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猴妖不再挣扎，双臂颤抖地撑着地，半晌，哑声道：“你不是说，你的族人都被附近的猎户抓去了，你自己是拼死才逃到这里的吗？”
男猴妖撇过头看向妻子，颤声安抚道：“娘子，你怎么能信她的话，她……她瞎说的，都是假的，我是你相公，我们才是一家人，你该相信的人是我啊。”
狼妖冷笑一声，道：“我瞎说？就在昨天，我们谷里的黄莺姑娘因为……因为你这个畜牲！自毁妖元，她……”
她声音带着哭腔，缓了一下才沉声道：“畜牲，你残害了多少姑娘，自己都记不得了吧。”
女猴妖手臂一松，彻底跌坐在地，动作迟缓地连连摇头，喃喃自语道：“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不是的……”
因为被赤绫缠着双腿，女猴妖被束缚地倒在地上，几番试着站起来都被绊倒，只能跪在地上掩面抽泣，嘴里不停地否认着听到的一切。
水云依垂眸轻叹了口气，法阵当即解除，赤绫被召回，女猴妖没了束缚，趴在地上大哭起来。
男猴妖扯着脖子看向旁边，憋红了脸道：“娘子，娘子，你听我说，你别信她，别信她啊，她在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她说的这一切都是为了陷害我。”
水云依道：“有意思，无冤无仇的，人家姑娘为什么要陷害你？”
男猴妖脱口而出道：“还不是因为她要替黄莺报仇！”
水云依道：“承认了？”
男猴妖反应过来已经晚了，面目狰狞道：“你诈我。”
水云依笑道：“怎样啊？”
狼妖一把提起男猴妖，朝着膝盖就是一脚。
男猴妖“扑通”一声跪倒在女猴妖面前。
狼妖弯刀抵在男猴妖的后脖颈上，道：“既然真相已经明了，赶紧的，道歉！结束了该结束的，了却了该了却的，姑奶奶我才好送你上路。”
女猴妖哭得没了力气，手肘撑着地，才算勉强撑起身子，抽噎道：“你之前都是骗我的，是不是？那些，那些小娘子，也不是前来投奔你的家人，是不是？啊？是不是啊！你说啊！你回答我！”
男猴妖急道：“娘子，娘子不是……”
女猴妖垂着头，时而哭时而笑，断断续续地道：“不止这些……不止这些……原来，原来一切早就有迹可循。我早该发现的……早该看清的……可我都做了什么？我在傻傻地替你辩解，因为内心对你有一丝的不信任而心怀愧疚，是我太蠢了……是我太蠢了！”
男猴妖语无伦次道：“娘子，不是的，是，不是这样的，是……”
“是什么？”女猴妖嗓子沙哑，声嘶力竭道：“是什么！你告诉我，你告我啊！你说啊！事到如今，都闹出人命了，人家已经找上门了，你还想遮掩什么？！”
男猴妖俯身趴在女猴妖膝边，弯刀没有随着他俯身跟上去，他头侧向一边不断忏悔着……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低缓道：“娘子，我，我……”
水云依意识到不对劲，大喊道：“小心！”
就在这时，男猴妖化出尖利的猴爪朝狼妖的腿抓去，狼妖一时没有防备，双腿炽痛地仰倒在地，手一松，手里的弯刀丢了出去。
水云依手腕轻转，利剑出鞘，及时挡下了男猴妖对狼妖的再次攻击。
男猴妖侧身躲开，剑从他身旁刺过插进竹子中，他扫了一眼众人，转身就逃。
结果刚跑了两步就跑不动了，身体不受控制地漂浮在原地，控制他的这股法力深厚，别说挣扎，他连大喊的力气都没有，仿佛全身都被禁锢住一般。
水云依不用看就知道是谁出手了，偏偏那个人好整以暇地环抱着双臂，一副与他无关的样子。
水云依手腕微转收回剑，小跑着上前察看狼妖的伤势。
离得近了，方才看清狼妖的容貌。
她扎着双髻，虽已恢复人身，但双眼依旧如刚才现出原形时一般充满了灵气，额前红白相见的小花更是显得俏皮可爱。
水云依盯着看了会儿狼妖额前的小花，不像是画上去的，而且她总觉得这花很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花。
她低头看向狼妖被抓伤的腿，脑海中一个想法一闪而过：“狼妖？狼毒花。”
她以前也见过往额头上画花钿的姑娘，大多画的都是梅花，今天见着个不一样的，倒是让人眼前一亮。
水云依用身体堵住众人的视线，然后轻轻掀开狼妖腿上被抓烂的衣裙的一角，月光下可以清楚地看到爪子留下的黑色深沟，不用想都知道定是血肉模糊。
“姐姐……”狼妖忽然道。
水云依看向她，不确定道：“叫我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声惨叫响彻竹林。
水云依回头望去，那男猴妖又倒在了地上。
他蜷缩着身子，双手捂着下面嘶吼着，直至失声。
有什么东西从上方滑落……
一滴。
一滴。
又一滴。
正滴在他半边脸上。
水云依顺着那东西向上看去，跪地哭泣的女猴妖不知是何时捡了狼妖的弯刀。
她双手紧握着刀柄，大口地喘着气，身体跟着止不住地颤抖，而弯刀上断断续续滴下来的，正是血。
四下陷入沉默，只余下女猴妖急促的喘息声。
“砰”的一声，中秋的烟火在夜空中炸裂，星火四散。
短暂的火光映出男猴妖苍白的脸，也映出女猴妖满面的泪痕。
狼妖半张着嘴，还未从震惊中缓过神，她怎么也不敢相信，刚才还跪地求情的姑娘，现在竟能毫不犹豫挥刀而下。
弯刀“啪”的一声摔落在地，女猴妖不自觉的向后连退几步。
男猴妖声音微弱，再也无力挣扎，吭哧半天吐出几个字： “为什么……”
女猴妖抹去脸上的泪水，冷静而又决然道：“我不能让我的家族因你蒙羞，你我夫妻缘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说完女猴妖防备地看了眼水云依和沐城，确定眼前的捉妖师并没有抓她的意思，才步履虚浮地跑开了。
望着女猴妖离开的背影，狼妖寒声道：“自己枕边人是什么样的，怎会一概不知，原来只要不出人命，不涉及家族声誉，这种事情，就永远都可以云淡风轻地一笔抹过。”
狼妖手撑着地想要站起来，水云依顺手将她扶起。
她朝水云依甜甜地一笑，道：“多谢姐姐。”
狼妖目光锁定地上躺着的男猴妖，一步一步地朝他逼近，腿上好似不曾受过伤一样。
她弯下腰，缓缓捡起地上的弯刀。
看着不断靠近的狼妖，男猴妖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哀求道：“我错了，我错了，饶我一命，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狼妖垂眸，不屑地看了一眼身下的人，冷声道：“去地下向亡灵忏悔吧！”
一束银光在男猴妖惊恐的眼中闪过。
弯刀锋利，男猴妖瞬间毙命，泛着灵光的妖元飘落到狼妖手里。
水云依本以为她会收下妖元增长法力，没想到狼妖看都没看一眼，手指紧握，直接捏碎了。
地上的男猴妖逐渐化出原形，林子里随之传来一声惊叫，接着像是什么东西摔在了地上。
众人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远处一个黑影倒在地上，看身形是个人。
几乎是同时，身旁的狼妖“哎”了一声，声音里满是嫌弃。
狼妖朝水云依道：“姐姐，你等一下，我先去解决了那个人。”
狼妖捡起另一把弯刀，随手挂在腰间，不情愿地朝那黑影走去。
解决了那个人？水云依心下一惊，连忙追上去，道：“等等等等，别冲动！”
她跑得急，加上天黑看不大清，一不小心被石头绊得踉跄了一下。
“慢点。”远在一旁的沐城不知何时跟了上来，一把搀住了她。
沐城看她站稳，松开手道：“别急，是刚才进竹林看到的那个人。”
水云依道：“那个书生？”
狼妖回过头打量着两人，笑道：“姐姐以为我要做什么？”
看狼妖停了下来，水云依趁机拽着沐城追上她，尴尬笑道：“一起，一起。”
狼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笑了笑道：“姐姐放心，我虽是妖，却也不会仗着有些法力，就去随意取一个凡人的性命。”
狼妖说完便转身朝地上那人走去，水云依转了转刚才扭到的脚腕，跟了上去。
那人侧趴着，即使看不清脸，单单凭他身后倾倒的箱笼，水云依也能确定眼前这个人就是刚才那个书生。
水云依刚弯下腰想要唤醒书生，只见身旁的狼妖豪气地甩开碍事的裙摆，盘腿就坐下了。
水云依瞪大双眼，震惊道：“你腿不疼吗？”
狼妖看了眼自己的双腿，朝水云依嘿嘿一笑，不在意道：“没事儿，不疼。”
说完她伸出一只手，试探性地推了推地上的书生，不耐烦道：“诶，醒醒，醒醒。”
见地上的书生没有反应，狼妖果断伸出另一只手，毫不犹豫地晃起来，大声唤道：“诶！快——醒——醒——啊！”
看着书生被晃得左右摆动，水云依不由得想起刚才她磕男猴妖头的画面，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不得不说这两套动作颇有异曲同工之处。
地上的书生猛地睁开双眼。
狼妖停下了动作，手潇洒地一松，道：“可算是醒了。”
书生被摔回到地上，茫然地扭过头看向身边的狼妖。
“干嘛？”狼妖眉毛一挑，戒备道：“别想讹我啊，是你自己要晕的。”
书生就这样怔怔地紧盯着狼妖，一句话也不说，狼妖被看的莫名其妙，只好看向水云依求助。
水云依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顿了顿道：“可能，可能吓傻了？一时没缓过来吧。”
狼妖伸着手在书生眼前比了比，自言自语道：“被吓得瞎了？不应该呀，妖有那么可怕吗？”
话音未落，书生噌的一下子从地上垂直坐起。
“诶呦！”狼妖被他突然的动作惊得向后一仰。
书生张嘴说着什么，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他反复地摆着双手，也只有“嗯嗯啊啊”的声音。
狼妖看着他努力的样子，眼角微垂，不敢相信地悲伤道：“不会吧，还是个哑巴……”
书生左右甩着头，终于磕巴道：“快，快，快……跑，有，有，有妖，妖，妖怪。”
说着看了眼远处男猴妖的位置，小声提醒道：“还，还，还，有狼，妖妖妖，怪，快，跑，跑。”
……
见大家都不动，书生直接上手开始推身边的狼妖，急道：“跑，跑！”
狼妖努力压住上扬的嘴角，终是没忍住，哈哈哈地仰头大笑起来。
她双手撑地靠近书生，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轻轻道：“你说的，是这样的狼吗？”
说着化出上半身原形，露出尖利的狼牙不断朝书生靠近。
那书生猛吸一口气，眼睛一闭，晕乎乎地再次栽倒过去。
狼妖掐掐书生的脸，道：“诶？不是，又晕啦！哈哈哈，这也太不禁逗了。”
发现只有自己在笑，狼妖快速地撇了一眼身旁的水云依，然后双手慢慢地放在膝盖上坐好，望向她道：“嘿嘿，那个，嗯，他又晕过去了。”
水云依知道狼妖只是贪玩，有些无奈道：“凡人经不起你这样吓的，就是寻常的狼这样做，也会吓死人的。”
狼妖摆着手道：“不会了，不会了，下次不会了，而且，姐姐，我平常不会这样平白无故的吓人。”狼妖说着想要起身，小腿不小心剐蹭到地面，疼得摔坐在地上。
水云依连忙将她扶起来，道：“你腿上的伤得马上上药才行。”
狼妖道：“姐姐，真的，我从不伤害凡人，倒是有些人总抓了我们去卖兽皮。”
水云依看着狼妖很是委屈的样子，撅着嘴，像是在抱怨的小孩子一般，让人忍不住心疼，明明活过的年岁比她这个凡人多，却一口一个姐姐的叫着。
看着眼前这个稚气的小妹妹，水云依忍不住笑了，问道：“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狼妖抓着水云依的手，高兴地自我介绍道：“姐姐，我叫骨姈，骨头的骨，娉姈的姈。”
水云依轻念道：“骨姈？”
骨姈点点头，道：“嗯，我师父解释说，因为我的父母和兄弟姐妹在我小的时候就都死光了，我一只狼孤苦伶仃的，所以是骨姈。”
水云依听得一愣，转而灿笑道：“姈有聪明伶俐的意思，娉姈又指代美人，这明明就是在说，你是个聪慧的美人儿啊！”
骨姈歪头静静地看着水云依，水云依扭头看向沐城，就看见他微微上扬的嘴角，不禁紧张地小声询问道：“不对吗？”
狼妖笑得天真无邪，道：“我喜欢这个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