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意而来的寒风吹乱了大殿前的风铃,叮叮当当, 那声音清脆却又让人甚感萧寂。www.kanshushen.com
李英抬头望了一眼, 脸上染了冷厉,那风吹铃动的声音, 仿佛成了冬日里的凄楚哭号, 堪堪扰了皇宫里的凄静。
“名扬,你要懂, 朕要你懂……咳咳……”
景帝未说完便剧烈的咳喘起来, 手里握着的棋子也不知何时滑落在地。
东方月忙上前扶了人,骨节分明的手轻缓得拍着他的背,说:“皇上您没事嘛,我叫人传太医。”
东方月欲要起身,却听景帝拽住他, 又道:“不可。”
景帝唤住人, 撑着书案起了身, 东方月想要上前, 却被他挥手挡了。
东方月看着他, 明明那眉宇间透着痛苦,却还要自己强撑着身体起身,那般又是为何, 难道九五之尊便要高于人前?
“名扬……”
“咳咳……”
一口鲜血涌出,染就了明黄的龙袍,景帝瘫坐在案椅上,脸上挂着令人猜不透的情绪, 他看着东方月,淡淡地笑了。
东方月跪在了他身前,伸手扶了人,抬眸说:“皇上,名扬给你唤太医。”
那声音里带了忧心,眼前这人不仅是皇帝,也是儿时照顾他的哥哥,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如此痛苦。
景帝颤抖地握着他的胳膊,说:“名扬,朕死不了,还不到死的时候。”
东方月未回话,只是暗暗地低了头。那双手在他身上紧紧地扣着,他亦不知此时该做些什么。
“你且过来。”景帝说,“扶着朕回去床榻。”
东方月扶他躺回榻上,支了龙枕让景帝靠着。
景帝凝视了他良久,才低声说:“名扬,朕今日有话同你讲。”
东方月去扶他探过来的手,说:“皇上,您要同名扬讲什么,名扬都听着,都听着。”
景帝擦干了嘴角的殷殷血迹,正色道:“朕自问不是贤明的君主,治国经纶也是浅见寡识,不值一提。然治世之谋略,施政之手段不外乎在总结先人的基础上,故能承其大事。古人云,若要国富便先富民,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国乱也便是先于民乱。前有商鞅变法,施以酷刑,才造就那般悲惨境地,今我大虞以民为本,入礼为法,定能使国安民生。”
东方月点着头,不知道该道些什么,思虑了半天,才说:“名扬谨记皇上教诲。”
景帝又盯了他半响,娓娓道:“朕命沈凌白编纂律典,宫刑需废,犯大罪者,不可用八议、官当与之相抵,日后也不可有悲悯之心。朕那日于酒席上同定远侯博弈,虽取得了军权,却失了民心。”
景帝颤抖地从怀中掏了虎符递给东方月,道:“朕今日将虎符授于你,日后若大虞内乱,你便可号令三军。”
东方月惶恐地跪了下去,沉声道:“皇上,名扬不敢接,名扬自小便无大志,浑浑噩噩便罢了,如今得了监察御史一职,却也没能有一番作为,何况名扬不懂治兵之法,亦无将领之才,怎能乱受之。”
景帝略笑了下,没想到他会如此回答,微顿了片刻,说:“朕没有晏婴之能,‘不出尊俎,而折冲于千里之外’,而你可以。朕知你有将领之才,也有大仁大义之谋,你不必过谦。”
东方月仍旧是跪着,这次却不敢言语了。
他向来会装,装疯卖傻,做个风流公子,以为可以躲避所有人审视的目光,可被景帝这般直视,他却不敢再圆了那谎。
那直视的眼神里,没有厌恶,没有冷漠,没有狠厉,反而多了些温和,这倒叫他看不懂了。
景帝知道他心之所想,微微牵了牵嘴角,才说:“名扬,你不必怕朕,朕不会伤你。你与朕不同,朕坐在那高位上,看不透这世间百态,看不透人间冷暖,而你混在那烟柳花巷恰好看得比朕通透,你知道,你都知道……”
东方月抬了头,看着景帝说:“名扬不想欺骗皇上,虽有人教导过名扬治世之道,但名扬却不想立于朝堂,人世险恶,欲望满溢,唯心不可乱。”
“朕知你性子。”景帝说,“名扬啊,虎符于你,朕也心安,你且收着。”
东方月从他手中接了兵符,“名扬赴汤蹈火定不负皇上所托。”
景帝脸上裹了笑,说:“今日之事不可外言,即便丞相也不可谈。”
“名扬谨记。”东方月叩首。
“若是没事你便退了吧,朕今日也乏了,咳血之事……”
东方月回话,“名扬知晓,还望皇上保重龙体。”
东方月从内殿出来,李英上前迎了人。
“御史大人。”
“公公,皇上他歇着了。”
李英躬着身站在他身侧说,“皇上这几日太过劳累,是该歇着了。”
“师傅……”东方月唤了人。
李英微微抖了抖,这次却没反驳。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大殿。
东方月思虑了良久才回了身,道出了他今日的疑问,“皇上他……师傅,他还可以撑多久。”
李英抬眸看着他,脸上带了一丝忧伤,“若是过了正旦节还如此……”
东方月好似是看出他眼神里的忧虑,他抬了头,没听他讲完,望着远处的城楼叹了一句,“春要来了,望他还可以赏一赏那春色。”
李英没回话,却听他又道,“师傅可以让皇上醒来的,对吗?”
东方月说完微笑着瞧了他一眼,袖袍一甩,没了人。
李英站在那萧瑟的风中,暗暗腹诽,除了会找事像小时候,其他都没有小时候惹人。
……
上官明棠被夜羽带着去了监察院述职,因为东方月不在,他自然也没什么事,便坐在那书案前翻起了书卷。
夜羽站在屋前,盯人盯得紧了一些,生怕一个不小心再被东方月责罚。
东方月出了宫门才想起来今日要去御膳房偷菜的事,被景帝的情绪带动,他也没了心思,便想着先回一趟监察院看看人再带他去醉玉楼里寻上些他爱的。
东方月进了院,便看到夜羽立在那房前,他上前问道:“人呢。”
夜羽回话,“人在屋里。”
东方月又说,“你回府里,给我拿些衣服过来。”
“公子要在那处住?”夜羽问。
“这几日便先不回了。”
夜羽领了命要走,却又被他唤住,他听到东方月说:“若是爹问起,便说我这几日要睡在监察院,公务有些繁杂。”
夜羽点了头,“夜羽明白。”
“对了。”东方月响起了什么又叫住人,说,“去城东那老师傅那里,让人打把短刀送院里来,样式嘛,就与我身上常带着的那把相仿,最后,在那刀柄上刻上我的名字。”
东方月挑开了那门帘,平日里他是不会睡在这处的,即便有职务在身,他也不屑于此处,可今日望见书案前端坐的那人,他却觉得平日里这冷清的屋子无端添了那么几分生气,看着也没那么令人心烦。
东方月悄声地走近,腰间玉佩晃动,却不曾惊扰那沉浸在书卷中的人。
东方月从他手里抽了书卷,放回书案上,问道:“若离,这书中有何,你这般贪恋。”
上官明棠抬了头看他,又伸手去夺他手里的书,“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
东方月瞧着人,笑了,说:“我呢,你瞧着我有什么?”
上官明棠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略作思考状,说:“监察御史大人,丞相之子,虞都皇城里人人想要攀附的世家公子,俊郎不凡,锦衣玉食,自然是惹人钦羡。”
“你只看了这些?”东方月坐在那书案上,低身瞧着人,“可还有其他。”
“其他?”上官明棠说,“那公子栖近些,让若离再仔细瞧瞧。”
东方月面带惊色,而后又笑了,他缓缓慢慢地低了身。
上官明棠只觉得那呼吸越来越热,尤其是在他栖近的时候,两人越靠越近,直至鼻翼相贴。
东方月漾着满脸的笑意,道:“若离啊,这样可看得清了,不清的话,那本公子便再近些。”
那呼吸全数喷洒在了上官明棠面上,他周身全是东方月的气息,是阳刚之气也有邪魅的诱惑。
他是故意的,上官明棠想。
东方月凝视着人,看着他耳廓染了红,红色一直晕染到了他清秀的脸上,慢慢晕开的绯色像是一场盛宴的邀请,蛊惑着他向前。
东方月没动,他在忍。
他说:“若离啊,怎样了?”
上官明棠觉得自己的脸可能红透了,因为太热了。
他微微偏了头,回避了东方月直视的眼神。
上官明棠说:“看清了,都看清了。”
东方月嘴角勾了笑,故作淡然地道:“看清了什么,来,说说看。”
上官明棠在他直视地目光里抿了唇。
狗崽见此没了定力,直扑了过来。
东方月自是知道的,他这是不想说了,或者有些难以起口。
东方月低头吻上了他的唇,将那不想说出的话融在了口中。
半响,上官明棠推开了人,怒地瞪了他一眼,说:“大人以往都是这般行径吗”
上官明棠抬手擦了唇,又说:“看见了肉就上去嘶咬。”
东方月“啧”了一声,说:“那也要看人啊,并不是所有食物都可口的。”
东方月伸手触上他的唇,笑道,“像你这般滋味的,可尝不够啊,若离。”
上官明棠不想同他再继续下去,反正那张嘴里也说不出什么正事。便拿了书又看起来。
东方月肯定不饶他,又说:“若离,你还没告诉我结果啊,你到底是看出了什么,这是要说清楚的。”
“色/胚……”
“哈哈哈……若离,没想到你也会说荤话,你再说一句我听听看。”
上官明棠瞧了他一眼,发现跟这人根本说不通。
东方月见他欲要走,便拽了人在怀里,说:“哪去啊,美人。今夜与我春宵一度可好?”
上官明棠埋在他胸口,无端的被硌了一下,他推开人,说:“什么东西,硌人。”
东方月得意忘形,早就忘了怀里还揣了虎符,他立马回避了上官明棠的眼神起了身,道:“收拾一下,带你吃些好的去。”
作者有话要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荀子.哀公》这一段除了这一句,其他都是阿笙乱写的,勿较真。
不出尊俎,而折冲于千里之外。《晏子春秋·内篇》
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宋真宗《励学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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