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东城的四月多雨，天空澄澈，干净得无一抹云丝。巍峨耸立的城墙外，无边旷野上时常能看见羌人的铁骑出没。重兵将照月府看守得如铜墙铁壁，连巷道上流窜的野猫都不敢轻易靠近。

“不好了，小姐，风筝掉进了潜山院里。”

绾着双环髻的丫头轻轻一跃，从树上滑溜下来，手里握着一只木制的轮盘：“怎么办，这会城主大人该在午憩。”

“听说近来事务繁多，城主日夜操劳，脾气颇为暴戾。不过是一只风筝，犯不着为这个去触大人的霉头。”圆盘脸的小丫鬟缩缩脖子，拉了拉红衣少女的衣袖，“小姐，咱们回去吧。”

陈念刚掐下来一串锦带花在手里摆弄，她看向远处富丽恢弘的楼宇，抿唇一笑：“不成，那可是裴怀刚给我扎的风筝。一群胆小鬼，都在这等着！”

潜山院中的朔密阁足有七层之高，如一座塔楼定于照月府的中心。陈念身为城主陈雄最宠爱的幺女，并不受府令的限制，可随意出入院中。

只是今日，甫一踏入院门，陈念就感到一丝古怪。往常那些巡逻的府兵竟然一个没见，庭院中静得出奇。她的软靴踩在落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莫名叫她绷紧了心弦。

她看见挂在海棠花树上的风筝，那风筝上头绘着一对鸳鸯，乃是她缠着裴怀所画。灰色的是裴怀，红色的是她，如此乘风送上云霄，是“在天愿做比翼鸟”。

陈念的神色松快下来，上前解下勾缠在树枝上的乱线，将风筝取在手里。

“呜呜……砰！”

瓷器清晰而刺耳的碎裂声骤然从身侧的屋宇中传来，她迅速转头朝那间屋子看去，那是朔密阁一层的南厢，陈雄日常处理公务的地方。

“我苦心栽培你十年，你竟如此大逆不道，想当反贼！”

中年男子怒吼一声，尾音还闷在喉咙里，就兀的瞪大眼睛，鲜血瞬间喷溅在脸上！

身形颀长的男子隐在阴影里，面上一片狠戾之色。他的手紧紧攥着短剑的柄部，紧抿薄唇，狠狠地，将短剑在陈雄的胸腔里搅动着！

“咯咯……”殷红的血自陈雄的口中涌出，他的胸口破开一个鲜红的窟窿，甚至能看见里面的白骨和内脏！

“如今天下已满目疮痍，不做逆贼，要做羌人的刀下亡魂不成？”裴怀慢慢松开手，嫌恶地用汗巾一点点擦净手心的血迹，“大人，你太执迷不悟。”

陈雄的四肢无力地挣扎着，一向威严肃穆的脸上现出恨色，骤缩的瞳孔之中满是对死亡的恐惧。

“你……忘恩负义，终遭天谴！”

一声疾呼，紫金檀木椅仰倒下去，陈雄的身体滚落在地。

窗外，陈念踉跄地后退一步，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泪水自眼眶滑落，她浑身克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手上那只断线的风筝，鸳鸯身上的朱色颜料，就像她父亲身上的血一样红！

她手一颤，风筝立时摔落在地。

裴怀自朔密阁中走出，面上覆着冰川般的寒霜。他眉宇之间阴沉淡漠，却无半点杀人后的慌乱窘迫。阖上屋门的瞬间，目光警惕地向四周扫去。

陈念心中一紧，连忙缩在柱后。

并未发现有异，裴怀单手负于身后，脚步沉稳地踏出潜山院。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陈念心里咯噔一下，如坠寒潭。

天定十四年四月十二日，朔密阁顶的哀钟连绵不绝，一声沉痛似一声。不过片刻，城主陈雄身亡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冀东城。天下局势不明，战火纷飞，失去一城之主，冀东城中的百姓无不人心惶惶。

“小姐，奴婢求您快出来吧。”曼珠跪坐在地上，她将双环髻拆下，编成一根麻花辫盘在脑后，发上已经簪上白花，“奴婢知道您难过，可人死不能复生。现在大家都在灵堂，城主生前最疼爱小姐，小姐不去，大人怎能瞑目啊？”

陈念将自己蒙在被子里，她不敢闭上眼睛。只要一闭眼，就会看见那一片弥漫的血色，看见父亲充满不甘和恨意的双眸，看见裴怀那一张冰冷骇人的脸！

“裴将军，您总算来了，快请劝慰小姐吧。”看见身侧的一片衣角，曼珠眸中现出喜色。

裴怀换了一身白衣，因里外操持陈雄的丧仪，俊容之上不免染上几分疲惫。他如风般穿过里屋，牛皮短靴踩在绒毯上几乎悄无声息。

曼珠看见他手上的风筝，微惊：“将军，原来这只风筝被您捡去了？难怪小姐去潜……”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