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月的十七号，是句芒的噩梦。

冥界地府，会议室里幽火通明，三十七个大区管辖者齐聚，此刻正开着会议。

主持会议的人是三十七区总领纪温然，也是前任34区管辖者，据说在岗期间每次任务达成率高达200%以上，堪称所有管辖者的楷模。

“综合六月而言，七月份的任务完成率并不理想，三十七区里只有四个区任务达成150%以上，九个区完成100%以上，这就意味着还有二十四个区没有达成目标。”

三十七个区域管辖者坐在会议桌边，有二十四个人已经开始尴尬地别过头或者捂着脸，开会前还嘻嘻哈哈的句芒一瞬间安静如鸡，犹如被人扼住了喉咙。

纪温然扫了一眼在座各位，目光深寒，连说话声调都接连冷了好几个度，“但是，有五个片区完成率低至50%。”

此话一出，二十四个人里，有五个人明显连头都抬不起，其中就有正在桌下抖腿的句芒，两腿忽然一僵。

纪温然目光在几人中间来回流转，冷声道：“7区肖然、6区棠棣、21区官厄、37区宋卿琼、33区句芒，出列。”

句芒左瞅瞅右瞅瞅，见另外四人纷纷站了起来以后，才磨磨蹭蹭地跟着站起身。

纪温然生得一副绝美的面容，却从没有人见她笑过，身上散发出的压迫感让句芒情不自禁地感觉到腿软。

“都到前面来，按顺序汇报下自己片区的任务完成情况。”

“按顺序……”

句芒心里暗觉不妙。她连续几个月任务完成率都没能达标，要是被放在最后，纪大人的怒气值也一定积攒到了最高值，她铁定完蛋！

句芒低着头，余光瞥了瞥其余几个人，瞧见不论哪一个都是磨磨蹭蹭，似乎脚都被钉在原地挪不开脚。会议室里一如既往地安静，所有人连大气都不敢出，句芒感觉其余坐着的人目光都在直勾勾地盯着她看，不知怎的，忽然心里有种豁出去了的觉悟感。

头一昂，心一横，本着早死早超生的信念感，大步朝前走去。她腰间缠绕着骨制的长鞭，勾勒出纤瘦的腰，鞭尾随着步子一晃一晃地荡漾在腿侧，如雪般白皙笔直的长腿让人挪不开眼。

句芒站在纪温然右手边的位置，先是朝着纪温然深深鞠了一躬，而后如站军姿般挺直了腰杆，面朝众人，背着手道：“大家好，我是33区管辖者句芒。上月任务目标为缉拿所负责片区在册厉鬼40只、处理灵阳市恶性散魂事件、辅助当地异常案件管理局办案，实际完成缉拿在册厉鬼……”

犹如再一次被人扼住了喉咙，句芒紧张地手直哆嗦。

“八……八只……”

声音细若蚊声，句芒自己也觉得难以启齿，可在这静谧异常的会议室里，依旧能清晰得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噗嗤……”

不知道是谁竟然没忍住笑出了声，句芒不爽地皱起了眉头。她不就是完成的有点少吗？有什么好笑的？

悄咪咪地瞅了一眼纪温然，发觉对方依旧面无表情，句芒摸不准纪她心里在想什么，只怂怂地说：“禀告大人，33区…汇报完毕。”

纪温然掏出手机，默不作声地看了许久，她越是一言不发，句芒就越是胆颤心惊，纪温然从不发怒，可这并不代表她心情没有起伏，开了这么多次会，句芒总结出一个道理：通常纪大人越是一言不发，心情就越是不佳，责罚就会更重。

等待是最磨人的事，除了句芒，另外四个人也紧张得直冒冷汗。

纪温然将手机连接到投影设备上，只见荧幕上跳出了一段视频，视频窗口里赫然出现了一本正经立誓的句芒。

“33区句芒在此立誓，我发誓我这个月绝对完成目标100%，如若没能完成，我自降一星，罚去忘川种花。”

短视频到此为止，纪温然关闭了视频，转过身一言不发地看向句芒。这段视频真是上个月的同一天拍摄的，发誓的人是句芒，当时拍着胸脯说一定完成任务。

句芒万万没想到纪温然竟然还拍了视频，现在简直就是公开处刑啊！

在纪温然等待她兑现承诺的目光下，句芒垮着脸，如同吃了苦瓜般心不甘情不愿地从制服口袋上摘掉了一颗星，不舍地交给纪温然。

一颗星代表着一个级别，初始管辖者都是三颗星，接下来每三个月会有一次晋升，晋升条件是前三月任务完成150%，管辖者最高有十星级管辖者，十星再往上，就可以申请成为总领。从这个规矩制订以来，据说除了纪温然，还没有出现过第二个十星级的管辖者，毕竟每月的任务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达成150%以上，升星可谓难之又难。

句芒原本是四星管辖者，现在摘了一星，只剩下基础的三星了。

纪温然接过星星放在一旁，提醒句芒，“再摘一颗星星，你就能降成助手了，这个月你的完成率目前是40%，还有十四天时间，自己看着办。”

“是……”

句芒垂头丧气，刚被摘了一颗星星心情犹如跌倒了谷底。誓言是她立的，说完不成任务降一颗星也是她主动提出来的，这种事情不是儿戏，容不得她反悔。

纪温然转身从办公桌底下拽出一个藤篮，篮子里是一把崭新的花铲，对句芒道：“花铲和花篮我早给你备着了，你自己领了去忘川种花去。”

“啊？”句芒目瞪口呆，“纪大人您认真的？”

纪温然睨了她一眼，说：“誓是你立的，我可从未强迫过你。”

“那您也别着急上火地提前给我把东西给准备了啊……”句芒小声嘟囔着，心里百般委屈。

纪温然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也不知道是听见没听见。

33区这几个月是真的不好管，名册上需要追捕的厉鬼多数都不知所踪，句芒查了许久也没查到踪迹，更别说追捕回来了。她已经连续三个月任务完成率低至50%以下了，晋升已经没希望了，摘掉一颗星也是迟早的事。

纪温然对此也是知情的，所以也没怎么严苛责罚她，只私下里叮嘱她务必去查清此事，然而两个月过去了，句芒依旧一无所获。

只是提前给她准备好了花篮跟花铲，纪大人这也太看不起她的能力了，虽然事实确实如此……

“那属下先去种花了噢……”

句芒拎起篮子跟花铲，跟纪温然打了一声招呼后就走出了会议室。

去忘川种花真的是个折磨人的惩罚，所有路过奈何桥的亡魂在喝下孟婆汤后，前世七情六欲所有记忆都会凝结成一朵花，这朵花的名字就叫“彼岸”，忘川河畔数百里种满了这种花，看着十分好看，可一但有人进入花海，就会听见各种各样来自彼岸花里的声音，这些声音是过路亡魂们的记忆，在不断发出哀鸣。

颓丧地走到奈何桥上，才刚到就被人递了一碗孟婆汤，汤色晶莹气味香甜，句芒瞬间就被勾起了肚子里的馋虫，禁不住咽了口口水，理智最终战胜了欲·望，抬手推辞道：“不了不了，多谢孟老板，我是被罚来种花的。”

对面的人姿色妖娆，一袭红装打扮，外衫松松垮垮随意地披着，露出纤瘦洁白的香肩，懒散地靠在桥头，一手拿着烟杆，一手端着孟婆汤，容貌艳美。

“瞧你这丧气满满的样子，我还以为是哪个衰鬼过来了。”孟婆将汤碗放到桌上，闲散地抽了口旱烟，后背斜斜倚靠在桥栏上，冷眼看着过路自觉喝孟婆汤的人一一走过，说：“怎么，又没完成任务？”

“嗯。”句芒也学她倚在桥栏上，翘起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眉头皱成了川字，“33区最近不太平，总有厉鬼无缘无故就没了踪迹，我查这事已经有些时日了，发觉似乎是有人在我的片区将他们都收服了，可那人做事谨慎，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留下，我到现在都还没查到那人的身份。”

孟婆一脸惊讶，“不是吧sir，这个年头人间还有这种能人吗？厉鬼可不是随便一个道士什么的就能收服的，那人收那么多厉鬼做什么？难不成炼丹？”

句芒仰天哀嚎道：“人家用来做什么我都不在乎，问题是这都是我的业绩啊！我已经降了一颗星了，再降下去我就降职了！你看你看，我现在就剩三颗了。”

句芒欲哭无泪，扯起自己左胸挂星的地方给孟婆看，被洗得有些泛白的黑色工装上，明显有一块星星状的暗色痕迹。孟婆十分配合地低下头仔细瞅了瞅，伸出涂着丹蔻的手指在那处刮了刮，说：“你这衣服多久没换新的了，黑的都快被你洗成白的了。”

“去！”句芒拍下她的手，满脸嫌弃地撇嘴嘟囔道：“还是不地府抠门，制服就给发两套。”

“你这话要是让大帝听了去，别说制服了，怕是连薪水都给你扣光。”

句芒话音刚落，就听一道男声响起，两人纷纷望去，正见一个身穿管辖者制服的男人朝他们走来，样貌标致，体态端正，长得好一双大长腿，不知情的还当是哪个男模，只是手里拎着副似乎被重复使用过无数回的花篮跟花铲，待遇可比句芒差的多了。

此人正是21区的官厄。

见此模样，句芒哈哈大笑，落井下石道：“哟，官大美人怎么也被罚来种花了？瞧这待遇，啧啧啧……比我还不如呐，好歹我的铲铲跟篮子还是新的。”

说着便举起了脚边的花篮，炫耀似的在官厄面前晃了一圈。

同是天涯沦落人，官厄也不晓得句芒在他面前嘚瑟个什么劲儿，冷哼一声，说：“工具再新，还不是一样是被罚来种花的？五十步笑百步的事，也就你做得出来。”

句芒毫不care，耸耸肩，“可是我铲铲是新的啊。”

好一副欠打的模样。

官厄翻了个白眼，“也不知是谁，誓比谁发的都毒，摘星时悔成狗。”

“我铲铲比你新。”句芒调皮地眨眨眼。

“这个月我反正稳了，到时候你业绩再没达成，我可不陪你种花了。”

“我铲铲全新的～”

说着举起花铲，呼地往上面吹了口气，用黑袖子使劲擦，果真一尘不染，凑到官厄身旁，伸出手指弹了弹金属铲头。

“嘿，清～～脆！”

孟婆掩着嘴在一旁低声地笑，官厄忍无可忍了，“除了这句你没别的话能说了吗？”

“对啊！”句芒丝毫察觉不出官厄的心思，开始玩起了铲子，耍花枪似的在空中转着，抛起、接住，动作如同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官厄无语地摇着头，已经完全放弃句芒了，“我简直是在对牛弹琴……”他就不该指望这没心没肺的女人点什么，“起开，你挡着我种花的路了！”

句芒错开身，给他让出了一条道，目送着官厄前去取花，看他一步步走下桥，最后身影融进火红色的花海中，有些出神。

“其实他待你挺好的。”

忽然听孟婆这般开口，句芒愣了一下，随后嬉皮笑脸道：“追我的人多了去了，从鬼门关一路排到奈何桥，老娘连看都不看一眼，谁在乎……”

“那你有本事别一脸愧疚的样子啊！做个渣女，无情无义。”孟婆抽着她的旱烟，轻飘飘地甩出这句话。

句芒有些心累，“他不捅破我就不说破，反正装疯卖傻我最擅长，我就是见不得他那样儿，一天天的嘴欠得很，说一句喜欢我然后等我拒绝他以后，咱俩不就不用成天阴阳怪气地说话了吗？非得搞这一出一出的，别扭。”

“你们两个也是棋逢对手，一个比一个能忍，一个比一个倔，有些话你去说开了，结局未必不好。”

孟婆话音刚落，句芒就炸了毛，“凭什么是我？阿情你也看见了，就他那阴阳怪气的调儿，气人吧？凭什么得我去说开，又不是我暗恋他，你见过这样的暗恋吗，成天跟我作对！”

阿情是孟婆的名字，句芒和她关系好，私下里常常唤她名字。

“官厄就是这种性格吧，说起来你们两个有些地方还真的挺像的。”

“谁跟他像？哪里像了？我立马改！”

孟婆眯眼笑，风情万种，“长得都挺好看的。”

句芒：“算了……老天爷给的，改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