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丝毫没有注意到,谭逸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只见这人拿出两瓶黄桃味酸奶,往桌上一推。
他风轻云淡地瞟了姚梓萍一眼,说:“我不知道你也在,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喝我这……”
姚梓萍哪儿敢要,她慌忙道:“不用不用!我不渴,你喝吧。”
谭逸也不推让,他“嘎啦”一声拧开盖子,将其推到夏晓风面前,说:“喝吧,你不是喜欢喝这种口味的吗?我在贩卖机前等人家进完货才买到。”
夏晓风有些茫然:“啊……是喜欢没错……行吧谢谢。”
他并不渴,滑蛋饭也配了例汤。
但谭逸那个表情像是在说“老子千辛万苦买的你不收下你就死定了”,脸臭得要死,浑身散发着“老子很烦”的气息。
谭逸没看他,说:“你今天早上去哪儿了?”
夏晓风坦然地说:“游园会啊,还能去哪儿?难不成去学习吗?”
谭逸低声说:“还有两周就期末了,你不复习了?”
夏晓风心上有事儿,一听“复习”二字那是烦上加烦,他扒拉着米粒儿,没说话。
谭逸继续说:“教学楼和图书馆暂封,也有地方可以学的吧?本来就起得晚,干脆直接在宿舍学,你记住生物书上的黑字重点了吗?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没意义的事情上面。”
——“没意义的事情”?
什么叫没意义的事情。
这是他第一次参加跨年夜和游园会,第一次接触跟自己告白的女生,第一次尝试拓宽友谊的范围。
这是自己最新的发现,更进一步的成长,他还希望能将此同谭逸交流一番,毕竟,只有谭逸是最能明白自己的朋友。
可是现在,这个人竟还居高临下地俯视自己,指责他的自我选择。
夏晓风皱起眉头,愈发不快。
他说:“记不住啊不好意思,我就是今天一整天都想玩游园会,放假,谁学习啊?”
谭逸像听不懂他话中的阴阳怪气似的,他接道:“你跟着我,我带你复习。”
夏晓风跟赌气似的,他仰了仰头,散漫地说:“不要,我今天要参加游园会。姚梓萍找我帮忙了,对吧?”
突然被点名的姚梓萍不明所以,她察觉出二人之间的剑拔弩张,可碍于自己的心迹,只好随声附和了夏晓风一声。
夏晓风摊了摊手:“你看——”
谭逸深吸一气,忽然换了话题:“你吃饱了吗?”
夏晓风呆了片刻,老实答道:“吃饱了,干嘛?”
随后,谭逸“唰”地站起身,抓住夏晓风的手腕,就将他拽了过来,一并拖拉着离开。
留下一个姚梓萍孤苦伶仃地坐在桌前。
谭逸语速飞快道:“中午汉服社应该休息吧,下午两点开场,现在还有两个小时,你抓紧时间学……”
“靠,有病吧!”夏晓风拉扯不过谭逸,他只觉这人的手跟铁钳似的,牢牢锁着自己;他试过用脚卡住砖头,可没想到谭逸还是将他硬生生拽了过来,差点没把自己摔个眼冒金星。
搬运物资、清理场地的同学朝此处投来好奇的目光,牵着小孩的家长背着一包“学霸笔记”驻足观看,连视察的老师领导都愣了愣神。
“放手!你他妈有病吧!”夏晓风拗不过他,只好蹲下身,让谭逸像拖拉杆书包似的拖着他走,恨不得变成鸵鸟,将头埋进泥土里来“掩耳盗铃”。
他注意到周围人的眼神——说来也怪,夏同学自己没脸没皮打闹时,丝毫不会注意他人的目光;但遇上本不是自己想做之事,也变得对他人目光万分敏感了。
谭逸将他拉到羽毛球馆旁,这里时一条向下的斜坡,临近天桥,没多少摊位,人自然少了许多。
夏晓风的手腕已经给拽红了,甚至还有点斑驳的淤血。
谭逸瞬间松了手。
他低声道:“……抱歉。”
夏晓风揉着手腕,疼得嘶嘶抽气,他说:“你他妈突然发什么疯?操……”
谭逸没回答道,伸出手:“我看一下你的……”
“停手停手!”夏晓风往后退了一步,没让他在靠近。
——正常人会做出这种举动吗?别人还在吃饭,特别是还在跟朋友一起吃饭的时候;明明已经说了下午有事儿,怎么还这么强人所难!
夏晓风无可奈何地看了谭逸一脸,这人方才的阴森和暴戾被掩盖严实,留下了一副愁眉不展、面色凝重的样子。
——什么啊,搞得他是一副“受害人”的样子……
夏晓风叹气道:“我没事儿,你跟姚梓萍说声对不起吧,我连声招呼不打就走了,很没礼貌。”
谭逸说:“……嗯,抱歉。”
没等夏晓风问他到底要干什么,谭逸便道:“你一个早上,都跟姚梓萍在一起?”
夏晓风疑惑道:“干嘛?我做什么事儿都要像你汇报是吧。”
谭逸直接说:“我听见了,昨天晚上,她说她喜欢你,是吧?”
“咔嚓”一声,夏晓风感觉自己头盖骨都要裂开了。
是的,谭逸不可能没听到,他当时就站在旁边,只不过听姚梓萍说完自己再回过神来,他已经不见了。
夏晓风本不应该觉得这样的告白被谭逸听见会怎么样,毕竟他知道谭逸不是个说三道四的人,但是,他心中仿佛一块摇摇欲坠的石块,似是随时都可能轰然倒塌、粉身碎骨。
他明确感觉到:自己会因为谭逸听见姚梓萍对自己的告白而惴惴不安。
可此时的自己只能强装镇定:“是,她是说喜欢我了。”
谭逸沉声问:“你答应她了?”
夏晓风搞不明白谭逸哪儿来的这种猜测——他明摆着跟姚梓萍没有多大交情。
夏晓风说:“没有,我两个星期后给她答复。”
——两个星期后给她答复,换言之,也就是没有很明确的拒绝。
谭逸迈近一步,紧紧注视着夏晓风,说:“现在不是谈恋爱的时候,很快就要期末考了。”
“是啊,所以我也答应说两个星期,就是考完期末考后给她答复。”
“但是这两个星期你们俩也会有所往来吧?既然如此,那这样也会影响学习。”
“……你是我老妈吗?不是,我老妈都没这么封建,谭逸,这是我自己的事儿吧。”
“这次期中考,你的成绩也没达到预期标准,现在高二是关键时期,夏晓风,没有多少时间了。”
夏晓风只觉无法跟他交流,转身就要离开,却被谭逸挡住了去路。
他终于忍不住了,说:“谭大佬,不是我说,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我还没说要跟姚梓萍交往,我们只是交个朋友,你那么大反应干嘛?”
谭逸轻声说:“她喜欢你。”
夏晓风无奈说:“那又怎样?她喜欢我是她的事,我喜欢谁是我的事,要不要学习内卷、要不要谈个恋爱,这都是我的选择;你为什么总拿学习抓着我不放,我都说了,我本身不爱学习,但我在努力尝试去做,也没有不学,你不要揠苗助长——我的学习,我的恋爱,跟你有很大关系吗?”
“有关系,”谭逸移开目光,低声说,“你是……我的朋友。”
“我们是朋友,但你到底是怎么看我的呢?觉得我只要不学习,就不配跟你站在一起?觉得我追求的另一种校园生活毫无意义?觉得我因为与大众太格格不入了,就不配继续做你的朋友了吗?”
谭逸沉默了。
冬风,吹来一缕轻飘飘的阳光,阳光斜射在玻璃板上,折射出各种各样的色彩,色彩坠落在地,被行人那匆匆的脚步压成了形状各异的光条和光斑。
广播关了,羽毛球场也没人进入,今日的食堂没有散发出热烘烘的饭菜香,刚刚尝了一口的黄桃酸奶貌似比往日酸上不少,手中抓着那束毫无留恋的冬风。
五感弱化,连心声也感觉不到了。
夏晓风没想这么说的。
“啊……我其实……”
“手,”谭逸打断他,只是指了指他手腕上的红痕,说,“还会很痛吗?”
“……也不是很痛。”
“行,游园会结束后,我会跟姚梓萍道歉的,”谭逸转过身,朝与游园会摊位相反的方向走去,他轻声说,“你忙吧,我走了。”
他逐渐远去,夏晓风竟不知如何挽留。
今天的谭逸很奇怪,今天的自己也很奇怪。
夏晓风垂头丧气地坐在天桥台阶上,喝着那瓶冷冰冰的黄桃酸奶,叫出小K,说:“他干嘛突然生气?因为我不学习吗?”
小K暗戳戳说:“或许是因为你跟姚梓萍走太近了。”
夏晓风愁苦地说:“我都说了,我还没答应她呢——他干嘛总以为我会跟她谈恋爱然后影响学习。”
小K对他理解出“谭逸谈心他跟姚梓萍谈恋爱”表示肯定,但对他理解出“谭逸担心的本质是担心谈恋爱影响学习”表示无话可说。
便道:“句号、句号、句号……”
“句你妈,这有什么无语的,”夏晓风抱住头,烦躁道,“算了,你还是让我一个人静静吧。”
“等一下。”小K说。
“又干嘛?”夏晓风说。
“‘谈个恋爱吧’的任务已经在进行了,现在你的内卷值上升了四百点,目前是六百五十点。”
“啊?什么时候正式开始的?”
“跨年夜的告白。”
夏晓风“啊啊”地叫了一声,将头发揉成鸡窝,感觉平生脑子里都没装过这么多东西——说不定还真是只有学习能让自己变得清汤寡欲一点,将那些烦人事儿都换成知识点,啥也不用想了。
“你要一个人静静吗?”小K又冒出来,他觉得夏晓风会问一下有关任务的细节——这可是个重点任务,相关数据记录,他都详细备份了。
“对,拜拜。”没想到这家伙不该问的东西乱问,该问的东西又不问了!
小K没有直接透露资格,他只能按照主人的吩咐,即刻退下了。
估计是吃饱饭了的缘故,夏晓风又开始犯困了,明明今早睡到了十点,也没有啥数学难题的脑力劳动——不过,对谭、姚二人的胡思乱想还是消耗了他不少脑细胞。
——他不想对谭逸说出那种话的。
“不学习就不配跟你站在一起”、“追求的另一种校园生活毫无意义”、“与大众格格不入就不能跟你做朋友”……
是的,夏晓风同学并不想对谭逸说出这种话,但无可厚非的是,这些也都是他疑虑多时的心声。
在少年逐渐察觉到自己隐秘的情愫,推开那扇与世俗遥遥相隔的大门后,他就不自觉地对自身产生了怀疑和审视;他卑劣地将心底的愁绪发泄到谭逸身上,可耻地将脑中的想法一股脑抛到谭逸身上,只为了再次确认自己朦胧、可怖而怯弱的心事。
那谭逸的态度呢?
他很明显不想自己跟姚梓萍交往,但这只是为了让他继续在考场上拼杀,在学习上内卷;这个自十月份以来就完全投入学习、说了“没有喜欢的人”的内卷帝,又怎么可能将心思放在“与自己谈个恋爱”的事情上呢?
道不明,说不白,夏晓风和谭逸二人,是不可能拥有像姚梓萍那样的勇气的。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吃月饼了吗?俺是双黄白莲蓉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