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愈来愈浓,大片的墨蓝色占据天幕,一轮清月高挂上面,没有疏星点缀。
公子虔踏着清水般的月色而来,脸色很臭,像是一块硬石头般冷,步如流星飞过,转眼就到殿前庭中央。
“虔,拜见我王。”他向嬴渠梁恭敬行礼,一转脸看见黑夜都掩盖不住白皙脸庞的慕朝云,脸又拉下来。
只差痛心疾首,当面来一句:“王糊涂,竟沉迷美色!”
他嘴巴忍住了,可眼神却没忍住,浑身上下的气息都在透露这点子意思。嬴渠梁“唔”了一声,悄悄瞥向神使,有些担忧公子虔的无礼会让她恼怒。
慕朝云看着月下站着的高大男子,面色黄铜有须,眼神炯炯有光。
果然秦嬴无弱男。
哦,一定要除开胡亥。
那厮长成潘安模样都得被丢石头。
“不知王深夜找虔来栎阳宫,所为何事?”他住在栎阳城,却并不住栎阳宫。
嬴渠梁很难回答这个问题,他也不知道。
幸好,慕朝云并没有打算为难他,主动开口说:“是我有事找你。”
她整个人浸在宫檐底下,并没有要宫人掌灯,反而要他们都退了下去,并无半点光眷顾,除去手脸一点白,什么也看不清楚。
“你?”公子虔的眼神挪到她身上,眯着眼打量,一副并不信任的模样,“你找我何事?”
嬴渠梁忍不住道:“不可无礼。”
“王!”
公子虔看秦公眼神,多了几分色令智昏的谴责。
慕朝云抬手,打断秦公说话,慢慢下台阶,走到庭中央,走进月色里。
凉水似的银光流泻她身上,似乎全被吸走了一般,在她身周漾出一圈朦胧光晕。
的确是好看。
公子虔都不得不承认,昔日商之妲己恐不及。
他警惕盯着对方靠近的脚步,好像她是什么豺狼猛兽一样,想要把握住机会,一棍子将她打死。
景监站在背后,莫名感觉气氛压抑。
“唰——”
握在手中的秦剑被神使抽走,于月色下流转着白色的耀眼光芒。
君臣三人下意识抽起一口冷气,屏住呼吸。
神使这是要作甚?
慕朝云伸出那堪比霜色月光的手指,屈指在剑上弹了一下。
“嗡——”
秦剑鸣响,公子虔瞪眼盯着对方。
下一瞬,剑横脖颈。
“神使万万不可!”君臣急得尔康手,一脸紧张。
公子虔倒是不慌,反而冷笑:“你有种就一剑把虔的脑袋砍下来,我要是眨一下眼,就不算好汉。”
景监疯狂摇头。
慕朝云没有回头,不知秦公与卫鞅脸色,但想必不会很好。
她轻笑一声,将秦剑调转,递到公子虔面前。
“你来砍我一剑,手软的不是好汉。”
君臣三人:“……”
肺隐隐有些疼,肝也是。
咱就是说,今日就非要砍一剑不可吗?!
公子虔虎目微缩,看着那截莹白的手背,顺着黑色衣袍挪到对方无波的瞳孔里。
“你不怕死?”
“你不敢?”
“我有何不敢!”
他接过慕朝云手中秦剑,在手中挽转一圈,换个舒服姿势。
“慢!”嬴渠梁扶着栏杆,觉得这次第有些刺激。
他恐怕受不住。
神使却说:“无妨,让他砍。我既然让他动手,保管他没有罪,不会被父神迁怒。”
她知道秦公担心什么。
公子虔:“?”
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看向卫鞅,语气带着几分讥诮:“此女央我砍她,不算我犯法吧?”
卫鞅:“……不算。”
神女说不计较,那就不算。
寻思秦律时委实没想过会有这样求死的情况,改天就添进去。
听说不算犯法,公子虔可就乐意了。
他在君臣三人的战战兢兢中,举起秦剑,利落砍过去,半点犹豫都不带。
在他心里,此人比卫鞅还要惹人讨厌,以美色误了秦公名声,拿剑吓吓,赶去他国,并不冤枉。
至于杀,倒是不必。
剑刃横扫过来,带起一阵风,将庭中绿树摇动,“簌簌”乱响。
见过慕朝云死而复生的三人依旧吊起胆子,一颗心悬在半空,不上不下,难受得很。
然。
事情并不如他们所想。
公子虔手中秦剑横扫到神使近前,一股白色的不明物体,便突兀冒出来,直接与秦剑撞上,甚至将秦剑推开,连带着握剑的人都踉跄往后退了好几步。
“这……”近在眼前看着这一切的景监,结结巴巴,说不出一句话来。
今夜无风,摇动一阵的绿树已停,静止不动。
嬴渠梁看着慕朝云身周柔白的,像是飘带一样舞动的风,那风带着神使墨色碎发,宽大袖袍,仿佛下一刻就会裹着人冲上天一样。
“神迹。”嬴渠梁紧紧扣着手掌下的栏杆,“这一定是神迹。”
差点儿摔倒在地上的公子虔,一脸怀疑人生,看向被白光笼罩的慕朝云。
他听对方轻轻叹息一句,眉宇之间仿佛染上了一丝哀愁,又好似有些怀念一般,看着自己的手掌心,又看向清浅水塘一样的月色。
“你……你是人是精怪?”
慕朝云回神,视线缓缓下落,定在公子虔身上:“你再试一次。”
公子虔下意识握紧手中冰凉的秦剑。
“咔嘣——”
他抬起手中接触到柔白光圈的秦剑,只见剑身上已结出一层薄薄的冰。
薄冰蔓延到秦剑剑颚处便停住,不再往上蔓延。
他不自觉伸出手触碰。
这……真的是冰吗?纸一样薄的冰,当真会在春夏之际出现?
伸出的指尖,摸着一片冰凉。
六六回收数据,让薄冰在四人眼前一点点消散。
触碰即消散的冰呐……
“阁下莫不是水神玄冥?”
玄冥乃北地之神,又被称为冬神,属阴,是女子模样似乎也顺理成章。
她轻笑:“玄冥不过四神之一罢了。”
六六暗暗激动:“朝朝,你才是霸总!”
听听这嚣张不屑的调调。
朝朝没理她,她见公子虔犹豫没能下手,便看向景监。
景监摇头又摆手,差点儿把嘴甩起来。
不不不,他没这胆子。
“啧。”慕朝云这才对六六感叹,“我还有好几种特效想要秀一下来着,特别是仙侠世界会发光的月令花,多美啊。”
他们居然不珍惜这种机会。
她不无遗憾,但还得摆起神女淡然物外的谱:“吾乃天帝之女,掌三千世界兴衰之平稳。”谁敢说他们维-稳师不是干这行的呢,“受过贬罚至此。”
神女垂眸,脸色隐隐有几丝动容,语气也更似呢喃:“我本以为,父神定会恼怒我莽撞,不曾想,他竟还给我留下后手,保我不被凡人欺凌。”
“哐啷——”
秦剑坠底。
公子虔怔愣看着淡白柔光之下,将她衬得越发不似凡人的精致面容。
神……神女。
将数据化作流转淡光冰盾,狠狠装了一把逼格的六六啧啧感叹:“落入坑底可怜人加一。”
慕朝云揣手入袖,优雅微笑:
“滚粗。”
什么叫落入坑底,对方分明就是折服在她的风采与人格魅力之下。
六六幽怨谴责她:“用完人家就丢,渣女。”
作者有话要说:【看的宝贝能吱吱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