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这些的推理其实很简单,白昧所知道的信息已经足够引申出合理的猜测。
禾亚绪的精神体变了品种,与精神体的底层原理完全相悖,那么也许这只海豹并非是传统意义上的精神体?黎时初的精神体有只眼睛始终无法张开,却没有传闻中的伤痕,那么这只眼睛是因为别的原因而不能张开?
这些没有联系的猜测在白昧的脑海中成功串联,是因为他发现这两人瞒着一个关于自己的秘密。
所以,自己那始终不见踪影的精神体,又是不是也与这些有关?
星为自己睁开了左眼的当下,白昧光是看一眼那绮丽的紫色,便能感到摇晃心魂的共鸣感。精神体与主人在一起时究竟是什么感觉?白昧曾经在焦虑与沮丧中无数次地咀嚼猜测,而在这一刻,才终于亲自感受到这份同步相依的触动。
囿于星虎眼内的紫色虽然灿烂,却虚弱而摇晃着。如果说正常的精神体们是风中摇曳着的花朵,那么这团不成形态的紫色便是被徐徐夜风所轻易折断的落花。
它到底是什么物种,它为什么会在黎时初精神体的左眼里,它是什么时候从自己的精神域里成型又离开,自己又为什么对这些都浑然不知?
白昧有太多的话想问黎时初。
他从使人悸动的紫色中收回目光,安抚性质地摸了摸紧张不安的星,回头看向那个始终沉默的黑发哨兵。
“你不解释吗?”
禾亚绪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但白昧也暂不关心。比起自己的精神力被禾亚绪挪用成精神体,还是黎时初的隐瞒更让他意想不到。
毕竟白昧与前者已经关系决裂,而后者可是始终包容着自己、看起来乖巧诚实而不会有任何欺骗的黎时初。
一切发生得迅速,这座花园的夜风与花香还没有任何改变,全部都和白昧刚踏进这座花园时一样的温和舒适,但白昧的心境已经全然不同。
他有几缕刘海被风吹拂过耳边,那是曾经和黎时初耳语时烫起来的地方,而现在被徐徐夜风吹得冰凉。
黎时初没有立刻回答,被白昧抱着的星不安地看着两人。白昧耐心地等待着,直到黎时初终于开口。
“……对不起。”
他的声音苦涩而带着沉默太久的哑意,风正巧突然吹过蓝雪花海,哗啦啦地翻动着一簇簇漂亮的花瓣。
黎时初的态度明显是不打算继续解释了。
白昧心情沉重地轻笑一声,快步走向他,把怀里的小老虎还给他,随即无言地离开。
等白昧的身影彻底消失,被塞回黎时初怀里的星虎早已重新闭上了左眼,向白昧离去的方向低低地哀叫了一声。黎时初这才垂眸看他,却没有如白昧那样温柔地抚上它的脑袋。
星虎也发觉了主人的冷淡、或者说麻木。他的情绪与举止从刚刚起就已经停摆,只剩下对于白昧的感情,沉重到无法宣之于口。
久久得不到主人的回应,小小一只的老虎纵身从黎时初的怀里跳下。它轻巧地落在地面,叼起那项被打落在地面上待了许久的眼罩。
眼罩的颜色是那时白昧为星所选择的、完全尊重星的意见的紫色。绮丽的紫色因为沾上了地面的沙尘变得灰扑扑,但星却相当爱惜。
它在要求黎时初帮它重新戴上。
但黑发的哨兵抿了抿唇,最终并没有让星如愿,而是伸手没收了那只眼罩。
“以后不要再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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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说啊,这次的实践试题可有水分了!时砂这个臭不要脸的铁混子,连暑期实践都要搞这种动作……咕嘟!”
趁着尤尤卉动作豪爽地咽下一口酒,白之宜适时地提出质疑:“绪家往课题组里塞人,也不一定就是为了二皇子吧。”
“他们俩可是一对狗男男!奸夫!姘头!”尤尤卉的词汇一个比一个过继,她明显有些喝醉了,毕竟她所大口喝下的可不是什么起泡酒,而是专门向侍者要来的烈性酒。
“所以这种事绝对是两个人的意见,谈恋爱就是这回事,懂不懂?”
白之宜对尤尤卉的成熟见解肃然起敬,想到哥哥和黎时初在谈恋爱的事实,不免认真咨询:“你很懂爱情吗?”
“也还好啦。”尤尤卉脸颊泛着红,笑嘻嘻道:“只是喜欢过那么十万八千个好看的人而已。漂亮的人总是让人心动的啊,长相漂亮、性格漂亮、理想漂亮,哪方面漂亮都是可以的哦~”
这是可以“而已”的数字吗?白之宜头疼地捏了捏自己的眉头,实在是太愁于白昧的恋情,他继续追问眼前这个喝醉的哨兵:
“那怎么样确定两个人到底在没在谈恋爱呢?”
尤尤卉正苦思冥想,却见白昧从宴会厅的侧门走了进来,立刻想起了黎时初这个全星际第一恋爱脑的鲜活案例,眼睛一亮指着白昧道:
“像他和黎时初那样天天黏一起就是在谈。”
“什么潭?”白昧并没有听清整句话,他被酒气熏得难受,本来就想回家的心更加迫切。
“没什么没什么。”白之宜赶紧糊弄过去,但却讶异地发现那个黑发哨兵并没有跟在自家哥哥的身后:
“黎时初呢?你不是去花园见他的吗,他怎么没和你一起?”
“……谁管他。”
一听到那个名字,白昧的心脏便酸涩的缩了缩,声音也低沉了下去:“我们能提前回家吗?我的外套落在哪里了来着……哦,那边。”
一边说着,白昧一边走向角落的衣帽架。
他这副反应,明显是与黎时初闹了不愉快。白之宜相当吃惊,脑内一瞬间闪过十万种黎时初凶白昧的画面,旁边的尤尤卉甚至直接被吓得醒了酒。
趁着白昧去拿外套的时间,白之宜与尤尤卉对视一眼。
“像他们那样真的是在谈恋爱?”
尤尤卉再一次地冥思苦想,却怎么也想不出黎时初这个全星际最严重的恋爱脑为什么会惹白昧生气。但她最终还是决定为自己的混蛋老板挽个尊,心虚地点了点头:
“对,这就是谈恋爱时的常有状态:小情侣吵架。”
“什么假?”拿着外套回来的白昧又一次完美错过他们的结论。他们位于宴会的角落,吵吵闹闹的交谈都只是人与人之间的简单关系。
而宴会的正中心,任何的言语都将成为触发利益的齿轮。皇帝阿斯特拉带着自己疼爱有加的次子时砂,正与绪家的当家家主佐源绪闲谈,谈论着时砂与禾亚绪的恋情。
话题中心的禾亚绪姗姗来迟,但一踏进宴会厅就受到了大家的追捧与欢迎。
“半年没见,精神力又变强了,绪家可真是出了个天才呀!”
“成绩很好吧?听说年年拿奖学金呢,我女儿比都比不上。”
“小绪和太子殿下真的是般配啊。”
完美的笑容,热情的祝福,闪耀的夸赞。权贵势力们隐瞒着自己的真实想法,表面上为禾亚绪送上了全面的肯定与赞誉。时砂在人前装得一副深情种的模样,连皇帝阿斯特拉都慈爱地颔首,禾亚绪简直是饱受万千宠爱。
但禾亚绪早就知晓这些赞誉背后的事物。他努力维持着合格的笑容,只是被叫出“小绪”这个乳名时,禾亚绪的身子会僵硬一瞬。
他很讨厌这个名字。
绪,是姓氏,是家族的传承,是他的乳名,是他必须背负的原因。绪家是姓后置式,因此,这个不属于禾亚绪的字被坠在了禾亚绪名字的最后,成为他一切折磨的开端。
“小绪,你刚刚是去哪里了?”佐源绪担忧地问自己的独生子。他的眼里盈满对禾亚绪的溺爱,禾亚绪知道这是这场宴会中自己所能获得最真实的爱,但他宁愿不要。
“刚刚在后花园里遇到了黎时初和白昧,稍微聊了一会。”
阿斯特拉笑呵呵地点了点头,大家都知道他对两个儿子同样的关心,不免又围绕着黎时初与禾亚绪也有交情再夸一轮。
只有佐源绪在听到这两个名字时神情微变,在一轮恭维之后,他找了个借口带儿子暂时离开宴会厅,在露台上单独交谈。
“小绪,你和他们谈了什么?你和白昧和好了吗?听爸爸的,你还是该和白昧打好关系,只有你们多多接触,才能巩固你的精神力。”
佐源绪着急地嘱咐着。他的语气轻柔,但充满焦急。这都来源于他对禾亚绪的担心,就如同一切溺爱而担忧孩子的家长那样。
露台的方向正好对着后花园,只是因为角度问题,只能看到碧绿的草坪与灌木,那一大片灿烂摇曳的蓝雪花都被遮的严严实实。
风要吹过很远才能抵达这片空间,于是连花香都被稀释到难以察觉,只有佐源绪的声音在耳边一次次地重复。
禾亚绪盯着在夜风中乱晃的灌木们出神,因为俯视,所有的植物都显得渺小。他左耳听右耳出地听完了佐源绪的说教,这才张口:
“可是白昧发现了。”
佐源绪一愣:“什么?”
“他发现我一直在偷取他的精神体,偷取他的精神力,偷取他的人生。”
禾亚绪本以为自己会哭出来的,但实际上,在眼前的一切因温热的液体变得模糊时,自己却露出了分外畅快的笑容:
“爸爸,我真的好想掐死那只海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