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天不想再说任何事情,我现在意识很清醒,麻烦你们控制好那些想非法进入我的病房的人,我不希望他们干扰到我三天后的发布会。”
中河总医院,贵宾病房,刚从昏迷中恢复清醒不久的裴朝艾,头上还缠着纱布,皮肤保留着长时间缺乏光照的苍白,因为被绑架而消瘦的脸,更是难掩疲态,再多说一句,看上去都要昏睡过去。
尽管如此,她还是保持着自己的涵养,耐心对调查局的人表示自己现在不愿意配合调查。
叶知竹与曹瑾对视一眼,前者对后者微微摇摇头。
在被救后,裴朝艾连恢复的时间都没给自己留,直接选择了最极端的处理方式,说明她的态度从一开始就是坚决的,在这样的情况下,应该暂时选择配合,避免对方采取更多极端行为。
曹瑾又看了看虚弱又坚决的裴朝艾,理解道:“裴小姐,我们已经派人专门负责你的安全,你可以放心,在完成调查前,你的生命安全可以得到保证,结合你的身体情况,既然你表示三天后再配合我们调查,我们愿意等待,但希望你能遵守你的承诺,尽快逮捕对你行凶的犯人,对你本身也是一种保护,希望你能理解。”
裴朝艾神情平静,并没有说话,但就在曹瑾叶知竹二人准备离开的时候,她突然开口对叶知竹道:
“今晚,你留下来,我有些事要讲,只跟你一个人。”
叶知竹有些诧异,思考片刻:“裴小姐,我可以留下来……”
她刚要继续说话,裴朝艾又道:“你什么都不用准备,只是讲个故事,不必紧张。”
叶知竹看了曹瑾一眼,后者朝她轻轻一点头,口型示意:霍隆那边我来说。
裴朝艾说完便闭上了双眼,也没有理会他们的后续反应。
她确实太累了。
出来以后,她才意识到时间也不过只过去了十六天,而过去的十六天,对她而言是有生以来最漫长的十六天。
时间倒退回她从天窗逃走的那一天——
寒风凛冽,裴朝艾却来不及穿上自己的大衣,她已经顾不得许多了,只是下意识揣着自己的衣服朝前跑去,任凭冷风从身体贯过,用尽全身力气朝前跑去。
这是个山里的别墅区,看清外面的环境以后,裴朝艾像是看到了求救的希望,一边往回看,一边朝着最近的一栋别墅跑去。
这一栋,下一栋,还有那一栋。
然而令她绝望的是,这些房子根本没人回应,也没有有人居住的蛛丝马迹。
裴朝艾由衷感到害怕,身后是悬崖,身前是迷雾,哪一样都让她感到不安,她决定顺着公路的方向跑,到山下去求救,而她跑了很久,终于在一栋路边的房子那里看到了希望。
那是她遇到的第一间有光的房子,她欣喜若狂,看着门口的车,敲响了房子的大门。
而在看到开门的那个穿着一身黑的怪人时,裴朝艾的所有恐惧,都像是尖叫着沸腾的水一般,化作蒸汽远走,彻底抽干她的身体。
她当即就想跑,被黑衣人抓着头,连拖带拽地扯进那辆给她带来希望的汽车,然后用一种快到发疯的速度,将她带回了那个她甚至没来得及认真看两眼的牢笼。
他将她扔到冰冷的地上,扒开她的衣服,她想反抗,他就用小刀钉住她的耳朵,就像是制作昆虫标本一样,把长长的刀插/到她的头颅上方,展开她的双臂,捆绑她的双手,直到她不得动弹。
“求求你,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钱,或是什么别的,不要伤害我,不要……”
裴朝艾试图跟他沟通,可他根本不理会她的声音,他将手伸向她的身体,就在她快要绝望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的瓷器被打碎的声音,让身前的男人停止了动作。
男人绑住她的双腿,起身去查看外面的情况。
裴朝艾挣扎着挪动着自己的双腿,余光瞥到插在自己耳朵上的刀刃,闭上眼,心一横,头颅朝着另一只耳朵的方向狠狠一摆——
温热的鲜血从她的体内流淌出,一瞬间,她疼得泪眼婆娑,裴朝艾在地上张开嘴,无声地忍下差点发出的恸哭。
刀子落在她被绑住的手边,她转动手腕,想要拿起刀刃,冰冷光滑的木质地板摩擦着她的肌肤,让她一次次的尝试显得格外无力。
在裴朝艾焦急万分的时候,房门,突然被打开了。
她惊恐地想要用尽所有力气拿到刀,但很快,来人的下一个动作打断了她的行动。
黑衣人没看地上的一片狼藉,直接把她的双手双脚松绑,然后拖着她,把她拽回了那个熟悉的地下室。
被关进去前,裴朝艾只一眼就发现潘小冰不见了,随着关门的声音响起,她转过身,拍打着房门道:“放过我,我能支付赎金,你想要什么东西,我们可以谈谈!”
等待她的是漫长的黑暗与宁静,就如同之前度过的那些时间一样。
冷静下来以后,裴朝艾开始思考刚才发生的事,在她快要被害的时候,门外的声音,还有去而复返但没再继续对她施暴的黑衣人,以及消失的潘小冰。
潘小冰,那个声音难道是……
裴朝艾想象不到外面正在发生什么事,她也不敢细想潘小冰的情况,在漫长的等待中,她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在逐渐流逝。
而就在她奄奄一息的时候,她再次见到了潘小冰。
她的情况看起来比她好上一些,没有那么狼狈,好像精神还很好的样子。
不对,地下室这么暗,她怎么能看清潘小冰的样子呢?
裴朝艾被唇边清凉又湿润的感觉唤醒,她下意识睁开眼,然后被强光压回了眼皮,她皱起眉,试探了好一会,才将眼睛完全睁开。
是光,是她之前在这里没见过的灯光,不是从那扇已经被封死的窗户透出来的微弱光线。
“你醒了。”
潘小冰惊喜道:“快,吃点东西。”
她盖上矿泉水瓶,在后者迷茫的神情中,撕开饼干的包装,递到她嘴边。
裴朝艾没有搞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但是饥饿本能让她顾不上那么多,咬了一口饼干后,从潘小冰手里接过所有饼干,很快将它全部用尽。
“别着急,还有。”
潘小冰拿起一个苹果,轻轻拍了拍裴朝艾的后背,眼疾手快地接住她嘴边掉下半块饼干,对着看过来的裴朝艾露出一个神奇的笑容:
“接中了。”
裴朝艾眼神复杂地看着她,眼前是不见天日的囚牢,门外是穷凶极恶的歹徒,而潘小冰现在却还是像个傻子一样,为了一件根本不重要的事情在这里傻乐。
“这些是怎么来的?”
她看了一眼潘小冰怀里的食物,朝她问道。
潘小冰不假思索:“他给的,绑架我们的人。”
裴朝艾有些不解,她以为潘小冰的消失是遭遇不测,没想到潘小冰还能完完整整地回来,还带回了生存需要的食物。
“他是不是对你做了什么?”
裴朝艾也不想问得如此直白,可生死存亡的时刻,她更想知道自己可能会遭遇什么,于是抓住了潘小冰的肩膀:“告诉我。”
潘小冰任凭她抓住自己的动作,并没有阻拦她,只是安静地看着对方的脸,然后轻轻抿了抿唇,问道:“你真的想知道吗?”
裴朝艾的动作突然一顿。
是啊,她真的想知道吗。
耳边的疼痛还在提醒着她,她面对的是一个下手狠毒,难以沟通的罪犯,他随时可以杀了她们,而这周围,没有人能救她。
“没关系的,有我就够了。”
潘小冰对裴朝艾笑道:“只要配合他,他不会做出很过分的举动的,我们就有吃的了,能活下去等到人来救我们。”
她抬手,靠近裴朝艾鲜血淋漓的耳朵,但根本不敢靠得太近,很快就收回了手。
“很痛吧?”
潘小冰问她。
裴朝艾还沉浸在潘小冰说的话中,只是轻皱着眉,摇摇头。
“肯定很痛。”
潘小冰轻晃身体:“我小时候也被扎伤过耳朵,可疼了。”
裴朝艾不禁问:“怎么扎伤的?”
潘小冰伸出两根食指,比了一段距离,开口道:“大概是这么长的冰锥,他们想扎我的耳垂的,但是扎歪了,扎到上面去了,所以特别痛。”
裴朝艾难以理解道:“你信了?”
潘小冰:“信什么?”
“信他们只是扎歪了,信他们用冰锥扎你不是为了伤害你,把这件事情当场玩闹一样说出来。”
裴朝艾摇摇头:“你本来不该受到伤害的,不是吗?”
潘小冰又露出那个笑容,但看起来勉强了许多,她嘴角笑着,解释道:“都过去了,那个时候我们年纪都很小,小孩子打架很正常的,他们现在不会这样了。”
裴朝艾继续道:“我不认为这很正常,年龄小不该作为施暴的借口,你不应该跟这样的人继续有来往。”
潘小冰沉默了一会儿,将苹果递给她,对着她又笑了笑:“嗯,我会的。”
裴朝艾看了看她的脸,心情复杂地垂下眼。
夜晚来临,亮起的灯光依旧把持着亮起的状态,但裴朝艾还是在这种环境下,难得睡了个安稳觉。
可是中途醒来的时候,她发现了一件事。
潘小冰不见了。
裴朝艾心中疑虑,但没有大吵大闹,她担心是潘小冰又找到时机逃了出去,这个时候她要是乱了,那潘小冰跟她都无法得救。
不过她的担心与期待都是多余的,一段时间后,潘小冰又悄悄回来了,带回来了食物与水,还有一条毛巾。
裴朝艾压制住疑问,只是装作不知道。
白天醒来的时候,裴朝艾面对潘小冰,突然沉默了不少,她突然不知道该如何跟潘小冰交流,索性减少了交流。
本来,她们两个,如果不是因为被绑架到一起,这辈子都不可能有什么交集,更不可能有什么共同语言。
潘小冰似乎也意识到了她的疏远,但她没有说什么,只是在吃过东西后,将纯净水倒了一点在毛巾上,对裴朝艾道:
“我帮你擦一擦血吧,你这样肯定不舒服。”
裴朝艾没有开口,潘小冰就抬起手跪着立在她身侧,拿着毛巾,轻轻地靠近她的耳朵。
她的动作很轻,轻到裴朝艾明明安静时就很痛的耳朵,在她清理的时候也没感受到多少刺激。
“他昨晚,对你做的也是那些事吗?”
沉默的氛围持续了一段时间以后,裴朝艾主动打破了这样的静寂。
潘小冰的动作一顿,似乎是在疑问她为什么又问了这个问题,裴朝艾很快又道:“我想知道,我想知道细节。”
潘小冰继续手上的动作:“就是把衣服脱了,乱搞么,他事情比较多,但是正儿八经算下来也没要多少时间,不过你可能受不了他那种,感觉他精神有点问题,说的话我都听不懂,拿那些东西打在人身上也不痛,可能就是为了好玩吧。”
裴朝艾看着她脏兮兮的小腿,潘小冰顿时腾出手,往下拉了拉裤腿,收腿避开她的视线。
裴朝艾已经大概能想到她经历了什么了,她想说什么,但看到潘小冰帮自己处理伤口的认真表情,最终又什么都没说。
在这个狭小的空间中,她们连最基础的生理需求都必须互相无视,才能相安无事地过下去。
可是裴朝艾还是受不了,她受不了潘小冰无论经历了什么,都能像是出门买了个东西一样正常说出口。
第二天,潘小冰又大概在同样的时候离开,同样的时候归来,除了食物跟水,又带回了日用品。
第三天,除了必要的东西,她带回了一床被褥。
第四天她去得有些久,早上才回来,一被推进来,潘小冰就兴奋地告诉她:“有好东西,我们能吃肉了。”
她拿出身后的烤鸡,对着裴朝艾道:“他昨天心情很好,给了我好多东西,人也温柔了很多,我好高兴啊。”
裴朝艾早就闻到了烤鸡的香味,但她看着好像洋溢在幸福中的潘小冰,突然什么胃口都没有了。
“你到底还要这样欺骗自己多久?”
她开口问道。
潘小冰茫然地看向突然变了脸色的裴朝艾。
“怎……怎么了?”
裴朝艾坐起身,狠狠抓住了她的手腕,一把掀开她的袖子:“温柔,这就是你眼中的温柔吗?”
潘小冰拧起眉毛,痛苦地想要掰开她的手,灯光照射下,她手腕上的伤痕密密麻麻,形状不一,不知来自多少种道具,新伤叠着旧伤,在瘦弱的手臂上格外醒目。
潘小冰挣扎着想要抽出手,眼中瞬间掉出泪水,温热的泪水砸到裴朝艾的手背,后者这才意识到自己下手狠了,像是被灼伤一样放开了手。
“如果我不去做,我会死的,你也会死的。”
潘小冰对她道:“没有人去做那些,我们都会死的,我不能死,我也想回家,我也想再见到妈妈,妈妈生病了,她还等着我回家……”
裴朝艾有些手足无措,她假装不闻不问这么久,自然也是明白现在的处境,她不想牺牲,那就只能牺牲潘小冰,她是最没有资格质问潘小冰的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解释道:“我只是希望你不要把痛苦当成正常的事情去承受,那只会让你内心更加痛苦,你可以不原谅那些对你造成伤害的人的。”
她说完以后,潘小冰沉默了,良久,才开口道:
“可是,不原谅,又还有什么办法呢?”
潘小冰抬起头看向她,脸上仍旧挂着那种看起来很痛苦的笑意,眼中噙满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