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期末考，还剩五天。

何老师特地抽了一节半语文课，让同学们训练现场作文。

这高中的现场作文可不是容易的东西。

相较于初中编纂性强、情感性高的记叙文，高中的作文更偏向结构完整、逻辑清晰、素材精彩的议论文；换句话说，就是真情实感类更少了，公式套路化更多了。

只有模版套对了、中心抓准了、素材贴够了，差不多，就能碰上个及格的分数，但要真想获得高分，还需日积月累的思辨、文笔等语文素养。

比起其他科目，夏晓风的语文不算“吊车尾”那个，但每次扣分扣得最多的，还要是作文，除了每一次都差点写不满字数，还有中心论题也容易写着写着飞走，没一点儿严谨的结构，可是令他头疼不已。

这次，又是一次现场作文练习，谭逸提醒他，时间充裕的话，就先把作文大纲列出来，必要的结构、论题和素材，在纸上整理好了再动笔。

夏晓风拿到卷子，浏览完题目，就开始盯着草稿纸发呆。

论题是“如何看待生活的快慢”，这能写的可就多了，夏晓风东一个念头西一个想法，草稿纸上写了不少东西，但都零零碎碎，拼接不起来，没有形成一个完整的逻辑链。

脑中也冒出了不少素材，但好像都不太沾边，唯能流畅写出的只有“去食堂抢饭要快”、“做数学题要仔细要慢”，实在没什么上档次的论据。

他瞟了眼谭逸的卷子，作文纸一共三大列，这人已经快写满一列了。

可是，要说是什么选择填空还好，这作文怎么抄！

夏晓风成了只猴子，抓耳挠腮、东张西望，他时不时拆卸完签字笔后又将零件拼上去，时不时瘫在椅子上放空大脑望着天花板，时不时瞥一眼谭逸满满当当的作文纸然后感到焦虑。

反正自己这作文就是一字未动！一个屁都蹦不出来！

——怎么这么痛苦！

夏晓风耐不住了：“小K小K。”

小K听到指令：“在，我的主人。”

夏晓风说：“帮我写个关于‘如何看待生活的快慢’的作文，八百字以上。”

小K厌烦道：“你把我当什么了。”

夏晓风说：“你不是人工智能吗？”

小K说：“我是校园内卷系统负责人，是第三万一千四百四十次迭代出来的智能非生物，才不是那种低级玩意儿……”

夏晓风：“……靠，什么东西，听不懂了。”

他痛苦地抓抓头发，说：“就给我一句话，能不能帮我写作文。”

小K看了眼时间，说：“不在系统的操作范畴内。你可注意一点，等到‘极限时刻’，系统还是会相应给出惩罚的。”

——高中作文有个“极限时刻”，相信每个学校都大同小异，就是要在距离收卷前还有四十分钟时，一定要开始写作文，那些本身是“作文困难产出户”的同学更要另当别论，六十分钟前就要开始动笔了。

于是，系统根据现代教育普通标准设定基础检测阈值，再根据负责人调试的“内卷程度”改变阈值的区间，上调惩罚的力度。那列出来的检测规定，在小K的数据库里可藏了千千万万呢。

小K说：“‘谈个恋爱吧’的任务进行中，目前主人的内卷值为4200点，但是，只要一有这种平日学习的‘基础任务’完不成，每项扣分值将以指数型增长。”

夏晓风受不了，弃笔了，他咕哝道：“加分不轻松，你他妈搞惩罚扣分倒是挺容易的……”

可还没再多抱怨两下，他忽然感觉双腿失去了触感！竟是半点都无法控制下半身！

小K恶魔般的话语从耳边传来：“但是呢，我可没有这么狠心，让你完不成基础任务——”

敢情就是在夏晓风有无法完成任务的趋势时，先给他一记暴击加以威胁呗！

夏晓风：“我干你的，老子腿动不了了！”

小K：“写作文又不用腿，你认真一点，写完了会自动消除的。”

可怜兮兮的夏晓风只能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作文题上，跟便秘似的，扯回草稿纸，吃力地蹦出那羊屎球儿似的文字。

论题确定了，结构确定了，论据确定了，然后便开始奋笔疾书。

正所谓“ddl是第一驱动力”，距离考试结束还有半个小时，夏晓风终于放弃了那张给他划得稀烂的草稿纸，开始上作文纸写作。

思考大纲前十分焦灼，但好像真正写起来就轻松许多了，夏晓风按照自己拟定的结构，一点一点补充着那生涩的文字。

谭逸前几天晚上给自己恶补过：作文其实不是难事，在“论题、结构”两个基础顶清晰的情况下，论据不落窠臼多加创新，语言多用排比修辞增强语势，紧抓时事热点同时表达出真情实感，字数控制在剩余两三行满格，基本就没问题了。

夏晓风虽然大抵听不太懂，但是中心思想把握住了，他按照谭逸说的，一点一点在作文纸上耕耘着，施加他脑中并不充足的肥料。

他不是个耐得住长时间学习的人，动不动就会分心，屁股跟长了牙一样，没过多久就要站起来晃晃。

可是，随着与谭逸接触的时间越来越长，他浮躁的学习心态好像温和下去不少，有人指引着自己如何一步一步行走，一次一次跳跃，只用静下心来，不用管外界怎么样，只用专注于自己，只要把不会的都弄懂，一次只要一点进步就行了。

对，不用管外界怎么样，只用专注于自己的脚步……

才怪啊！

距离收卷还有十分钟，大多数同学已经交了卷，夏晓风很难不在意，那些美滋滋交完卷提前冲去食堂吃饭的人。

这帮学霸，干什么吃的，怎么能写得这么快！

连谭逸都没交呢，你们一个个——

嗯？

夏晓风瞥到，谭逸的作文已经写完了，是标准的“三行剩余”。

可此时的他还坐在座位上，一言不发，盯着他的作文纸，不知在想些什么。

夏晓风小声地问：“你不交吗？”

谭逸说：“不着急。”

夏晓风说：“可以提前吃饭。”

谭逸说：“我不饿。”

夏晓风说：“你……还要修改？”

谭逸说：“基本不修改了。”

夏晓风心里想：靠，那还干嘛，癫了吧，是我早就交了，写作文哪儿有吃饭重要。

而谭逸下一秒说：“我怕你紧张。”

夏晓风：“？”

谭逸：“我怕你看到我交了，心里有压力。”

夏晓风：“……”

——我谢谢你。

他移回目光，重新舞动笔杆，书写着这篇生涩的作文。

谭逸是一名谦逊的学生，他跟阳才二中里一部分有点儿成绩就招摇过市的学霸不一样，他就像一汪沉默而宁静的深潭，而非喧哗聒噪的浅水；他不喜欢出人头地，更不好功名利禄，他只是沉浸在自我的世界里，像一个永不停息的轮轴，日夜反复地旋转着、运作着他的学习法则。

但是，这样的人一旦“沉默”过了头，也会有问题。谭逸不太擅长与人交流，也不愿意向他人伸出援手，本能地想自己扛下所有，却不料忽视了团队合作的交际；常年冰封的内心，遇人毫无反应的面孔，让他看起来并不是那么容易接触。

对很多事情漠不关心、又对校园趣味生活毫无兴趣的人，只是一昧地在学业上有所成就，也是不行的。

但是，对于现在的夏晓风而言，他并不能将太多精力投入到思考谭逸个人之中，他眼前，还有这一大半空着的作文纸呢！

在夏晓风看不见的地方，属于谭逸的小K已经不知道发了多少声警报，指责他“浪费时间”、“作文已经完成了，干什么还花时间在这里”。

但自从我们的谭同学“觉醒”了“反抗意识”后，他便更加坚定了自我的选择，无论小K怎么叫嚣，也弃之不顾了——反正，对于他的惩罚在一天之中也不能超过太多次，他很清楚，小K是不会置他于死地的。

他只是甜蜜又荒谬地想：只要能待在夏晓风身边，多一秒算一秒。

作为读者，我们不得不为谭逸的“隐忍”焦急不已，但作为故事中的其中一位主角而言，谭逸是丝毫不在乎我们的感受。

但是，这样的他总是要吃点小亏的。

在夏晓风交了卷后，谭逸同他一同收拾书包，一看时间已然超了“最佳抢饭时间”，俩人都不缓不急了，他们有说有笑地走出教室门，却不料姚梓萍正在门外候着。

谭逸的脸“唰”地黑了下来。

姚梓萍说：“夏晓风，你写完了？”

夏晓风说：“啊对，怎么……”

一个“了”字被他硬生生夹在咽喉。

——我干！姚梓萍好像约了我今天中午吃饭来着！

靠，写个作文，忘得一干二净！

他还说自己看看能不能提前交卷早点出来，同她一起抢饭。

然而现在倒好，别说提前交卷了，都他妈晚了十分钟，何老师都等到怒发冲冠了，他才慌里慌张地交了卷出来。

姚梓萍选了历史，不在这一栋楼，特地跑过来，还得花上几分钟，看她这个样子，估计已等候多时了。

夏晓风很是抱歉地道：“不好意思啊，我实在没想到今天写了这么久，作文啊……真不是我拿手项。”

姚梓萍体贴地说：“没事儿，我也没等多久，走吧。”

夏晓风点点头，注意到后方的谭逸，说：“那就一起去……”

姚梓萍打断他道：“今天我有话跟你说。”

她与夏晓风并肩而行，回头看了谭逸一眼，目光淡淡的，没什么激荡的情感。

谭逸早就习惯她这样，但自己也不是个“说放就放”的货色，毕竟之前也争过那么多回了。

他脚步不停。

姚梓萍凝视着他，嘴里却在对夏晓风说：

“期末考后的回复，你能提前告诉我吗？”

谭逸的脚步停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嗯……今天晚了一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