椅子冲出玻璃的桎梏,戒指在灯下折射出莹莹的光,流星似的飞跃天际,香槟塔被击垮,酒水洒出一道凌乱的弧线,鲜红的液体与之交融,倏然拍打在正在演奏小提琴的青年脸上,由下颌起始,溅出一圈放射状的水花,夺目又狰狞。
兰奇惊恐地将妻子护在桌下,想到学生还在外面,正欲起身,正好看到张肆玉拔枪的动作。
兰奇:!
张肆玉一手将滑套抵在腰间上膛,同时另一手握着随手拿起的餐刀,动作迅猛地刺向想要用匕首再次偷袭李隽的杀手。
杀手单手接住她的餐刀,反手将匕首划向张肆玉,张肆玉向后一躲,朝着杀手的腹部开了一枪,杀手迅速躲下身往前一滑,捡起刚才被张肆玉击落的枪的同时,抱住张肆玉的双腿,冲击之下,给予张肆玉一个抱摔。
张肆玉落地同时迅速翻滚身体,使用手臂的力量,将杀手反身扔出去,在杀手要再次起身的时候,一手拽着他的脚把他拖近了一些,就近将枪口对准他的下半身开了一枪。
杀手连连抬腿翻滚,子弹从大腿处擦出,酥麻过后是火辣辣的疼痛,连神经都在颤抖。
他转了转脖子,杀手十诫第三条:不要在战斗中跟敌人聊天,但他现在真的想开口骂张肆玉两句。
好在,他想说话,张肆玉也有话要问。
“在射击场开枪的人,是你吧。”
张肆玉几乎是笃定地看着他的左眼,弯眼笑道:“你上次很聪明,提前跑了,这一次,还要跑吗?”
杀手看了李隽一眼,那是他的财富,宝贵的,发着光的,薪水。
他毫不犹豫,抬起手。
转身就跑!
杀手十诫第一条:不要恋战,该跑就跑。
他是个经验丰富的杀手,能试探出张肆玉的水平,从上次彩弹射击他就知道对方实战应变能力很强,昨日一战她并未出手,但也见反追踪水平,与张肆玉对上,他不一定不能交手,但一定杀不掉李隽,至少已经错失了无伤暗杀的最佳机会。
既然如此,费那功夫,不值得。
张肆玉不会再轻易放过他第二次,追去的时候,瞥见李隽被她推去藏身的桌子差点被人掀翻,冲着不知哪方来的暴徒抬手一枪。
她听着重物倒在桌上的声响,头也没回,几步上前,踩着椅子跳过去给杀手一个爆锤。
连连被锤了不止多少下,悬镜感觉脑瓜子嗡嗡作响,邓晨一把按住他的头,还想继续砸,感觉到两边黑衣人混战中有苦蛇趁机对自己开枪,立马松手躲避,在这个时机,悬镜凭借最后的求生意志,一手抵住桌子边缘,用头狠狠将邓晨撞开。
悬镜掏出枪,吃力地想上膛,邓晨眼疾手快地将他的枪打飞,悬镜慌忙从身侧掏出另一把染血的刀,刺穿了邓晨的手掌。
邓晨咬住牙,悬镜拔出刀,又准备往他眼睛刺去,邓晨忍着痛,生生抓住了悬镜的手。
血液在挣扎间越涌越多,落在他的额间,滑向耳侧,他满头大汗,脸上几乎已经找不到一寸干净的肌肤。
恍惚中,他好像又听到了耳边的琴声,明明不应该有的琴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四季之冬在寒意中昂扬,宛如漫天雪花纷至沓来,他的牙齿冷得发抖,但血炽热得似乎快要染红双眼,他有必须赢下这场争斗的理由。
邓晨狠狠将他的手推到一侧,膝关节狠击悬镜肋骨,夺走他的刀刃,反手刺破对方颈间的动脉!
血液喷溅到他的脸上,还留有一定的温热,邓晨往后一坐,深深地呼出几口气。
呼吸之间,杀手反手砍向张肆玉的脖颈,在她躲避的时候却突然变手握刃,刺向她的腹部。
匕首尖端划破衣物的那一瞬间,张肆玉单手握住匕首刃,杀手一皱眉,尽最大力气加重了手上的力度,但脚步却不自觉向后滑了一截。
张肆玉抬起手,在杀手的注视中,缓缓抬起握刃的手臂,任凭血液顺势流下,脸上浮现起笑容。
咔——
两力制衡,在她的手中,匕首断了。
杀手没有犹豫,朝张肆玉开了两枪,立马逃走。
张肆玉追上前,跨越栏杆,朝他腿边开了一枪,倒霉的是一旁两个打架的黑衣人阻碍了她的视线,张肆玉翻过桌子,一脚将桌子蹬向那两个碍事的人,赶上在窗边走投无路的杀手。
“你背后的人是谁?”
张肆玉抓住他的后领,在他耳边问道:“为什么要杀李隽?”
原以为是个没有结果的问话,但她没想到,杀手竟然真的转过头,对她意味深长道:
“中河市政厅。”
杀手十诫第六条:不要对雇主忠诚。
张肆玉抬起手抓住他外套的衣角,还想再问,杀手转身直接一招金蝉脱壳,张肆玉迅速伸手打向他,人没碰到,却抓到一个奇怪的、像是给婴儿玩的玩具。
换到喘息的那一瞬间,杀手没有片刻停留,对着餐厅的落地窗一撞,抓住窗外的绳索,从六楼窗口一跃而下。
张肆玉开枪打断绳子,往下一看,杀手跌落在地,但很快爬起来消失在她的视野中。
她捏着手上的卡通玩具,转过头,搜索着刚才李隽的位置,抬手给要偷袭她的黑衣人膝盖一枪。
张肆玉蹲下身,掀开餐桌布,看到里面陌生的脸时,在对方出手前迅速拦住他的手。
“调查局探员。”
张肆玉出示了自己的临时探员证件,对这位应该是客人的男人问道:“你躲进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一个穿着冲锋衣的男生?他衣服上有跟我一样的印花。”
男人摇摇头:“我们进来的时候里面没人。”
张肆玉歪了歪头,她虽然在追杀手,但也一直注意着这边的动静,确定应该没有黑衣人趁着混乱掀开了这边的餐桌布。
那……如果不是黑衣人呢?
餐厅服务员将李隽推进房间里,朝他们举起双手,然后离开,李隽茫然地转过头,还没维持好身形,腹部突然被人重重一击,与此同时,另一人从身后将他按倒在地上。
“没想到你也在这里,倒也算意外收获了。”
竹生郎的声音从李隽头顶传来,在他说话时,两个人也对着李隽开始了拳打脚踢。
“虽然今天遇到个疯子,生意没谈成,但能抓到你,也算不虚此行。”
“我不是……”
李隽微微抬起头,被人重新按回地上,往地上重重扣下几次,又抓着他的头,面朝俯下身望着他的竹生郎。
竹生郎将枪口抵在李隽下颌处:“你确实会躲,我们找了你很久,但也没想到你居然还敢回来。”
“我不是你要找的人,你要找的李隽,咳咳咳,与我不是一个人。”
李隽呼吸有些乱,平衡着身体的疼痛,向竹生郎解释道。
竹生郎看着他的脸,沉默了一瞬,似乎也想到了一些弯弯绕绕。
他站起身,神情冷漠:“无所谓,不是就不是吧,错杀一个,对我们也没有什么损失。”
苦蛇手下继续对李隽下手,李隽额头抵在地上,口中满是血腥气,但嘴角却莫名露出了一抹笑容。
没错,就像这样下手,让他有能离开的理由。
外面的动静还在继续,竹生郎听着李隽被血呛到咳嗽的声音,抬起手,示意一旁的人停手。
“反正都乱了,把人带回去再好好招待,等警察来了就不好抽身了。”
竹生郎道。
“是。”
他的手下正要把人拖起来,一颗子弹穿门而过,正中说话者的后脑勺。
张肆玉一脚踹开门,对着屋内人连开几枪,竹生郎身旁的保镖顿时连李隽也顾不上了,护着受伤的竹生郎往另一边逃去。
人跑得飞快,张肆玉蹲下身,查看李隽的伤势,对着耳机里道:“最里靠右房间,需要救护人员。”
竹生郎被属下送进车内,保镖立马对他的伤口进行急救,竹生郎却没忙着在意伤势,拨出一个号码。
“今天的生意,有人故意破坏,警察来了,我们差点被堵住,不过好在已经成功撤离。”
“抓到了一个人,所以耽误了点时间。”
“我的疏忽,现在调查局恐怕已经盯上了我们。”
竹生郎沉声道:“拜城安插的钉子主动为我们提供消息时,我就应该想到的,他们怎么可能安好心。”
他早知道这一切,也有信心能利用好这个钉子,但没想到拜城竟然会用豪罗的方式来对付他们,这样大动干戈,让他们措手不及。
周景恬……一定是这个女人的手段,从她来到中河开始,连不喜高调的苦蛇都不得安宁。
引蛇出洞,闹事这口锅,他们今天是背定了。
江林时将活着的最后一个暴徒铐起来,向曹瑾报告道:“歹徒已全部制服。”
曹瑾点点头,目光凝重地看向被抬出去的受伤群众。
今日围捕,临月酒店那边先出了事,他们的大部分人也都安排在那边,因此沥濛餐厅发生的事故,完全在所有人意料之外,警察跟调查局的人晚来一步,临时抽调人手,连在总部的江林时都被叫了过来。
而他们更没想到的是,沥濛餐厅的情况比临月酒店还要严重一些,不仅有杀李隽的人,还有疑似苦蛇的成员,而邓晨一拿到张肆玉传递的消息,就脱离他们的队伍来到了这里,貌似就是因为其中一个苦蛇成员。
“张肆玉!”
曹瑾叫住跟在救护人员身后的张肆玉,后者正要过来,被担架上的李隽拉住手,张肆玉俯下身对他道:“没事了,我会回来的,看伤势,你暂时还死不了。”
救护人员瞥了她一眼:“张肆玉,难怪每次急救都能遇见你,说的都是什么话。”
张肆玉朝她耸耸肩,感觉到李隽松开了手,转身向曹瑾走去。
两人大概梳理了一下情况,曹瑾对张肆玉问道:“今晚苦蛇在这,跟你们有关吗?”
说是他们,其实问的只有李隽。
张肆玉摇摇头:“应该只是巧合,苦蛇比我们来得更早,他们不可能料到我们的行踪,唯一一个真的用了手段找到李隽的,应该只有那个杀手,他刚才告诉我了一条线索……”
张肆玉压低声音:“中河市政厅。”
曹瑾顿时皱了皱眉:“这些事情先交给我们,你不要擅自行动,先看住李隽。”
张肆玉:“明白。”
她转过身,往调查局撤离的方向跑过去,正好赶上了一班电梯。
而看到电梯里的人,张肆玉瞬间有种想退出去的冲动。
兰奇看着她,微笑道:“张肆玉,你打的工,工种很齐全嘛。”
靠在救护车旁,邓晨的目光已然跟之前完全不同,褪去了闯入餐厅时的冰冷与仇恨,只剩下掩盖不住的颓意。
江林时递给他一瓶水,邓晨摇摇头:“有烟吗。”
江林时:“没有,那种让人死得更快更丑陋的东西,我不明白一个特工为什么会需要。”
邓晨看了他一眼,用没受伤的那只手一把夺过水,扭开盖子,一口气喝完了一整瓶。
“能亲手为搭档报仇,已经很了不起了。”
江林时看向远方,不知想起了谁的脸。
邓晨侧头看向他:“你也算说了一句人话。”
他甩掉空塑料瓶,站起身来。
“不过还没完,我还有一个人要杀。”
丁一九腹部整整十三刀,他也要让最后一人尝一尝那种滋味。
医院,李隽做完检查,如张肆玉所料,情况不算严重,肋骨断了两根,都是外伤,没有伤到内脏,但是恐怕需要修养一段时间了。
张肆玉出门去苏婵办公室放个东西的时间,再回到李隽的病房,房内已经空无一人。
她给小蕊打了个电话,从房内追出去,在一楼电梯处,拦住独自要向外走去的李隽。
“你疯了,不叫我不叫护士,连个保镖都没有,你一个人要去哪?”
李隽将盲杖微微避开张肆玉脚边一些,继续向前走去:“去安全的地方,你不用担心我,从今天开始,你可以回去做你应该做的事情了。”
张肆玉叉起腰,生气道:“那我走咯?”
她才保下的命,对方一点也没放在眼里,关键是还不通知她,这种好时机,她要是今天那杀手,就折回来给他一刀。
“他们都是为我而来。”
李隽垂下眼:“只要我走了,就不会有这些纷争。”
张肆玉仰起头:“凭什么。”
李隽朝她转过头。
张肆玉:“凭什么他们犯罪要受害者来承担后果,我偏不信,受罪的只能是没有犯错的人。”
李隽微微皱起眉来,良久,朝张肆玉道:“你愿意……跟我走吗?”
张肆玉没有犹豫:“好啊。”
李隽没料到她答应得这么快:“你不问我去哪?”
张肆玉恍然:“你不会要出市吧?那我不能走。”
这可是中河,犯罪天堂,她的屠宰场。
李隽被她的话搞得心情忽上忽下,有些无奈:“就在中河,但是,是一个特别的地方,那里很安全。”
张肆玉陷入沉思,在中河很安全的地方……
山。
好听叫巍峨高山,不好听叫荒郊野岭。
好处是很凉快,坏处是现在是冬天,凉快没有用。
李隽抬起坐手,掩在唇边吹了吹气,张肆玉高举起手,接住落下来的一片雪花。
雪花很快融于她的手心,张肆玉歪了歪头,看了看山间的大型别墅,再转头看向李隽:“进去吗?”
李隽点点头。
这么多日下来,张肆玉已经有些习惯护工的工作,但看到这间屋子的时候,还是有种不想干活的感觉。
与市中心的别墅不同,这间房子,很明显没有近期打扫过的痕迹,虽然地上灰尘也不算太重,但要住人的话,恐怕还是需要清理。
不过这也正如李隽所说,这间房子,很安全,附近连人都没有的那种安全。
简单收拾过客厅,张肆玉将琴盒放在一旁,拉开窗帘,朝着窗玻璃吹了吹气,然后看向窗外漆黑的一片。
“这座山白天很漂亮,但晚上出去,可能会有些危险。”
李隽在她身后开口道:“应该不早了,早些休息吧,在这里,你可以放心睡个安稳觉。”
安稳觉。
张肆玉转过身看向他,李隽还穿着那身科葡的周边冲锋衣,发型较之平时散乱许多,碎发掩住他的额头,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更柔和,同时也遮盖住了更多个人特征。
“我总觉得我之前好像见过你,在更早的时候。”
张肆玉朝着他靠近:“可是如果我见过你,我怎么会忘记你的脸。”
李隽听到她的声音越来越近,嗅到她身上复杂的气息,身体微微后倾:“小玉,如果我没理解错,这应该不是什么搭讪的方式吧?”
张肆玉一歪头:“搭讪?为什么会是搭讪?”
李隽听到她认真求问的语气,松了口气,但又很难想象这年头竟然有人不知道这个老梗,耐心跟她解释了两句。
“啊。”
张肆玉嫌弃道:“原来这就是苏婵口中的套路,可是怎么会有人中招呢,见过也不一定是什么好事啊。”
“嗯……”李隽也不知道作何解释:“或许它只是一种搭讪的套路,并没有什么意义?”
张肆玉仰头看向他:“那我不是在搭讪哦。”
李隽犹疑瞬间,对她露出笑容:“你真的见过我?可我们能有交集的机会不多。”
“是啊,为什么呢。”
张肆玉望着他的双眼:“要是你能注视着我就好了,看着你的眼睛,我一定能想起来。”
李隽低下头:“我也希望如此。”
张肆玉退后一步:“身上有血,不好闻,我再收拾收拾房间,先去洗漱了。”
李隽听着她离去的声响,拇指在激光盲杖上轻轻摩挲了两下。
处理完所有事情,暖气催人眠,张肆玉困得连眼皮都抬不起来,被子一掀,直接缩进被窝里。
而两小时以后——
她准时睁开双眼。
打扫的时候张肆玉就注意到了,这栋房子同样有地下室,而地下的空间比市区内的更难捉摸。
从那时起,她的心里就产生了一种难以抑制的想法。
想下去看看。
这一次,她没有急着探查这个新鲜的地方,而是选择等李隽睡着了再下去看看,因为这个地方给她的感觉与之前李隽的任何一个家都不同。
张肆玉起身离开房间,径直走向地下室。
地下室的楼梯有些深,她都能预想到这会是一间巨大的地下室,但好在入口并没有想象中难进,张肆玉推开门,从黑暗走向温和的光线中。
果然如她所料,引入眼帘的是庞大复杂、一眼望不出头的地下室,内部深不可测,唯有中央处开阔宽敞,设有一个圆台,圆台上静静伫立着……
张肆玉瞳孔一缩。
婚纱。
她握住栏杆把手,轻盈地翻身跳了下去,在靠近这件婚纱的时候,偶然一瞥,看到了玻璃墙后闪烁着光亮的服务器机房。
星星。
张肆玉皱起眉,摇了摇头,看向一旁,此时,一旁开着门的房间内,几台电脑还幽幽地亮着光,而它们背后是一块由24块显示屏拼接起来的巨型大屏幕,在她望过去的时候,屏幕上的森林变换成了海洋,仿佛是在等待她的到来。
这就是所谓的鱼缸。
她走到中间那台电脑前,看到提示“初见”,抬起手,试探性地输入了一个日期。
那是邓晨告诉他们李隽与他的前女友第一次认识的时间。
密码错误。
她不解地想了想,初见,谁初见谁?难不成是李隽父母初见的时间?要是这样这题出得就有些偏了吧……可是也总不能是她跟李隽初见的时间,那更不符合逻辑。
反正是第二次,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张肆玉输入了1222,正要按下回车,脖子上突然微弱一痛。
“错了。”
李隽将针管里的液体尽数推入张肆玉体内,在她耳边道:“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两个月前,十月十八日那天,你确实很早之前就见过我。”
他弯起嘴角,放轻声音,用张肆玉记忆中的声线对她道:
“小张警官,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