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南方阴雨绵绵,赶计划似的要把一整年份的雨全部在近几天下完。
葶花庄三里开外,一处临时落脚的地儿,树提溜着自己的干粮袋,挑挑拣拣出些许还未受潮的干粮,环顾这个临时住所,地方不大,好在胜于方便整洁,只是这整洁对于树一个人来说,还是显得过于清冷空旷。
这地方床板没有妖都的舒适,吃的也不如妖都好,更没有十五他们吵破天的架势在旁,想找个活物抱怨几句都找不到,可把树这个“小炮仗”憋坏了。
那到底为什么树在妖都待得好好的,会跑来这个鬼地方遭罪,这事还要从欤白二人离开妖都的隔天说起,事情是这样的:那天,树难得第一个到练武场,谁曾想期待的表彰并未如约而至,反而给了他当头一棒——云辰要他去人界历练历练,还说什么练多少都是花架子,不如直接亲临实操来得效率高。
树在当时就很想反驳,请问您除了教给我们基本功之外,还有传授什么所谓的花架子功夫吗?而且,凭什么比他大的蜀黎反倒不用去,他转头瞪着云淡风轻的蜀黎,想不通实在是想不通。
这些念头只因不能一吐为快,树来人界后一直耿耿于怀,无时无刻不在念叨。
当时送树离开妖都时,云辰和蜀黎还不忘各自往他心上插了一刀,让树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快准狠,蜀黎双手摁在他肩,语重心长道:“你带走了我一半的麻烦。”云辰也仿照蜀黎的样子,拍上他的脑袋,问:“到人界后要去干什么,你再重复一遍。”
十五他们更是在他后方一嘴一句地叮嘱,树无语,树沉默,甚至还想对他们每个人都翻个白眼,“云叔和蜀黎就算了,怎么连你们也小看我,再怎么说我也比你们大点,这可不是白长的。”他朝这群人摆摆手,“我去葶花庄找他们两个。”
事实证明,树的牛皮吹破了。
因为他不仅没有找到欤和白衍,还把自己弄丢了,此时此刻正啃着干粮,瞅着那张蜀黎给他准备的地图,眼珠子都快瞪到地图上,树用他那锈透的脑袋使劲回想自己的途径,似乎是想在地图上辨认出自己的方位,可惜毫无收获。
想来,若不是树把地图拿反,或许他能发现自己就在葶花庄周边也说不定,可树没这个耐心,他已经把地图收好,愁眉不展地注视着天边黑乎乎的云和那连绵不绝的雨,像是一切不顺事儿都是它们带来的,他有种“只要没了这东西,定能顺风顺水”的错觉。
突然“砰”一声,树避雨地的门被大力破开,接着一群人扛着货物浩浩汤汤走进来,领头的是一个中年男人,还带着个小孩,后面跟着像是群仆从的人,很明显,男人在进门后才注意到角落的他,一群人盯着树瞧,而后那领头男人才开口解释道:“不好意思,外面雨实在太大。”
虽然是处无人老房,但毕竟先入为主,也还是要招呼一声。
树也不淡不咸与他们招呼,他本不想搭理那群临时进来避雨的人,说多错多不如各自安好,好在出门被娮姐姐拧着耳朵千叮咛万嘱咐,让他收敛收敛自己的怪脾气,不要见人就怼。
屋外雨愈发大,老屋内火光跳跃,两帮人泾渭分明各据一方,树抵着墙角蜷起身子,头一点一点,眼看着就要倒向一边,顿时一激灵又清醒了,那之后他就一直反反复复这个睡了醒、醒了睡的过程,直到一双小脚出现在他眼前。
视线顺着腿往上爬,看清了这人的脸,是那群大人中唯一的那个孩子,举着个比他两手掌还大的烤红薯,这重量压得小孩双手止不住颤抖,他瞧树还不接,一赌气就把东西丢到树怀里,迈开腿哒哒跑回那个男人身边。
那是他父亲?树顺势望过去,那男人有预兆般朝他点头微笑,树急忙收回视线低头看着怀里的红薯,摸着很温暖,也不烫手,狠狠咬下一大口,树砸吧嘴,心觉太甜,不是他喜欢的口味,虽说不喜,但也还是乖乖咽下肚,毕竟他此刻还饿着,送上门的东西不要白不要,树一口一口把那大红薯吞咽下肚。
又过了一段时间,那孩子再次跑过来,扯着树的衣服,“我们去烤火!”树打量着这个莫名其妙的孩子,不动声色抽走自己的衣服,不理睬他,而那孩子似乎料到这个情形,直接拽起树的袖子,拼命拉着他走向那边那堆火。
树被此举震撼住,还强买强卖啊?!待回过神来,他人已经坐到火堆旁,看着围坐于火堆旁的人群:他,那个男人和孩子一起烤着一团较小的火,其余人分散开来共享两团大火,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个或半个红薯热火朝天地攀谈着。
“实在对不住,十一有点吃不准分寸。”那男人满怀歉意地说道。
“我、我才是该好好道谢,又是分烤红薯,又是借火的。”树这个得理不饶人的家伙难得结巴。
“能帮上忙就好。”
“陪我玩!”十一突然插话进来。
“能麻烦你给这孩子当个伴吗?我们这一路上也没能遇见几个同龄孩子。”男人顿时醍醐灌顶,“倒是几天前碰见两位,不过他们有急事就……我们一帮大老粗也不知道怎样陪孩子玩,下手又重还没分寸,所以……”
“这倒是没什么。”然后树就一面陪十一玩,一面向男人打探去葶花庄的路。
雨淅淅沥沥地落着,十一靠着树睡得不太安稳,一群大老爷们呼噜声此起彼伏吵得树睡不着,眼瞅着十一的小被子滑落在地,他揪起一角给盖了回去,明天天一亮,树就要跟他们一同前行,正巧目的地相同,他们也乐意捎上树,还多个人给小孩搭个伴。
在十一父亲的帮助下,树准确了解到自己的所处位置以及行进路线,那男人照着树的地图一一对应起来,然后指给树看,他视线跟着男人手指前行,发现自己如今正处于目的地外围,大概再过个一天就能到,充当完指南针的男人,他手从地图一端轻抚到另一端,再从另一端回来,感叹道:“好精细的地图,质感更是上乘,出自哪位名家制作?”
树眼前不合时宜地冒出蜀黎那苦大仇深的脸,摇摇头,“一朋友给的,我也不知道。”那男人听后,遗憾地叹了口气,好像错过什么珍宝似的。
这头热火朝天,那头愁眉不展,树惦记着的那两位也在谈论他。
葶花庄内,二人临时住所,白衍单手撑着下巴,迷糊着眼,一字一顿道:“小家伙接到云叔消息,问我们、见到人了吗。”
另一人皱眉探向窗外的雨,反应过来后点头附和,欤琢磨着,妖都到这儿满打满算也就五日,自他们出发不久就得到树也出发的消息,如今已过六天,若无意外,他们应该见到树了,可事实是迟迟未见其身影,欤的眉头越发紧蹙,难免有一些不好的念头蹦出来,比如迷路、绑架、敲诈……在欤的设想中,树已经历过数十种不同的苦难,而这个念头也随着夜色降临逐步发酵。
唾沫在咽喉吞吞咽咽,口更是张了又闭,他思索着是不是应该去找找树,若是要找,那又该从何处开始寻起?思忖片刻,打算向白衍借借经,下定决心的瞬间朝后转去——白衍俯趴于桌睡着了,他习惯性放轻呼吸,视线在窗外和白衍之间流转不停,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蜷缩于白衍手边的小东西,舒展自己的筋骨,随后顺着欤的胳膊爬上他的头顶紧紧扒着,廿居高临下地告知欤,“带白衍去休息。”
这像指令一般的话语,并没有令其不快,欤俯下身抱起白衍,稳步向房间走去,廿的说话声从他的头上一字一句缓缓流下,“若白衍睡得安稳,你再去休息。”
因为是廿说的话,所以传进欤的耳里时需要自动加工处理,因此这句话就翻译成了“白衍能睡得这么安稳,出不了什么大问题。”
信号接收成功,他不自觉柔和语气回复道:“好。”
欤惊奇于廿的变相提醒和安抚,毕竟他先前的态度欤可不敢恭维,他下意识抬头往廿所在地瞟,却冷不丁被狠狠拍了一爪子,“看路,摔了白衍有你好看!”
……果然,刚刚那温和是错觉吧,他还自以为能和廿融洽相处,但现在看来,离成功或许还有一段距离,可喜的是,这距离正以与日俱增的速度缩短,他相信在不久的将来,廿会接纳自己,白衍也不用再在他们俩中间二选一。
感受着怀中的重量有下滑的趋势,欤赶紧立在原地,小心翼翼调整自己的姿势,廿倒也看得真切,眼瞅着这关心做不了假,于是也不再发狠,这时候就要保持着沉默是金的准则,唯恐吵醒睡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