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死我了。”

少女低声抱怨着。她怀里抱着东西腾不出手，便用身子推开吱呀作响的门。一只刺猬趴在她的肩头，眼睛亮晶晶的。

站在门后迎接她的是气鼓鼓的男孩：

“琪琪！你又一大早就去早市捡破烂！你连暖炉都忘了关！”

“哎哟我的小祖宗，我错啦。”琪琪低声下气地道歉，但依然坚持自己知错不改的态度：“我这次可是真的捡到好东西了。”

“我才不信呢。你上次捧着一堆灰时也说是宝贝。”

“那确实也是好东西啊，据说是风干的花瓣呢，你没觉得香香的吗？”原本趴在肩头的刺猬动作熟练地顺着衣服跳跃，最终落到了地面，蹲在已经熄灭的暖炉前取暖。

“……我只觉得你有病。”

叁叁撇着嘴，但目光还是忍不住往她怀里抱着的东西看去。

琪琪察觉到叁叁的目光，喜滋滋地给他展示：

“你看！我在很偏的角落捡到的！是不是很神奇！”

“这不就是两块脏冰嘛！”叁叁崩溃地捂住自己的脸：“你不要再带垃圾回家了！”

远处的刺猬也叫了一声，像是在附和。

“臭小孩真不识货。”没想到会被弟弟和精神体同时否定，琪琪据理力争：

“这些都是能成为我作品的灵感的，是未来的模特！你看这冰块的形状和颜色，好神奇！”

“你还没放弃画画啊……”叁叁叹了口气，妥协道：

“算了，反正捡垃圾也不花钱。昨天的稿子我改完基础后放桌上了，你记得早点全部修好啊，这次要的还挺急的，好像后天就要拿去参赛。”

“那副风景画？”琪琪叹了口更沉重的气：“那么好看的古式颜料居然被糟蹋成那样，这次的老板也算是某种程度的厉害。真不懂为什么这样还要硬撑着玩古式绘。”

“人家要是自己就能画得好看，我们就要吃不上饭了。”叁叁试图让自己的姐姐面对现实，但琪琪却大呼小叫起来：

“你快来看！”

她本来将那两块脏兮兮的冰块放在了地上，也许是因为暖炉刚关不久，冰块们逐渐融化，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呃，这是什么？是巨虫吗”

从冰块里现身的是两只背着壳、四条腿的生物，那很有存在感的壳上正喷着水雾。

生长于瑚星的这对姐弟并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而是拿着星脑查了半天，才确定这种带着壳的东西不是昆虫而是动物，叫做龟。

“查不到具体品种诶……但一般的龟并不会像他们这样背上喷着水。”琪琪皱着眉放下星脑，却看到自己的弟弟正在和其中一只龟大眼瞪小眼。

叁叁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指头，却迟迟不敢碰上龟的脑袋。倒是跟他对视的龟眨了眨眼，主动抬起脑袋抵上叁叁的手指。

“呜啊！”

叁叁被吓了一大跳，转头就看到自己的亲姐姐正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哈哈哈！瞧你那衰样！”

“你笑得也太大声了吧。”叁叁羞恼得满脸通红，正想侧过身去，却听到那只龟叫了一声。

龟的叫声很奇怪，叁叁好奇地转回来。他当然听不懂龟的语言，但琪琪却突然告诉他：

“她在介绍自己的名字诶。她说她叫小花。”

“少逗我了。”叁叁没信，他以为这只是姐姐惯有的那种玩笑话，但琪琪的态度却很认真，甚至她自己也有疑惑：

“是真的啊……为什么我能听得懂啊？”

这个问题最后也没有得到解答，但这对姐弟就此有了新的家人。

妹妹一号叫大花，妹妹二号叫小花。这对龟姐妹一日三餐只需要喝水，性格温和，叁叁与她们的感情也就在一天天的陪伴里逐渐深刻。

他听不懂大花和小花的语言，但也并不在意。小花很喜欢他，喜欢在修改画稿时趴在桌面上陪着叁叁，于是他就可以和小花说些乱七八糟的碎碎念。

比如他真的好讨厌画画，但是为了赚钱吃饭又不得不帮那些人修画；比如他的梦想是开间旅店，因为听说旅店会有很多张舒服的床，而他现在唯一的床硬得让他很难受；再比如琪琪今天又去捡破烂了，她真是个怪人，但她是叁叁唯一的亲人，叁叁还是希望她能完成她的心愿——画出一副满意的画作。

“这很难的，虽然琪琪的画技还算可以，但瑚星太破太丑，都没什么值得画的东西，所有东西都灰蒙蒙的。而且古颜料都太贵了，正儿八经的画画很烧钱的。”

被放在盆里防止打湿画纸的小花歪着头，专注地听叁叁的描述。

梦想和心愿都很遥远很遥远，触摸着的依旧是最讨厌的画稿、最无聊的生活，但是因为重要的人都在，虽然辛苦渺小，所以叁叁依然会感到知足。

这样就很好了。

为了省钱，暖炉不能一整天都开着，但在开着的时候，小小的家里暖烘烘的。叁叁对面的琪琪边画稿边听大花说什么东西，她的精神体躺在大花的背上呼呼大睡，全然不顾自己的身子被打湿。而叁叁低下头，就能与小花对视。

这样可以定义为幸福吧？

那时的叁叁觉得答案应该是肯定的。

但遗憾的是，最后的答案是否定。

-

“她说大花要帮你们赚钱？”

白昧隐隐约约已经有了猜想，果然，叁叁越发低落的讲述后续的故事：

“琪琪说，大花有办法拿来一种很特殊很值钱的水果，叫‘海苹果’。我不知道她们刚开始是怎么聊的，但是琪琪很兴奋，按大花的描述画了宣传插图，还在星网上发了宣传，居然真的有很多人想买。那个时候有拍卖行听说了消息，想要帮忙拍卖，但琪琪拒绝了，她决定自己拍卖。”

“哪家拍卖行？”沉默许久的黎时初突然打断男孩的讲述，他本来在记录线索，面前的星脑页面上写着很漂亮的几行字迹。

“我不知道……但他们好像也没说？”

男孩冥思苦想，看来确实是没有什么印象。黎时初点了点头，示意叁叁继续说下去。

“当时琪琪想了很多赚到钱之后的事，大花每次都会很温柔地听她说，为她的主意点头。琪琪的计划让我和小花也很激动。她想要买一直舍不得买的颜料，要买车票去人鱼湾寻找真正的灵感和模特，要给我建一栋旅馆……就是被你们打烂的那栋。”

白昧心虚地拽了一下黎时初，小声道：“我会和你一起赔的。”

黎时初认真点点头，眼睛里盛着不明显的笑意，完全看不出身为罪魁祸首的罪恶感。

叁叁并没有注意到他们俩的小动作，他已经完全沉浸在那段回忆之中：

“但是，等宣传画已经发表，星网上的消息也公布好了，甚至有好几个买家已经私下联系我们了，琪琪却突然反悔了。她和大花大吵一架，说什么也不愿意卖‘海苹果’了。后来我才从小花那里听说，它们这一种族已经失去了凝结果实的能力，大花本来是打算用自己的生命凝结‘海苹果’。”

叁叁抬头看了眼远方那群逝去的苹果龟，继续道：

“大花说‘海苹果’是凝结着精神力的好东西，对哨向都有很大的好处，所以能卖很多钱，足够让琪琪完成她一直梦寐以求的愿望。琪琪发了很大的火，她说她的家人比她的愿望要更重要更宝贵。所以最后她们还是和好了，大花接受了琪琪的选择，琪琪开始发布消息说明拍卖取消。虽然赚不了钱，但大家能继续在一起，所以大家都很高兴。更走运的是，琪琪那副宣传‘海苹果’用的插画出名了，她拿到了很多的稿费和奖金，于是一切都美满了，琪琪帮我盖了旅店，给自己买了颜料和车票……但是。”

男孩的声音越来越低，扶在冰面上的手也逐渐落了下去。

“但是有一伙人上门恐吓我们，叫我赶紧交出‘海苹果’。他们很凶，有哨兵有向导，我们根本拦不住他们。大花觉得是自己的错，又想要用自己的生命结果。但是琪琪坚决不同意，她说她会想办法。过了几天，她说她有主意了，要和大花一起出门去用特殊的办法结‘海苹果’。在她出门前，她反常地在我的房间坐了一整个下午，陪我和小花聊了很久的天。然后她就和大花一起出门。”

“……然后呢？”光是从男孩的语气，白昧就能猜到接下来的事情。

“然后她就没再也没回来。可能是死了吧。第二天我突然能听懂小花说话了，家门口也出现了一个很丑的水果，圆圆的，几乎都烂了。要苹果的人再也没上门，大花和琪琪也再也没有消息了。只剩下我和小花了。”

叁叁最后的声音简直是在哽咽了，白昧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白昧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亲人”，从来也没有体会过和重要的家人在一起的感受。光是听叁叁那寥寥几句的讲述，那温暖的相互依偎的时光已经太值得憧憬，所以后续骤然破碎的结局也让他感同身受的痛苦。

叁叁身为当事人，眼角已经有温热的滑落，却在瑚星的寒冷空气里迅速冻结坠落。他的鼻子很红，声音也含糊起来，白昧想递出纸巾，却发现身上没带，拽了拽黎时初。

黎时初立刻明白了白昧所要的是什么，他将纸巾分成两份，一份给了叁叁，另一份给了白昧。

叁叁轻声道谢，专心地用纸巾擦着自己的鼻子，像一只认真舔毛的流浪猫咪。白昧却握着那份纸巾满心疑惑，低声问自己的队友：

“你给我纸巾做什么？”

“约定是这样的。”黎时初面不改色地回答，他的态度太淡然，反而让白昧有些怀疑自己的记忆是不是缺了一段。

自己和黎时初有过这种奇怪的约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