位，一个人在空教室里埋头睡了一整天，直到最后被盏燕揪去帮忙。

第二则通知更特殊些。

【亲爱的白昧向导：您所在的386小组，在暑期实践项目上获得了200.0分的成绩，值得肯定，还请再接再厉。另外，请及时关注后续的教务消息。——2N期实践考核评定组】

“啊？”

白昧因为太过惊讶而出声。他反复确认着写在那里的数字，但无论重看多少次，都是确凿无误的“200.0”的模样。

满、满分？就他们那个命运多舛一堆意外的瑚星之旅？

实践报告不是还没写完吗？为什么都直接收到了满分的通知？

毫无疑问的唯一的队友黎时初所做的。白昧看向他，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问什么。实践报告怎么直接提交了？怎么会拿到满分的成绩的？退一万步来说，现在已经到了考核组出分数的时候了吗？

……啊，难道？

“我晕了多久？”

黎时初有些不自在地抿了抿嘴，心虚道：“一个星期。抱歉，因为实践报告的提交快截止了，所以我擅自交了上去。”

白昧肯定不会责怪黎时初，什么都没做就白捡了一个满分的成绩，自觉简直像个混子。

要不然，明年的暑期实践还是和黎时初一起，到时候自己一个人写完实践报告，就算还回去了。

白昧暗自下了决心，抛开这些，好奇地问黎时初：“你是怎么拿到满分的？我想看一下实践报告。”

黎时初展开星脑光屏，把文件调出来给白昧看。这份实践报告出奇的长，居然有上百页。

最开始的几个部分都很正常，是原本白昧负责的部分。

常规的模板没什么问题，黎时初把他们在瑚星上遭遇的灰色问题模糊得差不多，保留下来的事迹，只是单纯地通过走访调查和精神力探索，最终发现了苹果龟的秘密。

夸白昧的篇幅也太多了吧，简直快把获得海苹果的所有功劳都推给了白昧。除此之外，黎时初似乎有意在模仿白昧的措辞，有几个句子和白昧之前给黎时初看过的一模一样。

“我没能完全记住学长给我看过的部分，所以只是凭感觉模仿了一下。”

这种处理是为了让自己有参与感吧。黎时初确实是个体贴的队友，居然连白昧此刻的心情都有照顾到。

白昧有些不好意思，他很少有这种被明显珍视的经历，所以手足无措，便只是继续往下翻。

而后面的内容明显画风不一样了。

伴随着翻阅的进行，白昧的表情逐渐有了变化。先是从害羞变成了震撼，再从震撼变成瞳孔地震，最终彻底麻木。

已经翻到了最后几页，白昧忍不住抬起头。在这一刻，想问的东西太多了。白昧语塞了一瞬，最先问：

“……你写了多久啊？”

“差不多一个月吧，从我们计划回来的那天起我就在准备材料……怎么了，学长？怎么这幅表情？”

什么叫“怎么这幅表情”？我倒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能一脸镇定地这么说？

只是一个月啊！银月花的花苞都来不及绽放的一个月啊！黎时初这家伙就能写出这种东西来！

从海苹果出发的精神力特殊物种研究、以瑚星为例的低级星球开发方案设计、星球灾害的影响分析与对策建议……每个方向都论证详实，虽然不一定有很强的普遍性，但对例子的分析却足够通彻充实，拆解开来简直可以投好几篇论文。

怪不得是满分，光是提到的那个星球开发方案，看起来就已经可以被直接应用。这种实践报告确实值得被破格判定满分。

原本焦虑担心的预算项分数在破格分数前不值一提，简直是被降维般的打击。

“你简直是天才啊。”

白昧感叹道，但黎时初却摇了摇头：“我算不上天才。”

“你已经是我见过最厉害的天才了。”

“可是，我认识更厉害的天才。”

说这话时，黎时初噙着笑意，眼波温柔，黑曜石般的瞳仁似乎也在簌簌融化。白昧心下一惊，突然意识到：他说的不会是自己吧。

仔细回想的话，童年期的自己确实一直被黎时初却憧憬着。那个时候确实有些新奇的点子，但那也只是曾经。

黎时初能在一个月内写出这种东西，自身的天赋和努力都是出类拔萃的，这些也一定是建立在优异的资源之上。

但现在的白昧，又拥有什么东西呢？

就算知道了曾经的能力，但这份精神力无法回收，与禾亚绪的链接无法斩断，就连蛋的完整形态都无力维系。

哪里都算不上是天才吧。

白昧避开了黎时初的目光。

黎时初立刻有所察觉，不安而着急地看了过来。两只精神体也停止了打闹，紫色的水母团子飘飘然凑了过来，在白昧身边漂浮。

白昧知道哨兵真挚诚恳，是发自内心地对自己的肯定。但两人之间的差距已经存在，数年的经历是难以磨灭的痕迹，横生在两人之间犹如无法跨越的沟壑隔阂。

说到底，明年和黎时初组队的话，自己就真的能偿还这份满分的人情了吗？自己不会拖后腿吗？

白昧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继续往前翻。最后一页是致谢，黎时初提都不提帝国和学校，只认认真真地在写白昧。

【……他是位坚韧而伟大的向导，在困难面前从不轻言放弃，而是不断地提升自我，在一次又一次地进步中跨越困难。白昧向导是我继续前进的理由与动力……】

“说得也太夸张了。”白昧轻声笑着，调侃般地说，希望能让气氛轻松一些。

但黎时初明显没被敷衍过去。白昧能感到他的目光专注，片刻后，响起了他认真的声音：“我在这里的都是事实。”

白昧抵在光屏上的手指微愣。

缓了许久，他才勉强低声回答：“那也可能只是你误会了，我不是那么……”

“你就是我见过最好的人。”

黎时初打断了白昧的话。

他在白昧面前时一向温顺，很少有这种极强势的时刻。但黎时初的语气又是温柔的，只是相当坚定。

“我是因为见到了你，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始终闪耀的人。你充满善意，充满热情，就算是对我这样怯懦的人，你也告诉了我‘相信’的力量。”

白昧仰起脸。黎时初的表情是坚定而温柔的，大概是因为情绪失控，他的眼瞳中闪烁着一点灿然的金色，总让白昧觉得有些眼熟。

坚定的，像星星。温柔的，像云朵。白昧不由自主地猜想，难道这幅神情是曾经在星舰上、与黎时初一起欣赏玫瑰星云时所见过的吗？那时黎时初向自己讲述玫瑰星云，似乎用的就是现在这样的语气。

“我能写出这份实践报告，是因为我对你说过‘相信我’。但是，我能活到现在，是因为你对我说……”

黎时初顿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突然带上了哽咽：

“因为你对我说过，可以相信你。”

黎时初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瞳，被簌簌融化，晶莹的泪水就此流下。

……啊，我知道了。

星云流转，宇宙中绽放出一朵瑰丽的玫瑰。玫瑰星云是难以预测的宇宙气象，神秘如命运，偶然如邂逅。

在这一瞬间，记忆中的感官被全部唤醒，白昧终于想起，到底是在哪里见过黎时初的这幅表情。

曾经的曾经，在漫天粉紫色的玫瑰星云之下，紫色的玫瑰开遍花园，白昧与黎时初相遇的最初，白昧看到的便是这样的表情。作为开端，一切貌似无意义的意象都成为后来贯彻一生的伏笔。

坚定的，是星星。温柔的，是云朵。因为某人而产生了矢志不渝的信仰，因为某人而产生了永不黯淡的爱意。

白昧眨了眨眼，温热的液体难以控制地落下，被泪水所模糊的世界显得格外温柔明亮。也许，被玫瑰星云所包裹的星球见到的就是如此的宇宙。

原本那些隐晦到自己都难以察觉的委屈与不甘，明明已经忍受了无尽的孤独和痛苦，但却在这灿烂的星光与玫瑰云朵下倏然爆发。

“为什么非得是我？为什么我一直要遭遇这些事？为什么就不能让我摆脱不幸？”白昧哭得连声音都断断续续，他有太多想质问命运不公的事，但是在最后的最后，依然对这样的命运心存侥幸：

“如果没有相遇的话，会变成什么样……”

黎时初抱住了他。

“嗯，但是我们相遇了。”

在那片玫瑰色的星云之下，他们的相遇，就是彼此摆脱原定命运轨道的外界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