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时后,沈云霄终于从解剖室出来了,她脱下了一次性解剖服,刚刚洗过手身上还散发着消毒水的气味。
句芒几乎是一瞬间跳了起来,剧烈的动作让她扯到了胃,本身就胃不太舒服,这下更是疼得皱起了眉。
沈云霄没注意到句芒是什么时候来的,忽然看到这么个大活人出现在自己眼前,说不惊讶那是假的。
可是……为什么句芒会出现在这里?
心中凌乱了一瞬,沈云霄忽然想到她该是为了公务来的,特调局跟管辖者有不少往来,其中不少特殊案件得让管辖组的人来处理,这次的案子兴许是局长让他们来协助了。
这么一在心里给句芒的出现找到了合理的解释,沈云霄就没那么慌了,她整理了下面上的表情,站在门口处退也不是进也不是——句芒堵在了门口。
这才不过几天没有见到沈云霄,句芒觉得她比之前要更瘦了些,本就又小又瘦的巴掌脸现在盖在口罩下面还空了一大块,脸上都没几两肉,只一双桃花眼依旧黑亮,等惊讶之色褪去以后就逐渐暗淡了下去。
“你……”
句芒看着她,想说你怎么瘦了,可看沈云霄刻意躲避她的眼神,这话到了喉咙处就卡住了,最后漫不经心道:“尸检结果怎么样?”
沈云霄转身关上解剖室的门,句芒见状立马往边上站,沈云霄就侧着身子从她面前过去,正眼也不瞧她,背着身说:“一会儿我会出书面报告递给局长,你可以先去办公室那边等着。”
言语说不出冷漠也算不得热络,一瞬间给句芒的感觉就像是她们之间就像是交际不深的生人,沈云霄回答她的话很是官方。
句芒本来就是随口一问,这尸检结果她看不看知不知道都无所谓,可一见沈云霄态度这么冷淡,她的心就跟被针扎了一样,刺刺麻麻的。
不过她也怨不得谁,毕竟说别见面了的是她,现在屁颠屁颠跑来的也是她。没有只要她回头,沈云霄就一定会与她重归于好的道理。
沈云霄没有要跟她闲话的意思,转身就要走。句芒看着她的背影,有些不知所措,眼看着人已经走到了一间办公室前,伸手要去握住门把,句芒的脚步霎时间动了起来,冲上去握住了沈云霄的手腕。
“耽误你几分钟。”
紧接着不容沈云霄拒绝,她就左顾右盼地找到了洗手间的方向,拽着沈云霄的手腕将人带进了洗手间。
拉开门,转身,锁上。动作一气呵成。
句芒的心一直在怦怦狂跳,天知道她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才上前拽住了沈云霄,好怕被甩开。
那一刻她看着沈云霄就要打开办公室的房门走进去,心底里就有个声音在说:不能让她走。
那种强烈的感觉让她觉得,如果就这样放任沈云霄从她面前走开的话,她们之间或许真的一点可能都没有了。
封闭的洗手间里,两个人四目相对,沈云霄的眼中略带诧异,摸不清句芒想做什么,句芒则忐忑不已。
她攥着沈云霄细瘦的手腕,眼底的情意在不断翻滚着,那般浓烈,像是思念到了极致后见到喜欢的人便难以压制,只深深地望进沈云霄的眼中,那眼神欲言又止。
句芒紧张地口干舌燥,说不要见面的人是她,现在主动来妥协的人还是她,要是当初换做沈云霄这般对她,她怕是早就不想看见对方了。
可沈云霄在等,平静地望着她,没有让她放开,也没有作何反应。
句芒心里越发苦恼,正是因为沈云霄这种什么情绪都不爱写在脸上的性格,她才犹犹豫豫的一直不敢主动发消息找沈云霄,她根本摸不透沈云霄的心思。
她想跟沈云霄道歉,说那天她只是一时心乱才那般说话让沈云霄伤心,说她并不是真的不想见沈云霄,只是当时事情发生了以后她心里乱的很,她想一一把自己当时的想法说出来跟沈云霄证实,可那么多的话也不知道该先说哪一句,最后看着沈云霄的眼睛,只有些委屈巴巴地来了一句,“沈云霄,我想你。”
沈云霄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半信半疑地看着她。
“对不起……”句芒又说:“我不是故意要说那种话的,我只是……只是当时脑子里很乱,我不能接受任何人插手我的公务,公归公私归私。而且你与那个厉鬼相熟却什么都不告诉我,包庇她犯下罪行,就在想你究竟瞒了我多少,会不会在骗我……”
她心思单纯,见到人了便想到什么说什么,因为她真的很在乎沈云霄有没有欺骗自己,毕竟她是真的钟情于沈云霄的。
活了快一百年,句芒的所有生活几乎都围绕着管辖者的工作在转,早就把事业当作了自己的一部分,在她心里她的工作是不能让任何人插足的,就像很多人本能地保护自己重要的隐私,一旦隐私被人触犯就会大发雷霆一样。
当时她脑子里只有沈云霄对自己有所隐瞒,还插足自己的公务,心里有怨也有失望,气归气,可才过了没一会儿,看到沈云霄一个人孤零零地离开时,她就后悔了。
可她当时没有追上去。
沈云霄只默默注视着她,也不说话,她给句芒一种不在乎了的感觉,让句芒更加不安。
“对不起沈云霄……我是不是让你难过了?”
句芒满心自责,她不知道过去这么久了再道歉还来不来得及,可她始终不想放弃,沈云霄带给她的感觉跟别人不一样,她是唯一一个,让句芒一眼就认定了的人,她无法轻易放下。
说出来或许会让别人觉得可笑,明明她只跟沈云霄认识几天的时间,连对方的底细都不清楚,谈何而来的放不下?可句芒知道,沈云霄对她而言是那种,一但错过了,会惦记、后悔很久的人。
沈云霄看着她,口罩将她的脸遮挡住了大半,看不清表情,只有眼神细微的变化,似乎带着些难过的神色。
她朝着句芒点点头,说:“是我对你有所隐瞒在先,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可是有些事情,原谅我现在还没办法全部告诉你。”
理解归理解,可那些都是事后的事情了,沈云霄有些事情并不能全部告诉句芒,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不信任句芒。当句芒亲口对她说“别再见面了”的时候,沈云霄承认自己是真的很难过。
句芒抿了抿唇,“是我不好,你不愿意告诉我也没事,等你哪天愿意跟我说了,我会好好听的。”
随后句芒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关切地问她,“对了,你伤好些了吗?”
不等沈云霄回答,她就上前拉开了沈云霄的衣领,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后才安心了些,看来她托奚畅给的化瘀药膏,沈云霄有在用。
然后在做完这一连串的行为后,句芒看到沈云霄原本扣得紧实的扣子已经崩开了,这才恍然意识到,她刚才实在太像是……像在耍流氓。
她尴尬地咳了一声,眼神不由自主地被沈云霄若隐若现的肌肤勾住,然后慌乱地移开。
“对不起。”
句芒又道歉,这几天这三个字沈云霄都听到快听觉疲倦了。
她看着句芒有些发红的耳朵,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其实句芒心思真的单纯得很,尤其是在感情方面,说是一窍不通倒也不是,但总归没有看起来那么通透,不然她也没那么容易被接受。
沈云霄看着她笑,“没关系,你还生气吗?”看着句芒一脸茫然地摇头,沈云霄笑道:“你要是还没消气的话,再冷落我几天也没关系。”
句芒一听,有些气急败坏地剜了她一眼,她知道沈云霄是故意的,明明知道自己想她,还说这种话。
沈云霄被她的表情逗笑了,低低笑出了声。
句芒心里不乐意,伸手扯下她的口罩,撒气似的啃着她的嘴唇,将那水红色的唇啃的微微发肿,这才满意地松开了沈云霄。
“好了别闹了,我还在工作。”嘴唇被啃的发麻,沈云霄尴尬地戴上了口罩,拧开了洗手间的门锁,插着兜对句芒道:“别忘了你是来谈案子的,先去局长办公室等着吧,一会儿我把尸检报告送过去,上班时间你别胡来。”
跟沈云霄冰释前嫌后句芒的心情格外好,双手反撑着洗手台一屁股坐了上去,两条大长腿叠在一块,双手抱着。她今天穿的是工装长裤,帅气得不像话,完全没了之前那副委屈巴巴的小媳妇样,朝着沈云霄挑了挑眉,一脸痞相,“谁说我一定是正经谈案子来的?就不能是为了专门见你,顺便过来把案情了解一下?”
沈云霄听她这么说,一时也不知真假。毕竟眼前这人才刚说过,公归公私归私的,于是无情地把句芒从洗手台上扯了下来,说:“私事下班后再谈,先把案子解决了。”
“好。”
句芒爽快地应下,拍了拍裤子,趁着沈云霄没留意,扯开她的口罩又在她下巴上亲了一口,一副成功偷到腥的贼猫样,完全忽略了这口罩是跟着沈云霄完成过一场解剖的。
沈云霄瞪她,心道这人翻脸的时候是真快腻歪的时候也是真腻歪,还不如开始来的时候呢。
“我等你下班~”句芒不以为意,潇洒地转身插兜出了洗手间,慢悠悠地下了楼。
她心情好得很,不仅见到了人,还没再跟沈云霄冷战了,最主要的是,看到沈云霄一副拿她无可奈何的模样她就好得意~
句芒高兴到飞起,连下楼梯都是嘚瑟得不行,嘚嘚嘚地踏着台阶而下,结果迎面就碰上了从办公室出来的陈凯,句芒立即收了势,慢悠悠地稳步走下去。
陈凯瞧她上去之前还一脸板板的模样,这一下来就跟换了个人似的,精神得不行,于是打趣道:“这上去一趟是发现案子有什么突破了?瞧把你高兴成这样。”
句芒收了笑酷酷地说:“那倒没有。”
“怎么?”陈凯来了兴致,正事都不干了,将手里的文件随便递给个人,“把这个拿给江涛。”
回过头看着满脸笑意的句芒,陈凯好奇心起来了,“那还能有什么事?这笑的……”
他跟句芒共事过几次,尽管句芒不像管辖组的另外两个人那样严肃,虽然在工作方面极为认真,但人很随和,说话方式也没那么公式化,偶尔也挺乐的,但见她笑成这样,陈凯还是第一次。
句芒跟着陈凯去了办公室,自己倒了杯温水,在心里琢磨了片刻,想着公开关系这种事情,还是得等征求沈云霄同意后再做,省得到时候自己太高调,给沈云霄招麻烦,于是模棱两可地说:“就忽然发现你这新来了个法医,挺好的。”
陈凯搞不懂这有什么可乐的,满脸疑惑说:“就这?干你啥事?哪值得你乐成这样,脸上开花了都。 ”
句芒不管他,就抛开这个法医是沈云霄而谈,其实句芒个人是觉得这事挺有意思的,于是说:“不是,你这配个法医干什么,我有点懵。我得跟你理理,你这是什么地方?”
陈凯不假思索道:“还能哪儿?特殊案件安全调查管理局啊!”
“管什么案子?”句芒又问。
“不就那种科学无法解释的玄案,什么鬼杀人妖作案……咱不能说太细,你心里不都清楚吗?”
看着句芒脸上逐渐看是憋不住的笑容,陈凯这才后知后觉,伸出腿蹬了一脚句芒的椅子,啼笑皆非道:“你逗我玩呢?”
句芒转了下椅子,举手做无辜状,“没没没,我就是得让你自己意识到一个问题。你这管玄案的地方配个法医……我就挺难理解的。”
陈凯端起自己的“为人民服务”搪瓷杯灌了一口凉水,翘起脚搭在办公桌上,说:“我总得按流程来,这不得查死因找线索出报告吗?你以为我们抓妖就跟你抓鬼似的,什么设备都齐全,找人都靠鼻子闻,咱们不一样,咱们只会找线索。”
句芒知道他话里指的是管辖组里的符丘,天生对戾气敏感,用鼻子一嗅就能嗅出厉鬼来,这确实是人家的天赋,换一个人都做不到符丘那样。
句芒懒得跟他扯,反正特调局的工资又不是她开,何况这个法医是沈云霄,她巴不得沈云霄多拿工资,觉得新奇也就新奇了,这个话题倒没什么聊头。
正想这个话题就这么过了的时候,陈凯忽然话音打了个转,“不过嘛……”
“我们局里的法医还是跟外边的不一样。”
句芒心里呵呵一声,就觉得陈凯在故作玄虚。别人她可能不知道,但沈云霄跟她是什么关系,沈云霄头上几根头发丝儿身上几颗痣她都知道,她跟外边的法医还能有什么不同?
现场表演单手剖尸?让尸体坐起来说下凶手?或者让尸体表演个杂技?
她光是想想沈云霄穿着解剖服一本正经表演的模样,就觉得不现实,那跟沈云霄的形象一点都不搭,根本不是同一风格。
句芒撇撇嘴,“你就扯吧!反正你局里的人,都给你吹成神了。你这瓜子有没有? ”
她话转得太快,陈凯险些没能跟上,看着句芒确实一脸无聊的模样,陈凯还真的弯下腰到办公桌底下拿吃的,最后从办公桌底下掏出来小半袋红塑料袋装的花生,笑嘻嘻说:“瓜子没有,花生还有些,我家里种的,来尝尝。”
花生是前几天刚从地里刨出来的,秧子摘的很干净,每颗花生壳屁股上都还带着没焉的小尾巴。
陈凯当着她的面拿起一个花生,食指跟拇指那么一捏,花生壳开了口,露出里面粉红粉红的三颗花生粒来。
“嫩着呢!”
花生米着实嫩,牙齿咬下去都能感觉到浓香的汁液迸溅出来,嚼几下便满口留香,陈凯吃的津津有味。
句芒也不客气,抓了一把花生放掌心里,学着陈凯拿办公桌当垫脚,吃的时候就捏开花生壳倒进嘴里,不得不说花生米确实香。
“你倒说说局里的法医有什么不一样啊!”
句芒就想知道,看沈云霄还有什么小秘密瞒着她,于是催着陈凯继续说。
她一催,陈凯就兴致上了头,连忙收起脚搁下手里的花生壳,神神秘秘往前凑了凑,对着句芒勾了勾手指,示意她凑近了听。
句芒会意,收下腿趴桌子上将耳朵凑上去,只听陈凯既惊奇又小声地说:“我这个法医会捉鬼,会法师,还会剑法的。”
句芒听了后微微一愣,缓缓转过头对上陈凯那双满是惊奇的双眼,露出了看傻子似的眼神。
见她听了之后非但没有觉得惊讶,反而露出看那啥一样的眼神,陈凯顿时拉下了脸,“你不信?”
句芒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又听陈凯说:“你要相信这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修仙练法的事是真的有,不信你摸着良心问问你自己,你是个什么物种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陈凯斜了她一眼,又将腿翘到了桌子上,继续剥他的花生米。
句芒:“……”
她怎么有一瞬间,感觉陈凯好像是在骂她呢?
于是幽幽地说:“严格来说我确实不是人,但你骂我能别拐着弯吗?”
陈凯剥花生米的手僵住了,他发誓自己没往这方面想过,可刚才的话确实像拐着弯骂人,想着自己哪天没了还得经句芒的手,最后讪讪笑着赔罪,将剥好的花生米倒进茶杯里,推到句芒面前,双手合十,“大佬,给您赔罪了!”
句芒也不嫌弃他,反正省了自己动手,吃起来仿佛也更香了,她嚼着花生米,说:“我没不信,就是这对我来说没什么新奇的,你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了,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怎么对会法术的那么惊奇。”
“我就在小说里看过,没想过真的有,什么御剑飞行剑灵什么的,平时想都不敢想。”
说到底陈凯也只是个普通人,特调局里的都是能人异士没错,平日里跟他们打交道的也都是妖魔鬼怪之类的,按理说陈凯该早就习惯了,可碰上沈云霄这类的,他还真是叹为观止。
这也不怪他大惊小怪,毕竟现在这世界,剑法双修的人本身就寥寥无几,能真正修出点名堂的,更是屈指可数,普通人一辈子能遇上一个“沈云霄”,就已经是中大奖了。
沈云霄着实优秀,也不怪陈凯对此大惊小怪。
两个人正悠闲地进行下午茶唠嗑的时候,办公室门口忽然传来了清冷的声音。
“我没有剑灵,这只是我的命剑而已。”
她一出声,把两个背地里议论人的人吓一跳,沈云霄扫了他们两眼,说:“下次聊天记得把门关上。”
背后议论人还被当事人撞见,陈凯别提有多尴尬了,差点现场直播用脚指头在地上抠出个两室一厅来。他连忙坐直了身子,将身上散落的花生壳掸了下去,一本正经对沈云霄道:“尸检报告出来了是吧?拿来我看看。”
沈云霄拿着刚打印好的报告走进来,经过句芒身边的时候,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谁都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