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看着对面凝固的眼神，以为对方没看清楚。

他还十分贴心，将两本书分两只手拿，怼到太医令面前。

《科学养猪指南》后紧跟着的书籍，俨然唤作《牲畜的规模化饲养》。

这和医术有半个秦半两的关系？！

太医令的脸拉下来，掉头就走。

“神医！”小二赶紧把他的袖子拉住，缠在手掌上，降低重心蹲地上拽人，“你答应了，不能反悔，不然小心天降雷霆。”

像是为了配合他的话一样，天空闪过一道电光，闷雷轰轰响起。

太医令的脸更黑了，咬着牙说：“我、不、反悔！你给我松手站起来！”

年轻后生的，真不要脸，欺负他一个糟老头子。

小二歪着脑袋去瞅他脸色，见他果真没有反悔的意思，只是懊恼得厉害，便顺从松开手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尘，屁颠屁颠蹦着跳着，跟对方述说自己的需求。

“神医你看，这里说的饲料……”

两人的纠缠，全都落入嬴渠梁和卫鞅眼中。

嬴渠梁看着身后一幕，朝欢快向他招手的小二颔首回礼，不解问道：“神使为何要让仙童研究这豢养畜牲之事？”

卫鞅也不太懂：“鸡豚狗彘之畜，于我秦国何益焉？”

——主要是，于现在穷困的秦国而言，有什么特别的好处。

“两位可还记得三三被猪拱了的事情？”慕朝云不疾不徐，往栎阳宫外的马匹走去，“还有吉金微毒之事？”

秦公吃惊：“莫非豚也有微毒？”

猪在九州之内，也不是什么寻常牲畜，乃各国祭祀所用，大夫及其以上官职，才能享受；寻常士子与庶人想要吃猪肉，也不是不行，多生孩子，可以特享。①

倘若因为不常吃用，便如同吉金器皿一般有不为人发现毒性，也不是不可能。

“那倒不是。”慕朝云免得他们一刀切，下令断绝吃猪肉什么的，只说，“不过世间万物，有些东西为人所能见，有些非人肉眼可见……”

她打算好好给两人讲解一下细菌与卫生的问题。

卫鞅也吃惊，情不自禁打断了对方的话：“莫非是‘灶鬼’造访？”②

所谓“灶鬼”，乃传说中的一种鬼怪，《日书》上就有记载，不过上面只记载灶鬼喜欢吹熄别人的灶火，也没有说有喜欢在猪肉上放毒这种奇特爱好。

神使：“……”

灶鬼是什么东西，她以前怎么没遇到过，只见过白胖胖笑眯眯的灶神。

“左庶长多虑了。”这个世界没有异能量，不存在鬼魂。慕朝云淡定道，“有我在，他们不敢造次。”

卫鞅反应过来，立马揖礼致歉：“鞅无状，请神使责罚。”

是他不对，神使乃是神女，地位仅次天帝天后，就算被贬下凡，也不是寻常小鬼可以得罪的主。

神使哪有这样的小心眼，摆摆手道：“无妨，不知者不罪。”

她翻身上马，一路上给两人用通俗一些的法子，将细菌类比成更微小的灰尘，与他们讲清楚卫生的重要性。

“神长寿无病，并不仅仅因为我们有着普通人无法拥有的力量，而是我们能够利用这股力量，将细菌隔绝体外，才会如你们所见那般，翩然洁净，不染红尘。”

既然如今的人都信神，她就利用神论普及卫生的概念，秦国上下的人应该都能够更容易接受。

秦公和卫鞅听完，恍然大悟。

“多谢神使告知我等。”嬴渠梁笑着转向卫鞅，“看来左庶长新律不准弃灰于道，颇有先见之明。”③

卫鞅笑回：“不过是误打误撞。”

他的本意倒并不尽然在此。

“神使便是因此，想要将——”秦公换了个更贴合他们的说法，“猪圈与茅厕，两边分离开？”

然，茅厕与猪圈合在一处，最重要的也并非养猪一事，而是秦人需要将人粪和猪粪混在一起，当作田间的肥料，用来增长粮食产量。

若是将两者分开，便要运去发酵池专门发酵，得添人力。

虽说如今有各色农具在，农事时间缩短，可农作物栽种以后，除虫、除草，以及时不时就要追肥的事情，也令农人繁忙，难以抽出空隙来。

更遑论，现在农具、肥皂、纸张、瓷器等物的锻造，已经按照卫鞅拆解的章程，分摊到栎阳城内各里中，人人忙碌得热火朝天，抽不出空隙来。

“不着急。”慕朝云道，“牲畜的科学养殖秦国暂时推动不起来，小二只是先走在前面摸索，等适合的法子有影了，再想怎么规模化蓄养。想要快速结束战事，天下一统，士兵的身体素质必要继续高效稳健地提升起来，按照秦国现在能吃肉的人群来看，有点儿悬。”

不说别的，就算秦国能搞来足够多的牛羊鸡鸭，他们也不敢全部圈在一起蓄养。

要是牲畜病变的话，短短几天就能死一窝，甚至将病源传到人群中，秦人要怎样应对？

而且，秦国……的确穷。

课本说得好：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④

秦国的生产力不提升起来，不要说养殖业，农业继续往前推进都有些麻烦。

化肥的事情，到现在还没有影子呢。

他们还是老老实实，先把各类工具的使用推行起来再谈别的事情。光是这一项工作，起码得三五年。

像仙侠世界一样，动一动手指，灵力化刃削过去，一棵大树就轰然倒下的效率就甭想了。

做梦都没有这样的好事情。

几人边走便说，很快就到了建起水碓，形成造纸第二环，将原材料捶碎，捣成水浆的渭里。

刚下马，把缰绳交给身后秦兵绑在路旁看守，还没走到闾门处，就听到一阵吵闹声。

卫鞅遣秦兵去问发生了何事。

不久，秦兵向他们快步走过来：“禀王、左庶长，渭里有故丘鬼造访，他们请了路过的方士，正准备驱鬼。”他犹豫看向景监。②

景监看向秦公：“王，要不我们避一避？”

若是渭里驱赶的故丘鬼跟了他们，就有些不妙了。

“欸，不必。”秦公摆手，并不担心此事，“神使在此，什么小鬼敢作怪。”

神使本人甚至生出一点兴致来，主动道：“走，去看看。”

驱鬼么，她也很久没见过了。

有点子亲切。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朝朝（揣手）：让我康康，秦国的驱鬼场面是何等大场面。

看完。

朝朝（憋住）：唔……（思索）其实，这驱鬼的法子（抿唇），还是挺……（绞尽脑汁）特别的。

秦公（骄傲）：是吧。

【注释】

①“‘……诸侯举以特牛，祀以太牢；卿举以少牢，祀以特牛；大夫举以特牲，祀以少牢；士食鱼炙，祀以特牲；庶人食菜，祀以鱼。上下有序，则民不慢。’”——《国语·楚语·观射父论祀牲》

“凡接子，择日，冢子则大牢，庶人特豚，士特豕，大夫少牢，国君世子大牢，其非冢子，则皆降一等。”——《礼记·内则》

上述太牢指的就是猪、牛、羊，少劳少了最大的牛。

②灶鬼、故丘鬼——《睡虎地秦简·日书》，感兴趣的，也可以看一下王子今老师的“睡虎地秦简《日书》甲种疏证”，老师研究的方向都比较有意思，像是先秦时期的海洋史、交通史等，都比较偏，少有人研究的方向。

③新律不准弃灰于道：“秦连相坐法，弃灰于道者黥。”——《汉书·五行志》

④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高中政治课本的内容，未免意外，还是标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