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叁叁不同，精神力的流动在黎时初眼前是可视的。

白昧的精神力被海苹果植株贪婪的吸收着，而除了这样惊人的精神力供给之外，白昧还要维持对小花指令的覆盖、还要压制自己精神力的状态，实在是相当辛苦。

即使是作为所谓的“B级向导”，也依然是和当年一样的夸张啊。黎时初在心里悄悄地喟叹，白昧完全是在拿最高标准要求自己。

太拼了。

理论上，分阶段输入精神力的话也是可行的。但那样的话，对精神力“不呈现颜色”的压制就会被扰乱，所以白昧在最开始就干脆地拒绝了这一方案。

“我先试试看一口气输入。”

用词很温和，语气也很可爱，但是背后的想法却任性又疯狂。嗯，真不愧是白昧。

完全和最开始相遇时一模一样。

黎时初又能拿他有什么办法？白昧的想法在黎时初这里拥有最高的优先级，黎时初所有的行动都以此为准。

想法任性也没什么，反正自己在他身边。现在的黎时初和那时不同，他已经有能力帮白昧兜底。

苹果龟背上的植株抽枝发芽，这样震撼的景象展现在这片空间时，黎时初却没有分出任何一点的注意力。在叁叁小声的惊叹里，他始终认真而专注地凝视着白昧。

所以在白昧的脸色不对劲时，他瞬间就注意到了。

出现力竭的症状了。

按照之前所说好的，现在要立刻暂停，立刻进行精神力补充。

黎时初呼唤着白昧，但白金发的向导看起来并不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只有一双绮丽的紫眸越发明亮。他的精神力因为太久的消耗而变得缓慢，却始终没有任何停顿地继续流向那贪婪的植株。

……白昧不想停下来啊。

黎时初其实也算早有预料。

因为精神力的高度集中，白昧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黎时初依然能够看出他那强烈的不甘和想法。

白昧希望能够完成这件事。

这样的话，前期的准备计划就得全部推翻重来了。对黎时初来说，白昧的愿望全部都值得实现，哪怕疯狂哪怕任性。

他在最开始回绝了“叁叁的愿望”，是因为那样的操作很有可能伤害到白昧的精神力。而在白昧自身有了倾斜的选项、产生了“白昧的愿望”后，黎时初便只是考虑该如何实现。

如果是你的愿望的话，哪怕加码也没关系。从“完成操作”加码到“在保证白昧安全的前提下，完成操作”，像这样的难度跃进，黎时初也觉得没问题，为了白昧心甘情愿。

只要你想的话，就可以做到。因为是你，因为我在。

黎时初低头看向自己的精神体，名为星的黑白色老虎在同一时间察觉到来自主人的想法，同样看向自己。那只由白昧的精神力所编织的眼罩被星顶在脑袋上，它甩了甩头，成功将那颜色漂亮的眼罩转了几度。

从紫色的奇妙布料之下，那只原本被遮住的左眼露了出来。

“嗷。”它极低地叫了一声，随即全身骤然变亮，毛发裹上一层金灿灿的光。

-

好痛苦……简直像是体术课上被惩罚跑六千米一样痛苦，心在剧烈地嘶鸣，大脑在疯狂地眩晕。在这一切的混乱之中，白昧为了维持住精神力的运行，几乎是在硬撑着把精神力往外挤。

还有多久，还要多久才能开花？开花之后还有多久？眼前的世界摇摇欲坠，白昧心里也隐约意识到自己的精神力所剩不多，但依然强行回避精神力力竭的现实。

应该还可以再坚持一会吧？在这样的想法里，眩晕感已经越发强烈。不行不行，再坚持一下！

就在不甘感伴随着精神力力竭症状的明显而逐渐高鸣时，精神域却突然有了异样的感受。

“……？”

就像是逐渐枯竭的细小溪流突然涌出源源不断的清水，湿润河床皲裂的泥土。白昧因勉强而逐渐有撕裂倾向的精神域骤然愈合，像是被温柔的海水所轻轻包围，力不从心的痛苦倏忽消失。

发生什么了？

苹果龟的植株还在贪婪地索要着白昧的精神力，他只迟疑了一瞬，便把这些异常都抛之脑后，继续精神力的供给。

因为精神域的情况好转，视觉重新变得清晰，白昧终于可以看清那棵植株现在的形态。

玻璃般透明无色的植株簌簌地舒展开枝叶，缀着的小巧花苞也终于逐渐绽放。在精神力的输入下，那朵花在盛放后又迅速地凋谢，取而代之的是圆形的果实逐渐膨胀成熟。

眼见那颗海苹果马上就要熟透，白昧瞬间压制住自己的精神力的流出。急刹的感觉让他有点想吐，但此刻也顾不上这些难受，他迅速地看向旁边的叁叁，再次说出指令：

“打开精神域。”

他一边维持住牵制海苹果植株的少许精神力，一边又把一大半的精神力涌向叁叁的精神域之中。

正如禾亚绪之前所说，男孩的精神域被上了一层保护用的禁制，异于本体的精神力坚定地挡住了白昧，不让他的精神力继续前行。

这是赋生型的禁制。缺点是设置好之后就会完全脱离于设置者的控制，而优点同样突出，这种类型是为数不多能在设置者身死之后，继续运行的禁制。

为叁叁设下禁制的那个下午，琪琪就已经想过自己的结局了吧。关于少女命运的叹息在心里一闪而过，白昧努力让自己放空思绪。

他调动出更多的精神力，涌入叁叁精神域的禁制之前。赋生型禁制的拆解并不容易，得集中精神，而得时刻注意维系植株的那拨精神力的压制，不能在这种时候让自己的意识污染掉精神力的色彩呈现。

集中注意力，不能走神，轻轻地渗透进琪琪留下的禁制，抽出一股少女生前留下的精神力，然后由自己的精神力托进小花的身体中。

成功了。

那缕属于琪琪的精神力终于顺利地到达小花身体中，随即被迅速地吸收转化，呈现出精神力中所蕴含的意识。

就像是干净的水里滴下一滴染料，剔透而无色的植株从根部开始翻涌上绮丽的色彩，在瑚星浑浊的日光之中，这抹越发强烈明晰的色彩显得格格不入，犹如一场遥不可及的梦。

纯粹透彻的钴蓝色与朱红色相互交织，彼此渗透，最终一口气涌入植株终端所缀着的那颗饱满的果实之中。

“……居然是紫色啊。”

白昧愣愣道。他的声音因为体力的消耗而虚弱模糊，在那颗紫色的果实成熟坠落之时，白昧伸出手，把骤然落下的小花与紫色的苹果一同接住。

精神力终于不必再往前输送，精神域的过载运载停顿下来，却依然散发着过热的温度。好累啊。白昧后知后觉地想，刚刚的动作好像已经榨尽了最后一丝体力，现在几乎维持着眼皮睁开的力气都没了。

海苹果和小花得还给叁叁。他想伸出手，但连手腕都无力抬起，小花与海苹果似乎是滚落出了自己的怀里，掉在了桌面上。

白昧也顾不上这些了，他只觉得整个身子的力量都消耗得彻彻底底，几乎就要这样直接瘫倒在地上。

这样直接摔在地上的话，一定会很痛。

大脑钝钝地预测着，但痛觉却迟迟没有到来。白昧尝试将眼皮用力地睁开，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周身的温暖来自于某人的拥抱。

“辛苦了。学长做到了，非常了不起。”

是黎时初的声音啊。声音太温柔了，简直就像是在哄小孩子入睡一样。

他的夸奖与拥抱让白昧大脑感到安心，白昧不再勉强自己继续想下去，也不再拒绝已经无法忽视的倦意。

“有点困。”白昧知道自己的声音飘忽得近乎气音，但这已经是现在所能说出的极限了。

涌入耳的声音太多了，建筑机器人们忙碌的动静、叁叁着急的声音、星的叫声、小花的动静，以及黎时初的声音。

“那先好好睡一觉吧，晚安。”

好像正被他轻轻地抚摸着头，这也是夸奖的意思吧。黎时初说着“晚安”的声音，简直像是之前在星舰上一同看过的玫瑰极夜一样，只一瞬，就能一下子就陷入安心的、悠扬的氛围之中。

总觉得，好怀念。

白昧的意识终于放弃所有的抵抗，彻底陷入睡意之中。

-

这是在梦中吗？

白昧隐约察觉到这个事实。毕竟自己已经成年，可眼前所看到的一切都显示着自己只是个孩子。小小的手，矮矮的视角，是比叁叁还要小的年纪。

周边的景色华丽而隐约有些熟悉，精致的雕像们伴随着匆匆的步伐一闪而过，大朵大朵的绚烂花朵们拥有着不可思议的漂亮颜色。

控制不了自己的动作，只能像第一视角的VR电影一样观看接下来的发展，听见自己大声地呼唤着什么：

“蛋——你在哪？”

蛋？这是什么？白昧理解不了梦境的剧情，但在自己不受控制的呼唤中，来自于清醒自我的意识逐渐地削弱。

渐渐地，白昧忘记了这是梦境。他全身心地成为了梦中的主角，情绪和记忆也与主人公彻底重合、覆盖。

好生气啊，好生气啊！那家伙跑去哪里了啊！

白昧感觉自己的喉咙都快喊哑了，但依然没有任何的回复。

与此相应，愤怒与担心一点点地涌了上来。他小声嘀咕着待会要怎么惩罚它，同时继续寻找着那抹紫色的身影。

到底是去哪里了？怎么一天天的就知道离家出走啊！就算会飞也不能总是这么自由吧！

越想越不高兴，白昧不由得轻轻撅起了嘴，但还是任劳任怨地拨开面前的花丛，继续寻找那家伙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