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和琪琪的精神力有什么关系？”

这片空间里的沉默延续了很久很久，连水里的小花都停下了动作，所有人耳边只有火炉里燃块焚烧的声音，噼里啪啦，像是什么东西一个个地炸裂。

叁叁的脸从白昧的那句话后便变得苍白。男孩不是哨兵也不是向导，他没办法完全理解白昧所想暗示的事实，但察言观色之下，那份始终悬在头顶的不安与担心似乎越发逼近。

在叁叁的认知里，大花和琪琪一同下落不明，更大概率是大花为苹果而逝，姐姐则更可能是出于被打击的绝望而出走。

毕竟再怎么说，琪琪也是个向导，有基本的自保能力。

但白昧所提到的事物仿佛要把这些假设全部推翻。“向导”的身份不再是琪琪活着的一道保障，而是她的噩耗的真正缘由。

叁叁的声音摇晃着，好像被凛冽的冷风吹得七零八落：

“她的海苹果是什么意思？”

白昧尽量让自己的措辞变得柔软：

“向导的精神力和哨兵的精神力是不同的。向导的精神力可以切入生命的精神之中，利用‘指令’来覆盖意识。理论上，如果向导的精神力足够强，也可以让别人做到超越极限的事情，包括篡改认知。”

他看了眼小花，发现这只苹果龟正趴在盆边，安静地看向叁叁。白昧顿了一下，声音放得更轻了：

“那时为了让小花能够外出，我用精神力进行了‘停止喷水’的指令，实质上是短暂篡改了小花的认知，让它觉得所处的环境是不需要喷水的状态。被释放的精神力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大概被转化成了小花认知里的‘海水’，最后被凝结成了那片树叶。”

在海洋里的苹果龟不会喷水，而是会在背上形成干燥的空气圈。但因为在白昧他们看来，这里本就该是空气，所以没有察觉不对。

而饱含精神力的‘海水’，在苹果龟的身体里被认可，于是如瑚星的星球精神力被转换那样，白昧的精神力在小花的身体里流转，以徐徐微风催开了背上的植株，最终凝成了那片小花送给叁叁绿叶。

“是这样吗？”叁叁无助地看向小花，等它回答完后明显更惶恐了些：“你也不知道原理，但那片叶子确实是从自己背上长出来的，是吗？”

因为在向导的帮助下外出本就是特殊情况，小花作为苹果龟种族的幼崽，又对苹果龟的种族常识止于寥寥数语的了解。所以在那天，它以为那片叶子是瑚星空气中残留的精神力所凝。

因为从发芽到最终，只长出了一片叶子，便成熟落下，所以它并没有想太多。

叁叁的嘴唇哆嗦着，翻找出那片被收在盒子里的叶片。鲜亮的翠绿色突兀地出现，仿佛坚定而不容逃避的证言。

这片源于白昧精神力的叶片之所以是绿色，大概是因为白昧常识里的叶片颜色影响到了精神力的呈现。

“它没有消失，可是那天的苹果第二天就消失了。”叁叁茫然地抬起头，用的是陈述一个遥远故事开头般的木然语气：

“精神力会消散吗？”

“精神力被凝结后便会永远存在。”

“那么，被凝结的精神力会在什么情况下消失？”

在向导身死之时。

精神力与生命在根源上缠绕而生。精神力的来源者生命熄灭的一瞬，属于其的精神力的存在会分崩离析。精神体会与主人的生命一同逝去，被下达的‘指令’会破裂，被凝结的产物会消散，全部都伴随着生命的终结而一同熄灭。

那枚果子消散的一瞬，凝结它的向导也在同一刻迎来了终结。

尽管早有预料，但真的让叁叁面对这个事实的此刻，白昧鼻子依然发酸。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面前这个倔强的小孩，也不知道该如何替他抱怨这个故事的结局。

一只苹果龟觉得家人该过上更好的生活，决心以自己生命凝结海苹果。而一名向导拒绝了这样的选择，却无法回避已经产生的贪婪之徒。

她必须要交出一枚海苹果，但又绝不想让家人因此而付出生命。这位聪明的姑娘最终想到了利用自己的精神力，以此凝结出一枚可以交差的海苹果。

在叁叁的描述里，她终生没有测过精神力等级，但既然她设下的禁止连禾亚绪的精神力都能阻挡一瞬，精神力便不会低于D级。

这样的精神力在众多普通人之中已经太罕见，但对于原先以星球精神力为养分的苹果龟来说，最终只足够凝结出一枚腐烂的、寒酸的果子。

这样强度的海苹果，肯定没被那些看惯了天华物宝的黑市商人们看好。他们大概是连那枚果子都不愿带上，相信了这颗星球上再无值得掠夺的海苹果之后，便不屑而失望地离开了，后续不再纠缠。

但就是为了他们这样的离开，琪琪一定是竭尽了所有的精神力，才能凝结出那枚果子。

所以和他们最初的假设完全颠倒。琪琪因为精神力力竭而死，知晓所有过程、绝望而出走的大花，大概是陪在了琪琪身边。在如今这个海洋沉没、昏暗浑浊的瑚星，很可能在琪琪死亡前后，大花便也一同冻死在了永不停歇的寒风之中。

精神力的缺失会引起哨向的精神力力竭，这是身体自发对哨向们的保护，提醒他们不该再透支更多的精神力。但如果无视精神力力竭所警告的眩晕与昏迷，继续地挤出自己所有的精神力，那么……

“会很痛苦吗？”

叁叁突然这么问。

白昧迟疑着，该不该告诉他事实。而黎时初直截了当地说：

“会很痛苦。陷入精神力枯竭之后思维和意识会完全混乱，会产生严重的幻觉和痛苦，直到生命中的最后一点精神力因为供给不足而彻底流失。”

“幻觉？”叁叁几乎是在呢喃：“她会在幻觉里看到什么颜色呢？”

-

白昧和黎时初一起去图书馆还了书，为当时没走程序直接借出的程序道了歉。

星土局的负责人听到海星街这个名字时甚至没想起到底是哪里，甚至觉得那里的房屋就算损坏了也没事。但他们还是递交了罚款，向建筑公司提交了修复的名单。

等两人再次回到旅店时，已经能看到建筑机器人们忙碌地穿梭来往，兢兢业业地修复着当时被破坏的建筑们。

大厅里依然没有人，没有叁叁也没有小花。

从问出那个问题之后，叁叁就独自进了房间，没再出来。叁叁的房间在一楼的尽头，白昧他们一眼就能看到那扇紧闭的门。

白昧很担心他，决定在沙发等待。黎时初自然要和白昧一起，他们便坐在沙发上各自刷着星脑。

【UU~】：报告！确定时砂和禾亚绪都回学院星了！老板你回来记得来帮我们组的忙啊求求你了拜托你了！

【UU~】：{小鸟道谢表情包}

【mg】：1

黎时初关掉和尤尤卉的聊天。“禾亚绪和时砂已经离开瑚星了。”他这么告诉白昧的时候，发现白昧正在看着星脑：

“学长在看什么？”

“啊，我在看黑市论坛……我想找一下有没有当事人提到过琪琪。”

白昧沉重地叹息一声，把星脑上的界面调了角度，递给黎时初看。他这次用的关键词是“苹果龟”，比起单纯搜索“海苹果”时搜到的东西更多。而在众多消息中，他最终找到了寥寥数语。

【我去了啊。一开始还以为那个妞是想私吞或者反悔，吓了好几天才逼她交出来。结果跟传说的完全不一样，连瓶B级补剂都比不过，白浪费了好几天。看来星灾后，果子已经彻底不行了。】

【不是说是海里结的吗？瑚星哪还有海啊？你们见到的那个是假货吧。】

【龟死的时候也会结一个，估计是那人捡到了幸存的苹果龟。反正以前那种彻底没咯，绝后咯。】

黑市商贩们高高在上地俯视着琪琪的故事，他们的言语轻松而冷冽，在讨论里把几个人焦虑不安的苦难一笔带过。

如此看来，琪琪确实是瞒过了这些商人，让他们误以为那枚果子真的是苹果龟的生命所凝。她的本意是为了避免大花的死亡，但自己却为此透支了生命，最终大花依然选择陪自己而去。

大花的单独死亡与琪琪与大花一同的死亡之间，更多死亡的这个选择，会是更优解吗？

白昧不知道答案。

他不是琪琪，所以不知道琪琪当初是以多大的把握、怎样的心情做了这样的决定。

琪琪离开的那天，与叁叁和小花待了一下午。叁叁精神域里的保护禁制大概是那时被设下的，在那个下午，她又是怀着什么情绪与家人们告别的呢。

也许叁叁所问的“什么颜色”，所指的就是这些。

“白昧。”

那道被关闭的房门终于在将近黄昏时被打开。叁叁的声音很沙哑，鼻头很红，手里抱着小花。“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你说。”白昧有些紧张，他没想到叁叁出来后的第一句话会是拜托自己。如果是自己所能办到的事，白昧自然愿意帮助叁叁。

“我……想知道琪琪和大花见到的苹果的颜色。你能帮我、让我见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