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一脸苦涩，沉默擦干脸上的水，他都老了，气不起来了。

能好好把孙子带大就是他现在最大的愿望了，只要别伤害到孙子，这些都无所谓。

他没生气，看了全程的关禾他们怒火中烧，暗暗在心中记住了‘章瑶’这个名字，犹豫着跟上了前面的老人。

不等他们上岸，后边追过来一艘船，那是救援队的救援船。

刘阳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关禾等人，他们从前经常打交道，只是洪水来了之后救援队外出也少了，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面了。

今天有事不方便跟他们寒暄，刘阳只抬手打了个招呼，就径直跟上了老人。

关禾心中奇怪，但又担心刘阳跟刚才那群人有关系，连忙和伙伴们加速跟上。

“刘叔——”

叫了几声，老人才恍然回头，好久没人这样叫过他了。

终于赶上了，看着眼前人的狼狈，刘阳心中不忿，老天不公，刘叔这么好的一个人。

“叔是我，小阳，你还记得吗？”

老人从最初的疑惑到了然，“小阳你怎么......”

“叔你跟我回去吧。”

“回哪啊，都被赶出来了，就不回去了。”老人一脸平淡。

刘阳急得额头开始冒汗：“你先去我家，我让我妈给你和睿睿收拾一下，委屈你们住段时间，等之后我再想办法把你们接进基地。”

“孩子，我年纪大了，不能再折腾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算了，别图惹是非。”

“叔，我跟响哥多少年交情了，您这样让我怎么有脸见他。”

听到这话的老人一言不发，挺直的脊背都弯了些。

不管刘阳怎么说，老人家都不松口，关禾他们百思不得其解，基地不比这里好吗，只不过如果刚才那群人也是基地出来的，情况确实不太好。

老人一边说一边疾步走，睿睿还在家里等着他呢。

不死心的刘阳跟上去，救援队的其他人离开了，他们还有别的任务，后面只有关禾他们还在跟着。

关禾有事想问刘阳，这次错过了，下次见面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众人一路爬楼，最后停在了十楼，连续爬了五层楼，老人家腿脚都有些发抖，却没有立刻进屋，平缓了呼吸后才带着笑容打开门。

“睿睿，爷爷回来了，饿了吧？”

满屋寂静，没有回应。

刘富贵心里突然就咯噔一下，忍住不详的想法，睿睿又调皮了，等会看他不打他屁股。

心里想着，说出的话却忍不住颤抖，“睿睿啊，别跟爷爷闹，快出来，爷爷给你带了好吃的。”一边说着一边向里屋走去。

空气中有一丝酸臭的味道，关禾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

几人对视一眼，快步跟上，老人家已经打开了门，酸臭的味道更浓了。

刘富贵一进门就看见他的睿睿正倒在地上，旁边一堆污秽。

一股气梗在喉中，张口却发不出声，刘富贵颤巍巍地走向地上的孩子，小心抱起，那双颤抖的手想摸孩子的脸始终悬在空中不敢动。

刘阳见状跨步向前，伸手，身体滚烫，没有鼻息，没有心跳。

该怎么告诉刘叔，睿睿，已经没有任何生命体征了。

看着刘阳眼含热泪，默不作声的样子，关禾心下叹息，又是一个孩子，到底还有多少人在不为人知的地方沉默的死去。

“小，小阳，睿睿怎么了，是不是等不来我就睡着了啊？”

刘阳结结巴巴地说：“叔，睿睿......他，去跟爸爸妈妈团聚了，你节哀。”

“你肯定是看错了，我家睿睿这么乖，才不会抛下爷爷，是吧睿睿。”

刚才遇到不平事还能坦然应对的人，这会对着既定的事实始终不肯相信。

“睿睿，乖孙，别睡了，快醒醒。”

“乖孙，爷爷带你去后山摘杏子，你妈妈最爱吃杏子了，不给你爸吃，咱们摘好多好多杏子好不好啊？”

“别闹爷爷，爷爷都老了，闹不动了，啊，快醒醒，我睿睿啊......”

他那花白的头发都灰败了，身子佝偻直不起，叫了许久，怀里的孩子都没有应声。

刘富贵不得不接受事实，声泪俱下：“老天无眼哪，我睿睿那么乖巧，我的乖孙，睿睿啊！”

关禾等人不忍直视他的悲痛，退回客厅，把空间留给老人家，邓邓在方一泽怀里哭得泣不成声。

一位孤独的老人家对上天发出他最大的不解，他的儿子儿媳那么孝顺，他的孙儿那么乖巧，为什么只留他一个人活着。

刘阳也想问为什么，刘叔一家人从前有多幸福和谐，周围的人都看在眼里，短短半年，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屋里一阵安静，客厅众人不敢打扰，默默守在门外，却听房里传来一声嘶吼：“睿睿啊爷爷来找你了，响子你们等等爹。”

众人皆惊，关禾快步冲进房内，只见一个背影抱着什么，下一瞬就不见踪迹。

水中只溅起一点水花，一个人的一生戛然而止。

刘阳已经在往楼下跑了，可这里距离水面有五层楼，积水翻卷，人早就不在原处了。

屋里徒留几件东西，走到床边的关禾看到地上有印记，仔细一看。

爷爷，对不起。

歪歪扭扭的一行字，署名用的还是拼音，关禾想六岁的小孩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一看就不爱学习。

林涵震惊地看着关禾，她哭了。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关禾哭，其他人都没注意到，没有一丝哭声，只见眼泪不断掉落。

关禾心中久久不能平静，脸上凉凉的，用手一摸，原来她早已泪流满面。

为什么哭，其实她也不知道，或许是被爷孙俩之间深厚的情谊打动，或许是兔死狐悲，又或许是自责没能注意到老人家的异常。

心中莫名满是火气，她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回去的路上，没有人说话，大概都在回想刘阳的话。

刘阳和刘响是一起长大的好兄弟，祖上有些亲戚关系，和刘响的媳妇也认识，对小夫妻之间的恩爱很是羡慕。

他们还有一个可爱的孩子，六岁的睿睿聪明活泼，是大家的小开心果，孩子爷爷很疼他。

睿睿随他爸长得好，一家人在洪水来临前刚刚进了基地，身上的积蓄花的七七八八，但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就好。

抱着这样的想法，刘响在基地里到处找活干，就这样遇到了他们的劫，章瑶，基地二把手的幼女。

章瑶喜欢刘响吗？不喜欢，你见过凤凰喜欢蚯蚓吗？

对于章瑶来说，刘响就是那个‘蚯蚓’，一个微弱地像虫子的人，怎么配得上她‘尊贵的身份’。

只是她见不得他对老婆好，她见到俊秀的刘响，施舍般调笑却被义正言辞地拒绝。

也许是一个人的劣根性，在看到他对另一个女人温柔呵护，那恶心的嘴脸让章瑶想到她爹的私生子，人前人后两幅做派，装腔作势！

她也没做什么，不过就是在看到那个女人被侮辱的时候特意拦下了去叫刘响的人而已。

那群人又不是她找的，估计是哪个想巴结她的人办的事吧，办的挺好。一件小事而已，谁知道那个女人会想不开自杀啊，那又跟她有什么关系？

刘响那个狗崽子还敢找她报仇，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你看看，死了吧，活该。

章瑶是谁啊，基地二把手的幼女，生来就尊贵，她爹从前就有权有势，基地建设也付出了大力气，她在基地想横着走谁敢管？

基地里消息灵通的人都知道章瑶不是个好东西，但大家都要在基地里混日子，没人敢在虎口拔毛。

最后只有刘富贵一大把年纪，白发人送黑发人，亲手为儿子儿媳收尸，那天是个阴天，那条路上只有一位老人一点点把人拖走。

刘阳回来的时候只看到地上长长的拖痕和星星点点的血迹，他无法想象刘叔是怎么做到的。

再后来他们就离开了基地，再不离开，刘富贵怕孙子也会出事，自从父母出事，睿睿就病了，反反复复的发烧。

一个古稀之龄的老人带着年幼的孩子四处漂泊了几天，最近才找到一个稳定的收容之所。

没想到，命运还是没有眷顾他们。

原来末世最可怕的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关禾觉得章瑶这种人就是神经病，脑子不正常，她面上保持着一如既往的沉稳，但在心里一连串骂人的脏话。

章瑶这个名字，她记住了。

关禾安静地回到家，林涵视线一直追随着她，今天她有太多异常，心里止不住的担心。

被担心的那个人回家美美吃了一顿饭，简单的热汤面，暖了胃却没暖和心。

睡前本打算看书，明明是最爱的一本书，半天都不见主人翻一页。

把书放一边，转头开始睡觉，结果一夜无眠，脑子非常清醒。

直到距离约定时间还有一个小时的时候，关禾猛地一个起身，吃了一个饱饱的饭，整装待发。

今天她要做一件事，一件从前不想做的事。

到楼下的时候就看到林方禹已经在等着了，他胳膊还在吊着，人却很精神，那头发好像还整理过，非常有型。

看到关禾过来，他兴奋地打招呼，“他们还没来，我来早了。”

“等会吧，应该快来了。”

两个人就在七楼楼梯口等着，时不时说两句话，时间很快就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