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兵卒生生挨了一鞭,瞬间皮开肉绽,他嘴唇颤了颤:“可……”
裴怀解下腰上令牌高高举起,眉头深锁:“虎符在此,谁敢造次?如有违者,军规处置!”
他一番话叫四周的将士燃起熊熊斗志,振臂高呼道:“吾等唯将军马首是瞻,杀!杀!”
裴怀身侧的副将青衣已经带领一列卫军向南门冲出,裴怀将陈念推上马车,声音柔缓下来:“阿念,事急从权,看来今日只能先委屈城主,隔日下葬了。你放心,有我在,不会让淮南军入城。”
陈念张口想说什么,拉车的马儿已如受惊一般在大道之上疾行,颠得她胃里翻江倒海。她靠在厢壁上,看见窗外狼藉一片。令人惊恐的噩耗转瞬传遍整个冀东城,城门封锁,百姓闭户,昔日繁华熙攘的街巷上人烟稀落。
佛堂里的莲纹金鼎燃出袅袅的檀香,陈念跪坐在佛衾上,转动手上的佛珠,默念祈福的经文。即使相隔甚远,她似乎也能听见炮火轰鸣,刀剑相碰发出铮然之声,厮杀的怒吼此起彼伏。
她担忧地深吸一口气,更快地转动手上的佛珠。
“小姐,将军带领的卫军势如破竹,已将淮南军逼退在护城河外!可敌军狡诈无比,归城时裴将军身受埋伏,中了一箭……”曼珠跌跌撞撞地闯进来,话音微微发抖。
闻言,陈念一直绷紧的弦叮地一声断开,猛然起身向外走去:“他现在在哪里?”
“小姐别担心,将军已经被救回来,现在大夫正在诊治。”
陈念匆匆冲进裴怀所居的平关院时,几个小厮正端出一盆盆血水。副将青衣见她过来,上前行礼道:“小姐莫急,将军身上的断箭已被取出,虽然还在昏迷,但已无大碍。”
“已无大碍?”陈念舒了一口气,心里复杂莫名。
她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不高兴……
“你们退下,让我看看他。”
步入房中,陈念仿佛还能闻见那股浓重的血腥味。她看见裴怀躺在床榻上,白天还神色焕发,如今面色却已苍白如纸。不过一天时间,他的下巴上已长出青色的胡茬,嘴唇干裂失去血色。
“裴怀……”陈念坐在床沿边,看着他紧蹙的眉头。她从没见过裴怀如此脆弱的时候,印象中的他英武如神,何时这么虚弱地倒在她面前。
她轻唤一声,见裴怀毫无反应,才颤抖着将怀里的匕首缓缓抽出,眼泪瞬间迷蒙了视线。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本以为杀他难如登天,可裴怀现在就躺在她面前,连反抗之力都没有。只要将匕首扎进他的心口,她的父仇就得报了!
寒刃出鞘,陈念轻声道:“阿怀,都是你逼我的……”
忽然,裴怀的嘴唇轻动,发出极虚弱的声音:“青衣,城中的百姓……现在如何?”
裴怀并未睁开眼睛,只是口中喃喃自语:“护好百姓,护好……阿念。”
听见这短短几句,陈念握着匕首的手突然泄了力,眼泪流得越发汹涌。
自百年前西羌人灭前朝,占领平安京称帝,偌大的中原国土便落入了异族手中。羌人手腕铁血,施政昏庸残暴,排斥汉人,一时之间九州之内怨声载道、民不聊生。
近年来赋税加重,百姓再难忍受,纷纷揭竿而起,组成义军讨伐西羌皇室。京中派出赤日军南下镇压,又有心思不正浑水摸鱼的州府军阀四处挑拨,一时之间混战四起,乌烟瘴气。
三月前,赤日军逼至冀东城外,杀了上百卫军。裴怀等人义愤填膺,要求击退赤日军,另他们改道南下。谁知陈雄却认为赤日军是皇室派出,不宜与朝廷为敌,竟洞开城门,还要设宴款待。
可率领赤日军的晋王卑鄙无耻、言而无信,进城后竟以军饷不足为由在冀东城中烧杀抢掠,那几日的冀东城如同人间炼狱。
就连被养在深闺的陈念,也有所耳闻。
今日裴怀在众人面前果敢决绝的模样在眼前浮现,陈念忽然想,也许裴怀是对的,父亲怕事,羌人毕竟是野蛮的异族,他们不该逆来顺受……
淮南军起于匪窝,以残忍暴戾闻名,并不得民心,却兵力雄厚,骁勇善战!如果是父亲,或许又会向之前一样忍让退缩,若让淮南军入城,城中的百姓必然会面临一场更惨烈的浩劫!
现在淮南军还在护城河外虎视眈眈,城中百姓何其无辜,冀东城需要裴怀这样振臂一呼千万者从的将领!
陈念犹豫了,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在此时一泄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