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晨露未消。www.jiuzuowen.com
浸了一夜寒气的四季海棠焉着脑袋, 抗议一般落了一地花瓣。
上官明棠撑着纸伞穿堂而过, 晨露浸湿了他的衣摆。
他今日着了一身湖绿色的无纹软裳,气度雍容, 如青竹一般苍翠欲滴。
如墨的头发随意披散着, 白绸抹额上嵌着红玉点缀,恰好印在额心, 无端的添了几分魅惑之气。
眉目流转, 一张一合间,勾魂摄魄,夺了几人春心。
公子玉站在远处“哼”了一声,沉下了脸,“哥哥不过回来一趟, 扮做这般好看做甚?”
上官明棠倾身过来摸着他的头, 笑了笑, 说:“外公他可起了?”
“起了, 起了。”玉不耐心地道, “说什么回来同我玩,哪里是玩来着,分明是有事, 肯定又要走了。”
上官明棠也不气,反而温柔地看向他,“玉儿乖,哥哥待会儿陪你玩, 好不好。”
“不好。”他甩开上官明棠的手,气道:“我不要同你亲近了,我要练剑去。”
定远侯沈弘弼发已花白如雪,原本硬朗的身子骨也在日渐消瘦,今日清晨,他特意拿了他的长/枪出来,要在那院子里耍上几枪。
上官明棠穿过长廊,站定在檐下看他。
曾经叱咤南北疆场的风云人物,如今却只能在这江南烟雨中舞枪解闲愁,叫他怎能好受。
上官明棠一时恨上心头,无声的红了眼。
沈弘弼见他傻愣着站了半晌一直未言语,便先喊了人,“离儿,过来。”
上官明棠因这一声回了神,忙上前搀扶着,说:“外公以后不可再做过激的运动,若是闪了身子,若离该急哭了。”
“傻小子。”沈弘弼说,“除了你啊,现在没人可让你外公伤身了。”
上官明棠被直说得没了脾气,立刻撒娇道:“怎么会呢,若离可最听外公的话,自小就是。”
沈弘弼把手里的长/枪递给他,抬手摸着他的头,凝视了一会儿,说:“狡辩,怎么能做如此危险之事。”
上官明棠自然是知道他说的哪一件事。
虞都与虽然距离远些,可也不至于传不得消息,他在皇城的一举一动自是传到了沈弘弼耳里。
上官明棠正想着要怎样解释,却听沈弘弼伤怀道:“如今外公就剩你一人了,你不爱惜自己,若是出了事情,难道又要叫我白发人送黑发人?”
“若离知错了,以后再不敢做那些事。”
上官明棠掺着他进了屋,又吩咐下人打了些热水过来,伺候他抹了脸。
昨夜才到了江州,因时间太晚,上官明棠便没扰他,直接去了府里,今早处理完府里的事务才来了侯府。
沈弘弼冷“哼”了一声,微微偏了头。
上官明棠俯在他腿侧,一脸温驯,“若离,真的知错了,这不是过来同外公道歉了吗?”
“外公……外公你看看若离啊。”
沈弘弼闭了眼,也不搭理他。
上官明棠对他没办法,只好跪着求:“外公,若离这次只有一点时间啊,如果外公再不理我,若离就要回那虞都了,您也知道那里多少豺狼虎豹,也不知若离这次回去还能不能回……”
沈弘弼猛的推开他扶在腿上的手,奴道:“回不来就不去了,去做什么,外公养不了你吗?”
上官明棠笑着说,“当然不是,外公是什么人,可是富硕一方的沈弘弼,更是驰骋疆场的定远侯。”
“就你嘴甜。”
自从上官明棠从公子府回了荀北,爷孙两个便没再见过。也是没想到上官羽会被人陷害,落得那般境地。
沈弘弼伸手抚着他的脸,也感叹,“才几年时间,这世道就便了,皇帝昏聩,朝廷大乱,战乱频繁,百姓流离失所,还能再见到我的好若离,老夫也是死而无憾了。”
那手因为长期握兵器早已生出了老茧,摸在上官明棠脸上,却让他更不舒服了。
沈弘弼已近古稀,他还未进得朝堂半步,不知何时才能让他再去看看紫荆山的风雪,更不知何时才能让他平安归得皇城。
上官明棠想,他的时间太紧了,如果外公可以再多给他一些时间的话。
昨夜归来时就早已听玉儿说过了,他的身子大不如前,夜里不能入寝,吃食上也有了太多忌口。
他想,怕是今早上耍的那几枪是特意给他看的。
高扬跟着府里的下人,端了早善过来。
推门却见两人眼底都泛了红,刚想开口问上官明棠是否身子不舒服,却见他立马换了脸色,面带笑意的接过了手里的饭食。
“外公,你最爱的炒肉子,我特意让人从虞都给你带过来的。”
上官明棠给他夹了菜,爷孙两人坐下,吃了久违的一顿早膳。
晚些时候,院里飘了绵绵细雨。
沈弘弼与他坐在长廊的小亭子里下棋。
沈弘弼抿着清茶,说:“虞都一切可好?”
上官明棠说:“一切都好,萧师兄与晨师兄两人虽不是大官职,却也自得一些。”
“那俩臭小子,都多久没回来了看我了,前几年还师傅长师傅短的写信过来,这几年长了岁,却没长礼。”
“两位师兄也是惦记您的,前阵子你派煜儿过来,他们也都知道,听晨师兄说,你是要给萧师兄说个姑娘。”
沈弘弼道:“那家伙最不安分,不让晨风在一旁看着他,指不定要出什么大事来。”
上官明棠忽然想起了什么,问:“外公,话说起来,离儿有一事不明,那日我被押解入京,在那万春门外跪了几天,被皇上召见前有一位公公,给若离提了醒,不知外公可知道是谁?”
沈弘弼哀叹,说:“外公我早已被逐出虞都数年,哪还知道是谁,不过人心难测,自是帮了你,日后便有所求,小心些为妙。”
上官明棠落了棋子,笑说:“公子府的人遍布大江南北,玉令在手,若离便没什么可怕的。”
沈弘弼敛了神色,那神情是从战火中淬炼出来的威严,只浅浅一眼,便可震慑人心。
上官明棠看向他说:“外公可是想起了什么事?”
沈弘弼道:“你可知,阿羽死前为何要你扮做女子?”
上官明棠回:“爹是想要我用金蝉脱壳保了性命,之前从未听爹提起过,难道果真是有赐婚一事吗?”
“确有这事,不过,先皇与阿羽想这计策之时要保的并非你,而是……”
“公子………”
“侯爷……”
一阵疾步的喊声从回廊传来,上官明棠起了身,不紧不慢地说:“何事,如此心急。”
“是……是……大人……”高扬喘着粗气,“御史大人他此刻正在府外跪着呢。”
“你说谁?”
“御史大人,监察御史大人……”
“东方月?”
“是。”
上官明棠收回了目光,看向沈弘弼说,“外公,此人心机甚重,对于明棠他还有疑虑,所以我不便在这里出现。”
沈弘弼笑说:“外公自有分寸,你且去吧。”
……
赶了一夜的路,此刻东方月早已被晨雾和微雨淋湿,寒气侵入肌骨,本身健体强的他也略微感知到了冷。
他抬头,望着侯府外挂着灯笼,那红色一闪一闪,他似乎看到了他今日的结局。
沈弘弼携了公子玉及几个下人过来,见了人,问道:“何人至此?”
东方月眉头微展,试探着说,“侯爷,下官东方月,有事来了见侯爷。”
沈弘弼看着他说:“既然有事来见我,那应该也做好了准备,本侯也正好有事要问东方家的人。”
东方月轻笑,说:“我既决定来此,便已经做好了准备,待我说完要请求王爷的事,要杀要剐全凭王爷做主。”
“哈哈哈,大言不惭。来人,给我把他拿下。”
东方月仍旧未动,说:“侯爷以前便是这样带兵的吗,不问是非,不听缘由?”
“战场上没有缘由,军令如山。”
“那我不是将士,我有为自己辩解之权利。”
“我不给你这权,你要如何?你可知你现在身处何处?”
“自然是知道的。”东方月徐徐说:“江州,定远侯府。”
沈弘弼说:“所以,你还敢来?”
“我先前说了,要求得侯爷应我一件事。”
“玉儿……”
公子玉上前应了声,沉下眸光,跃身而去。
东方月挨了一拳,身子没动。
“你怎么不还手啊,你也来打,快来。”公子玉说。
东方月依旧不懂,嘴角渗着血迹,“我今日来是求侯爷应我一事,其他我东方家欠的债,我愿以命抵之。”
公子玉凌空给了他一脚,他被踹了出去,又跪着踱回来,依旧是那句话,“今日我前来,是想求侯爷应我一事,侯爷若是不应,我死也不离。”
沈弘弼眼神冷冽,说:“那就要看你能接我这孙儿几招了。”
公子玉上了前,“对不起呀哥哥,爷爷的脸色好怕啊。”
几招之后,东方月的脸已红肿不堪,嘴角流着血,素白的衣服被扯乱,印着丝丝血迹,腰腹满是伤痕,与之前意气风发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沈弘弼不动声色地看着他,“还要求我吗?”
“当然。”东方月挣扎着踱过来,“我要求侯爷一件事。”
沈弘弼眯着眼瞧着他,说:“你且说说是什么事,我再考虑看看是要继续打你,还是要直接杀了你。”
东方月又挣扎着跪了过去,咧着血丝殷殷的嘴角,喘息着说:“东方家欠沈家一条命,我自会还,但汴州旱灾不可耽误,侯爷应知,旱灾若是不能解决,那蝗灾,疫灾便会接踵而来,汴州直通南北要塞,若是发生了疫情,百姓流离,江州,平洲,武陵也必会受其影响。侯爷自是爱民之人,定不会看到百姓遭受如此灾难。所以,名扬此番前来,只想求得侯爷一事,愿侯爷集粮赈灾。”
“我已不是大虞权臣,定远侯也不过是虚名,我为何要帮。不如,我们还是聊聊抵命一事?”
沈弘弼说,“我那外孙女嫁入你们东方家,才不过几个月,便香消玉殒了,你们东方家可是要给我一个交代。既然,你今天自己上门,不如,我们今日便一笔一笔算清楚。”
东方月说:“海棠确在我丞相府出了事,她虽是侯爷的心间宠,却也是我拜过堂的妻子,她出事最该难受的不是侯爷,而是我,我也失了爱妻。”
沈弘弼看他,心神阴戾,“爱妻,你倒是会给自己撇清,你若对她好过,她此刻或许还能站在这儿,同我问候。而你,美其名曰爱妻,不过是想借她之名,换自己一个生还机会。”
“你们虞都的人啊,生时算计,人死了之后也算计,心思之重,尤其是你们东方家。”
东方月抬了头,轻声说:“死有何惧,惧得是看不清看不透。我亦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死前可以给你个痛快。”
“侯爷是答应了?”
“什么?”
“赈灾。”
“江州,武陵虽富硕,却不能集粮,你以为自己看了情势,却也只是看了表面。安西与荀北之粮,皆出自两郡,若是赈了灾,那便没了军粮,所以我不会集粮。”
东方月说:“那侯爷此意是?”
“买,吞了百姓的粮食,该吐出来了。”
东方月俯了身,缓缓眯了眼,“受教了,既然侯爷应了我,那我也无憾了,以命抵命,侯爷可以动手了。”
一直在远处默默注视着的人,也出了声,说:“我们走。”
高扬跟在他身后说:“公子,侯爷果真要杀了大人?公子不打算救吗?”
上官明棠看向他,忽然想起了沈弘弼没说完的话,“先皇同你父亲定下婚事,原不是要保你,而是要……”
虽然那句话没说完,但他多少能猜到,不是保他,那就是保东方月。
为什么要保他。
先皇跟爹当年到底策划了什么事,而临死又为什么会说扮作女子便可以活命,起初只是以为是要用金蝉脱壳之法,可现在,却有些想不明白了。
外公或许有话对我说,那背后到底是什么,上官家与东方家又有什么牵扯……
作者有话要说:@阿笙今天被锁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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