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十月,黄沙小镇已然起了北风。www.zhongqiuzuowen.com
东方月骑着马, 呼啸而来的风吹乱了他额前的碎发, 昔日里慵懒的模样已然褪去,眉宇间意气风发, 藏不住的锐气从眸光里散了出来。
南宫寒也骑了马, 朝他一笑,“月儿此番一别, 你我虞都再见, 没有再可以叮嘱你之事,唯一句要铭记心间,‘弃忿悁之节,终定累世之功’。”
东方月也与他扬眉一笑,“师傅放心, 此番绝不让人刃我, 我定会手刃仇人, 功名再立。”
“师傅你我虞都再会。”东方月一拽缰绳, 向着漫漫黄沙飞奔而去, 堪堪留了这一句,隐在了风里。
“此生未知,但愿你安。”南宫寒眉头一皱, 也驾马而去。
漫天黄沙里,留下两道马蹄印,向着南北两个方向而去。
风情客栈于今天也闭了门,驼铃响动, 黄沙小镇又在这一天后,归于宁静。
可千里之外的安西,烽烟四起,已传来了金戈铁马之声。
……
翌日。
“将军,将军。”副将从门外进来大喊着。
晨风看了他一眼,说:“何事,如此慌张。”
副将喘着粗气,道:“城外有人求见将军,说是您的故交,复姓东方。”
晨风放下手中的地图,与一旁的人对视一眼,说:“你先躲一下,还是怎样?”
“不见。”人说的痛快。
晨风看了他一眼,叫着副将出了门,一边走一边问道,“虞都监军何在?”
“昨夜听闻在城中吃酒,估计又睡在哪家客栈里了。”
晨风收敛了眸子,顿了片刻后说:“找到他,然后,解决掉。”
副将惊地看向他,声音带颤:“将军,此事不可,若是让虞都皇城知道了,那是大罪。”
晨风目光游离,咬着牙道:“悄无声息,没人知晓。”
副将领了命,欲要退下,却听他又说:“去把那人带来,不可声张。”
副将:“是。”
不肖片刻,副将已带着人到了他身前。
晨风挥了手,示意副将退下。
房门关闭,东方月话还未出口,利剑已朝他袭来。
东方月轻巧敏捷地闪过,微微牵起了唇角,“什么意思,你便是这样对待朋友的。”
晨风跃身,又一剑过来,眼里寒光凛冽,“我与你算什么朋友。”
东方月这次不动,直闭了眼,等他过来。
剑蹭着手臂而去,割裂了衣衫,鲜血染了出来。
晨风大惊,“为什么不躲了。”
“你本不想杀我。”东方月一步步逼近,“我与你无怨亦无仇,你为何要杀我。”
“上官将军了,与你东方家有关。”
“哈哈哈,虞都皇城的消息你难道没有听闻?上官将军之冤屈已申,我爹也死了,你还有什么要恨我的,莫非我在虞都之时挡了你财路,或者挡了你官路?”
“财路与官路都与你无关,景帝在世时便与我兄弟二人嫌隙,不会指派重任于我们,那不是你的过错,是师傅还在虞都之时,就遗留的问题。”
东方月冷笑着看向他,“那便是了,我不曾与你有怨,你又何必杀我。虞都皇城已乱,你以为你是做了大将升了官职才来到此处的?”
东方月悠悠地走过他,径直坐在了椅子上,不疾不徐地道:“你是被发配来的,有你在这里虞都才没有人快速支援,他们想让人拖住你,拖住与定远侯有关的所有人。”
“你仔细回想一下,为什么虞都此刻只剩了萧逸一人,是因为你们几人里他最憨真,即便被人戏耍,他也看不出什么,而你,郁尘,上官明棠全全都在他人的算计中,你若还想回虞都,还想见到他们,那你便要听我一言。”
晨风盯着他,慢慢道:“你想要做什么,想让我做什么。”
东方月眉眼带笑,但在晨风眼里那笑似乎有丝狡黠。
东方月说:“虞都大乱,君臣失计,上下迷惑。如今,国敝而祸多,民心无所归。”
“你想要做贤明之君,定国乱,稳天下?”
“我为何不可,治国之经纶我不输于人,兵将之法我亦有致胜之谋略,于理于外,我都是最适合之人。”东方月斩钉截铁地说。
晨风唇角微扬,笑里带了不屑,“你倒是有脸说。平日里在虞都何样又不是没见过,你说这番话来恶心谁呢。”
“有些事情看得不是表面,狼子野心若是早被人窥见了,此刻我也不会站在此处,那浪荡不羁背后隐去的不仅有壮志凌云,还有文韬武略。兵家有云:兵以正合,以奇制胜。所以我要出奇制胜,人人都以我是浪荡子,殊不知,我还想想做个良人。”
晨风收了利剑,抬眸看着窗外的劲风,“你以为这是你想便能做到的吗?我们皆被困在这座城内,动弹不得。你想做贤明之君,可也要有时机。魏炎帝执政,要荀北进攻胡合部,拿下达哈尔。可荀北正值风雪之际,中军不适风寒,怕军中已累倒数人。边境小国蠢蠢欲动,若是这边出事,那边将士势必会受影响,你以为你来便可以解决问题吗?”
“先解决你的问题,再回荀北。只有西南安定下来,才能支援荀北,荀北难破,不是一朝一夕便能拿下来的。”
“西南中军地势远比荀北要险,从战术上来说攻易防易,但荀北只隔了一个紫荆山与黑河,其他皆是茫茫狂野,不好战,你有信心可以速战速决吗,若是没有,那荀北是等不起的。”
“等得起。”东方月冷然道,“只要供给充足的粮草,郁尘可以与他们一战。”
晨风:“你为何有如此把握。”
“赶了一路,风尘仆仆的,不给杯热茶吗?”东方月笑着看他,“你有军师了,为何不虚心点。”
晨风心有疑虑,却还是转身倒了水给他,“热茶没有,水有一杯,爱喝不喝。”
东方月一双黑眸微微眯起,看着人道:“这样才对吗。”
晨风有些不耐烦了,“你最好有能说服我的主意,不然,你可能不会再完完整整地出城去。”
“随你。”东方月对他的威胁嗤之以鼻,完全没放在眼里,喝了口水清了清嗓子,又继续说:“往荀北供给的粮食你不用担心,不仅可以不向虞都讨,就连你西南的军备,我也可以给你提供。”
晨风完全被这一句惊到了,去年旱灾,江南等地收成不好,就连虞都的仓廪都不足,他又何来的粮食。
东方月似乎看出了他的疑虑,“去年在江南挖了条渠,今年从汴州过时发现他们收成不错,景帝在时,要收双倍税收,可淮南王一上台便修改了,因此他们有多余的粮食供给,可以通过沟渠直通河西走廊,完全不经过虞都。”
“去年帮汴州修渠一事是你早前计划好的?”晨风说,“所以今日正好派上用场。”
“你太恭维我了,我可没那么想。”东方月又喝了口水,这次改要吃的了,“有饭吗,饿了,顺便让人给我准备些热水,大漠里缺水,燥死了。”
“你还未告诉我你为何有把握在西南速战速决?”晨风道,“先说了,再给你准备。”
“我请了帮手来帮你。”东方月起身,抻了抻胳膊,随意道,“我今日要睡在哪儿,你这还有房间吗?”
晨风瞪了他一眼,“我不会同你睡,放心。”
东方月也松了一口气,“那最好。”
……
这几日确实风尘仆仆,那夜为了赶路,从江州一路到黄沙小镇,他一刻都未停歇,昨夜与南宫寒深谈,他又熬了一宿,这会儿确也累了,躺在温热的水里慢慢闭了眼。
然而,都护府院内的另一间房里,上官明棠拿了地图出来,铺在了桌子上。
晨风看着他:“你只比他早来了一会儿,你们若是真在府中见到了,你要如何做。”
上官明棠微微一笑,平淡道:“他此刻正睡得舒服呢如何醒,奴牙在水里放了药,一时半刻醒不了。”
晨风:“这又是怎么了,为何不见?”
“没事。”上官明棠缓了片刻,脸色有些难看,“还不是时候,等他想开了便好了。”
上官明棠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之前西南中军留下的一部分已经编入了禁卫军,若是云莱进犯,哥哥可想好了对策?”
晨风说:“禁卫军正在慢慢适应这边的环境,之前留下的中军副将已经将两军融合在了一起,只是还未试验过,也未出过战。你若问我有几分把握,我也说不准。”
“不行,”上官明棠微微叹了口气,“哥哥都没有十分把握,那这一仗便有些难了。”
“看他的样子像是有把握,你为何还会忧心?”晨风看着他,“若离,你在担心何事?”
“我相信他,但不相信其他人。他与南越国将军英诺约定声东击西要打云莱个措手不及,可那人到底是何想法我们不曾得知,如果不提早提防,可能会被人算计。”上官明棠眉头紧皱,指着地图说,“我们或许要打一场硬仗。名扬他太天真总是会相信他人,从不对人设防,即便英诺真的会同我们一战,也不该把精力放在这里。”
上官明棠微怔,顿了片刻才继续说:“我是这样想,我们应该提早做好计划。安西就都护府一座城池,其他都是小镇,若是南越与云莱同时进攻,我们要如何做。所以哥哥要将两军再次拆开来,西南中军由副将率领,禁卫军还是由哥哥带领,南北两处必须设防,云莱国靠近大漠,若是从边陲小镇而过,那我们便没有取胜的优势,现在集合兵力太过冒险。”
“你的意思是,你怕英诺会过河拆桥?”晨风震惊道。
“或许是我太过谨慎,但他国人我们不得不留心。”上官明棠思量着,道:“安西都护府于整个西南来说是一座孤城,他们若是采取包围之势,我们便成了笼中困兽,若是要想脱困,便要出城,所以我想两军分散出去,给他们造成一假象,若是兵法作用得当,便可以以最少得兵力取胜。北边沙漠必须要有守军,既然名扬到了城中,哥哥不妨分他一部分兵力,且让他试上一试。”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想脱走一部分兵力,让他们看来我们好欺负一些,也想试试用最保守的兵力去打一场硬仗。可他不曾带过军,若是中间出了差错这要如何做。”
上官明棠点头,知道他的思量:“名扬在荀北之时仅凭一人便烧掉了胡合部先头部队的粮草,他可以做,只是没人给他机会。我想要他带着人往北去,即便胡合部打过来他也可以迅速支援,所以于安西来说是一个可试之法。”
“粮草呢?”晨风问,“粮草可真的能及时供给吗。”
“这个哥哥可以放心,去年户部贪污的那些粮草早已分散在了河西走廊,荀北之战,郁大哥在粮草供给上绝对会比胡合部有优势。去年我们修了沟渠,可以直通河西走廊,今年汴州与平洲有多余的粮可以往荀北供给。只要安西一战可胜,我们就可以一直北上,攻下胡合部。”
晨风蓦然抬头说:“既然你决定好了,那哥哥便听你之言。其他人我不信,哥哥只信你。”
晨风起了身要走,顿了顿又说,“晚饭要同我一起吗?”
“不用了,哥哥去吧。”
“那我先去安排,舟车劳顿,累了就先歇着。”
上官明棠回了话:“若离知晓了。”
……
门缝微开,房间里飘进来几缕新鲜的空气。
木桶里的热气被风吹散了一些,但依旧还留着些雾气。
水里躺着的人睡得昏沉已然没了动静。
上官明棠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俯身看着人。东方月被水珠润湿的发贴在额间,俊郎的脸被水汽笼罩着,英挺的剑眉蹙在一起,眼下挂着淡淡的黑眼圈,全然没了虞都皇城里那慵懒的风流的模样。
上官明棠睨着人,心里叹道:怎么这般脏呢。
上官明棠拿了把椅子过来,坐在木桶旁,凝视着人,那眼眸幽深,不带一丝波澜。
他仿佛又想到了江南那次,东方月也是这样隔着木桶从水汽中瞧着他,那双手骨节分明,手背光滑,竟比他的都要修长一些。
上官明棠常年拿刀剑,又在荀北,手上有茧子是正常,比其他人看着要嫩些,但比不上东方月那双手,完全就是风流公子哥的手,刀剑不能提,娇贵的很。
东方月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眼睫颤了颤,人依旧没醒。
“蹙着眉做什么?”上官明棠抬了手,抚在他眉宇上。
水里的人依旧没有反应。
静默片刻后,上官明棠指尖在水里打着圈,半躺着的人没有反应,他却不自觉地红了脸。
他能感觉到平静地心有了不一样的律动,“怦怦怦”一下一下跳乱了节奏。
他曾恼他,“你是不是疯了。”
东方月那时回他,他本不是良人。
可他也不是,上官明棠这样想着。
东方月说自己造就了牢笼囚住了他,可实际是最怕囚住的人,是上官明棠自己。
他一直在害怕,怕东方月的靠近,怕自己沉浸在他造的温柔乡里,所以他一直在逃。
每当夜幕降临,一切归于宁静,那颗跳动的心便百般煎熬,荀北的火烧着他,东方月给他的绮梦困着他。
上官明棠试过,两者都逃不掉,根本逃不出来。
他想依靠在那宽厚的肩头,进入梦乡,可他不能。
他亦想救众将士于水火,但却心念着那双手,温热总是随处传来,很舒服,他不想放。
如今一切都好了,他无需再遮掩自己的心念,他想要那双手,想要随时可以枕靠的肩膀。
但他又不得不思考着东方月的心情。
黑夜里,病痛中人总是最脆弱的,他们呼喊着心中所念之人,所以他会喊着东方月的名字,一如此刻,东方月在酣睡的梦境里也喊着他。
“若离……我看不清你,你眼中要有我,我要看到自己。”
上官明棠不知他做了什么梦,就听他喃喃地喊着,“若离,别走。”
上官明棠牵住他的手,抚在他的脸颊上,轻轻浅浅地道了一句:“名扬,让你受苦了。”
“知道我受苦,为何还要让我念着。”东方月忽然开了口,凝着人道,“你忘了我是谁吗?你家的狗崽,鼻子一向灵光,晨风身上有你的香味,独属于你的香味。”
上官明棠茫然地看向他,突然神色一变才反应了过来,顿时就懵了,如果他一直是醒着的,那方才的那几句话,他岂不是听得一清二楚?
上官明棠被他灼热的目光凝视着,下意识地低了头,避开了那烫热的眼神。
“你……为何是醒着的,明明……”
“明明给我下了药?”
“对……”
“奴牙现在是我方间谍,早已叛变。”东方月紧紧箍住他的手,不放开,还不依不饶地催促道:“说吧,把想要同我讲的话于今夜一同讲了。”
上官明棠默了许久,才缓缓抬了头。
东方月没想到,完全没想到,他愣住了。
因为上官明棠亲了他,含羞般轻轻地点在唇上。
温温软软,却又烫热不堪。
东方月定神地看着他,却听他脉脉含情道,“对不起,是我辜负了你,让你承受了这般苦楚。”
我的第一次悸动与你,亦是我最后的贪念。
东方月哑言,平日里冷淡孤傲的人示弱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回他,完全想不出一句来回应。
完全。
也或许在今夜,他撬开了那封闭已久的心,让它得见天日。
也许好久之前,他们的心便已依靠在了一起。
也许多日来的折磨,多日来的阴郁,都在今日得到了最好的释然。
他们彼此依靠在一起,唯剩了彼此。
窗外落雪了,轻薄如羽毛一般,飘飘落落,那窗柩上映着一道依偎的剪影。
有一道声音落在了风雪里,“自此以后,不论前路功名,我愿与你执剑天下。”
作者有话要说:弃忿悁之节,定累世之功——《史记.鲁仲连邹阳列传》
君臣失计,上下迷惑。——《史记.鲁仲连邹阳列传》
兵以正合,以奇制胜。——《孙子兵法》
不好意思,加班,实在晚了。明日我尽量万更补给大家。
大家辛苦辛苦,早些休息,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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