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冽,辛辣。
这道目光怎的回事,何故予我此感?
林骁尚未回神,气已悄然流动,滞空的血珠落地,风朝她呼啸而来。
“林骁!”郑直猛地冲过来撞了她一下,林骁就地滚了两圈,霎时清醒,她稳住身子站起,但见郑直拼命抵挡大当家盛怒一击,小小的身躯快被那长斧压得缩进地里。
更糟糕的是他手中柴刀有了裂痕,一旦大当家多添几分力气,柴刀必会断裂,届时大当家一定会瞅准时机要了郑直的命。
林骁赶紧向大当家疾奔而去,同时她又一次窥探到战场全貌。
我军阵型已散,好在伍之阵尚且稳固,一时不会溃败。
李叔在与大当家一战时被一山匪偷袭负了伤,当下正被前军护在圆阵内,暂且无恙。
她的伍为掩护受伤的李叔撤走,不幸被大当家打散,挡在最前面的孟乘龙负伤,她则趁机削去大当家左手,大当家没空止血,约莫撑不了多久,而断手又逼近死亡无疑会使他怒极,其临死前的反扑不容小觑。
现下郑直承担着大当家的怒火,命垂一线,王踵武与何起正帮孟乘龙抵挡山匪的进攻。
山匪死伤大半,剩下的已生同归于尽之心,成不惧死的死贼,并逐渐往大当家四周聚集,可见是把大当家当做“战旗”,那么她该做的是——
思绪三息止,林骁弹地而起,高举将英,身似弓。
夕阳余晖火红,闯其目,似点燃烈火熊熊。
她张开口,借呼喊催发全身力。
风猎猎,随一声清亮暴喝,寒光霹雳,劈敌将首。
“哗啦。”“咔嚓。”
血水如瀑,柴刀碎裂。
郑直为大当家死前最后的气力压倒,幸好林骁下坠时飞起一脚将大当家身躯踢远,那长斧没有砸在郑直身上。
“抱歉。”落地后,林骁急忙将郑直拉起,并为刚刚的走神而道歉。
郑直笑哈哈回了句“这没啥”,接着捡了把山匪用的刀,举着刀活蹦乱跳,对林骁说:“冲啊,俺们可不能把军功都让给别人,俺们可是要做将军的!”
“嗯。”林骁笑应,跟着郑直去冲杀因将亡而丧失大半斗志的敌军。她没有再回头看那哨塔,尽管心里十分在意。
余下那些垂死挣扎的山匪没有挣扎多久,在众人杀得麻木之后,便不论是谁都只想着挣得更多军功,迎接胜利,收缴战利品,以致于林骁和郑直并未帮上什么忙,好在他们之前已经杀够数,保住了手。
待最后一个山匪倒下,林骁来到李叔跟前。一个老兵正给受伤的李叔包扎伤口,他看上去仅是失血多了点,脸有几分白,精气神倒是极好,面上且带笑。
“林骁,此战你是头功。”李叔毫不吝啬对她的肯定。
谁能想到一个十三岁的女娃带后军冲出来扭转他们的败势,还把敌军大将斩于刀下,若没有她,这场仗极难打赢,甚至可能因为前军被围死而全军覆没。
“回头到了主营,我会向将军上报此战的情况,到时会按功劳给大家记下此战所得次军功,等信差来,你把用次军功换到的粮符托他送去你家,应该能兑不少粮,你家日子会好过的。”他既是说给林骁听,也是说给其他人听。
“多谢征卒。”林骁向李叔行以军礼,放心的同时有点心不在焉,她太在意哨塔上的人了,因此对李叔说,“李征卒,战时我觉察遭人窥探,我请求搜查山寨哨塔。”
李叔神色一凛,命孙二跟随她去看看。
在附近的郑直等人闻言本也想跟随,但林骁让他们先好好处理伤势,缓解疲累,尤其是孟乘龙。几人的确累得快动弹不得,故听从其言。
林骁与孙二小心地进了寨子,并未因打了胜仗而松懈,甚至互相之间一句话不说,皆在留意四周的风吹草动。
顺利抵达哨塔,林骁让孙二在底下留守,自己登上梯子。
上了哨塔,果然没有人,只有一具死尸,看这死尸没有双臂又穿着不差的裘衣,不像五大三粗的山匪,林骁猜他应该是山寨二当家。
这二当家凸着眼伸着舌头,整张脸发青黑,应该是被毒死的,并且尸体尚有余温,没死多久。
林骁皱眉,她敢肯定窥探她的是那神秘姑娘,并且她并非他们的敌人,兴许还是友军,不然没必要帮廖封将军练兵。可她为什么要走呢,似乎不愿意见他们?
更让林骁在意的是,在与敌厮杀之际她为何会被她的目光吸引而走了那一下神。按理说不应该,她当时可是全神贯注于杀敌,于情于理都不该分心。
她想从那姑娘处得到答案,奈何她走了。林骁倒是不失望,因为她有种直觉,等到了军营就有机会见到她。
到时她一定得弄清楚为何如此,以及那姑娘的目光何故冷漠又愤怒抗拒,以至于让她感觉冷冽辛辣。
看此处再无让她在意之处,林骁遂下了哨塔打算归队。
在走出山寨大门前,孙二冷不丁说了一句:“以后有机会……可当同伍。”
林骁微愣,看了他一眼,笑道:“会有机会的,多谢你的认可。”
话音落,只见孙二快走几步和她拉开距离。
林骁眨眨眼,不明其意,倒没感觉孙二有怒,便不把此事放心上,和李叔说了一下情况就回到同伍那边。
待众人休息得差不多,该处理伤势的也都处理了,天已经黑沉,好在有月光,不至于完全不能视物。李叔站起来,问众人:“还能走得动拿得起武器吗?”
众人虽不解,但齐声应“能”。
“好,起来列阵,咱们去收山匪的钱粮。军中有规,缴获之物不必上交,谁拿到就是谁的,但不许为争抢而打斗。”
此话引起一片欢呼,没什么人觉着把山匪的东西揣进自己腰包是不对的,大多兴奋不已,唯林骁、王踵武,以及提出这件事的李叔有些沉默。
林骁经历过烧杀劫掠,即便她那时刚出生,又因为那场烧杀劫掠才让她有林大勇这样的阿爹,她也无法昧着良心说那时阿爹所在军队没做错事。不论被劫掠的是无辜百姓,还是凶恶土匪,在她的眼中,劫掠就是劫掠,是用武力获取本不该属于自己之物,是错。她可以不管别人怎么做,但她自己绝不会做令自己不耻厌恶的事,是以林骁坐着没有动。
“林骁,走啊。”
郑直拉扯她的手臂,面上摆着催促和疑惑。林骁用巧劲儿挣开,故作疲惫道:“我累了,你们去吧,我去和征卒说。”
她撂下一句话,站起走向李叔,身侧跟着沉默不语的王踵武。郑直和旁边的何起、孟乘龙二人对视一眼也跟了上去。
李叔似是了然她与王踵武的来意。倒也是,李叔了解她的过去。
林骁且记着在去乡里买粮的路上李叔讲过的曾经之事。
李叔年轻的时候和大多数人一样把掠夺别人之物当做战胜奖赏,但当经历多了,见到太多被战火摧毁的村庄,以及形如恶鬼的掠夺者与悲惨的被掠夺者,他再抓着那一袋粮一串钱时就感觉被人掐住了喉咙,喘不上气,直到放下那些本不该属于他的物什,他才算活过来,之后落荒而逃。
他把这事儿告诉她阿爹,阿爹说:“不管以武力掠夺百姓、土地,亦或粮食、钱财都是错。我们可以为了活着,为了有朝一日能结束乱世而背负这些过错往前走,我们同样可以在走的途中避免犯另一些本可以不犯的错。我们无疑是恶人,却可以不那么恶,这一切取决于你的心会不会因为犯可避免之错而疼。然不论我的心疼不疼,我都无法去管别人的心,更无法去改变我改变不了的大多数人认可的事,我能做的只有守好自己的心,让它别那么疼。”
因为这些话,李叔自那以后不再掠夺他人之物,他有规劝别人,大多人哈哈大笑不屑一顾,也有人听了他的劝,和他一样尝试不再掠夺,但当那尝试者家中有人重病,而他所赚次军功换不了足够钱财给亲人治病的时候,那人痛恨起过去不掠夺的自己以及规劝他的李叔。最后,其重病的亲人去世,那受了规劝的人则变本加厉地去掠夺、去杀戮,成了更恶的恶鬼。
后来李叔就不再劝人,不再排斥这种事,一切按规矩,顺从大多数人之意,仅是和阿爹一样守好自己的心,管好自己的手。
回忆毕。
李叔干脆地准了他们留守原地的请求,又询问另三人是留守还是进寨。郑直三人犹豫一会儿仍是选择进寨子,他们说家里需要钱粮,抢百姓的他们有负担,但是抢山匪的他们觉着很轻松。林骁不能说他们这样做不对。
于是五人暂且分开,李叔跟着进寨,他不拿东西,只是履行征卒的职责。
不多时,外面只剩下林骁和王踵武。
王踵武将身上仅剩的一块干粮掰了一半分给林骁,林骁道了声谢,不客气地吃起来,她确实饿得不行。
二人默默地吃,谁也没问对方不进寨的理由,仅是并排坐着,望向那条宽阔的主路,各自有各自的思绪。
夜里的冷风拂面吹来,吹落一地血腥气,林骁初次品尝到打胜仗的滋味,这滋味着实不怎么好,又不是特别的坏。
起码赢了,地上躺着的就不是她和同袍的尸首,被这冷风吹走的不是他们的血。她还能感受到饥饱冷暖,看到山下亮起的火光,以及听到响彻天际的喊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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