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如一锅烧沸了的热油，群情激昂。

姚梓萍见夏晓风呆愣原地，以为他没听清，便再上前一步，颤声道：

“我……我喜欢你！夏晓风，从高一开始，从高一开始就喜欢你了，我一直不敢，不太敢说出来，但是今天……我想还是……”

姚梓萍高估了自己的勇气，说到后面，她的脸越来越红，声音也越来越小了。

广播单曲循环着校歌，彩炮响了一声又一声，闪光灯舞动得眼睛发疼，共同跨年的喜悦愉快同违反优秀学生作息规律的禁忌之感相互融合，成了冬风中那吹不灭的——青年的激情。

夏晓风只觉五雷轰顶。

——姚梓萍喜欢自己？

先前我们早就知道，夏同学在情感方面迟钝得很，自己都搞不明白自己，更别提能看清他人的心思了。

夏晓风有些茫然，不知该如何接话，姚梓萍的目光如此明亮，明亮得他有些无地自容。

周边的同学在度过了零点的兴奋过后，开始唱起了校歌——刚开始只有两三个人，随后八九个人，再接着一扎一扎、一堆一堆，歌声连成了海浪，翻涌不停。

耳蜗被吵得有些疼了，夏晓风巴巴结结道：“我……那个……”

姚梓萍立马插口：“你、你不用现在给我回复！没关系的，你想一想，明天，不……等你有时间，你再回复我，我只是把我的心意传达给你，今天的话，只是这样……”

她说完，也没有猝然离开，而是低下了头，小心翼翼地靠在夏晓风身边，陪他一起度过跨年时间。

而夏晓风再怎么愚钝，也察觉出了此刻气氛的暧昧不明，他倍感尴尬，想着谭逸目睹了全程，更是心里一紧——

然而谭逸不知何时，早就离开了。

夏晓风环视四周，踮脚眺望，可怎么都找不到谭逸的身影。

脸颊绯红的少女站在身旁，怀揣着小鹿乱撞的心思；锁钥神周围水泄不通，抬头张望，一片人头涌动，手机灯光闪烁，到处都是欢声笑语，洋溢着新年来临的幸福气氛。

明明鼎沸如此，可夏晓风却如坠寒窟，因为那个人的消失，时间仿佛静止了，声音仿佛消失了。

——谭逸一定看到了。

夏晓风心慌地想。

他不知自己为何要心慌，或许是因为先前没能听清楚谭逸说了些什么，或许是因为谭逸看到姚梓萍跟自己表白的场景，或许是因为谭逸选择了短暂地离开他的身边……

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注意谭逸了呢？

“夏晓风，你在看什么？”姚梓萍昂起头问。

“……啊，没什么。”夏晓风说。

“要，要去别的地方走走吗？如果你想先回去休息，也可以……我还没那么困。”姚梓萍说。

“……”夏晓风没有说话，他还在思考着谭逸的去向。

姚梓萍见状，忽然打了退堂鼓：“那要不还是算了，大家都早点休息吧，我也回……”

她转身就要走，可徘徊附近的刘槿、彭心彤两位“军师”兼损友，却还是将她一个劲儿往前推，口中念念有词，要她快马加鞭。

人群围成一堵厚厚的墙，姚梓萍没办法，逃也逃不开，她只能深呼吸几次，又回到了夏晓风身边，再次主动道：

“我们去少人一点的地方走走吧，这里太吵了。”

她瞥了一眼夏晓风露在外边的手，顿了片刻，还是将自己冻红了的手揣进衣兜里，唤回走神多时的那个人。

她带着他突破重重人群，穿过石头路，来到稍显冷清体育场内。

体育场有两层，第一层四面通风，中间是宽阔的篮球场；第二层外面是乒乓球室，里面是羽毛球室兼学校礼堂。

她问夏晓风要不要喝杯酸奶，夏晓风说不用了，但姚梓萍还是按下自动售卖机的键，买了两瓶草莓味的，一瓶给他，一瓶留给自己。

大家都以锁钥神为中心，围聚在雕像周围，此时的一层体育场没多少人，午夜时分，安静得很。

她和他坐在篮球架下，谁也没看谁，而是不约而同都拧开了酸奶盖，草莓浓郁的香气飘出来，甜得有些令人迷醉。

夏晓风喝了一口，黏稠的酸奶像蜗牛一样，软绵绵地爬行在舌根、喉底，胃中一阵寒凉。

草莓不是自己喜欢的口味，他喜欢黄桃，黄桃清爽些、有嚼劲些，甜度也刚刚好。

姚梓萍见他一直没说话，便率先开口道：“这么晚，其实喝凉的东西，有些不好哈哈，食堂也不开了，不然我还还想去吃个炒粉。”

夏晓风拧上瓶盖，将酸奶放在脚边，说：“食堂炒粉，得了吧，那油跟不用钱似的，能糊一大片；你还不如去吃西校炒粉。”

姚梓萍说：“是吗？我还没吃过，在哪儿买？”

夏晓风说：“一般都是加阿姨微信——你有她微信吗？”

姚梓萍：“没有。”

夏晓风：“那我推给你。”

他掏出手机，在联系人里找到姚梓萍，点进去发现她写了段个性签名：

祝跨年夜一切顺利。

夏晓风再愚钝，也不至于没察觉到这其中的隐秘情愫。他顿时有点不自在起来，走神时差点把炒粉阿姨的微信推到班级禁水群里。

姚梓萍心思细腻敏感，从夏晓风一举一动之间，忽然明白他看到了自己的个性签名，脚趾都要紧缩一起了！

都怪那个彭心彤！说什么微信个性签名祈福最容易成功……

夏晓风思前想后，还是决定打开天窗说话：“你……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姚梓萍搓着酸奶瓶表面的水珠，说：“从高一上学期开始。”

夏晓风说：“啊……这么早啊。”

姚梓萍笑笑，说：“你肯定不记得了，我还记得。从你开学没几天帮我搬作业下来，然后朝我笑了一下，我就开始注意你了。”

夏晓风小声说：“……我还帮你搬作业？那确实不记得了。”

——他估摸着自己可能被语文老师交上去谈话，顺便被命令将作业搬下来罢了。

姚梓萍没听见夏晓风的喃喃自语，接着说：“我觉得，你是个很有意思的人……虽然你老是不认真学习，但是你很有想法，也放得开，你不怯场，也没在意过其他人的想法和眼光，你就随心所欲做你自己的事情，你比我勇敢很多，这是我最喜欢你的地方。”

不知为何，姚梓萍说着说着，竟觉得自己没这么紧张了。好像那些忐忑不安的心绪逐渐消退，现在的她，在正式了自己的情感后，积极主动地往前迈了一步。

她比大多数同龄人都勇敢和果断得多。

夏晓风抓抓头发，局促道：“我这都摆烂呢……能被你夸上天了，谢谢啊……”

姚梓萍嘴角浮起微笑，她说：“你还记得，高一的时候，运动会，我跟你说得那些话吗？我说你应该多去展现你自己，展示你自己独特的一面。”

夏晓风努力在记忆仓库里翻腾着，终于顺着时间点，找出一句“谭逸应该不讨厌你”，再顺藤摸瓜，拼凑起这段断断续续的回忆。

他点头说：“……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

姚梓萍朝他明朗一笑，道：“所以从很早的时候，我就开始喜欢你了呀！”

她今天很漂亮，换了身淡雅的裙子，脸上好像还化了层淡妆；姚大代表算不上那种羞花闭月、倾国倾城的校园女神，但单拎出来，也算十分秀丽。

要是身边有这样一个姑娘，那普通的少年总该怦然心动了吧。

——可夏晓风只感觉到了深深的愧疚。

他应该，是不喜欢姚梓萍的。

夏晓风说：“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跟我表白的女生？”

姚梓萍说：“是吗？那我还挺幸运的。”

夏晓风说：“但是我现在还没有……还没有对你产生……你知道吧？”

姚梓萍说：“嗯，我也看得出来。”

夏晓风说：“那你还……”

姚梓萍说：“我就是想把自己的心意告诉你，也算是了却自己的一个心愿。你想，我们现在也不同班了，后面的交集也会越来越少，如果我一直这样‘说不出放不下’，到时候毕业了，该多遗憾啊。”

夏晓风没说话。

姚梓萍说：“不过你也稍微放轻松点！不要有压力。”

夏晓风说：“怎么可能没压力……你都这么说了。”

姚梓萍说：“也是哈哈。”

看了眼手表，已经快一点钟了，夏晓风打了个哈欠，困意渐渐浮了上来。

他想：谭逸应该回去睡了。

他拿起地上那瓶只喝了两口的草莓酸奶，站起身，对姚梓萍说：“走吧，时间不早了，明天还有游园会呢。回去……嗯？”

没想到走了两步，姚梓萍却没有跟上，他回头一看，发现她还坐在篮球架下，真诚而炽热地注视着自己。

姚梓萍轻声道：“你能不能……先不要那么快给我答复。”

夏晓风以为自己那句“还没有对你产生……”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可少女却补充道：

“能不能，给我两周时间——这两周能不能让我接触你的生活？我们可以先从朋友做起，我可以先找你一起吃饭、一起自习什么的吗？就是，先从朋友做起。”

——先从朋友做起。

夏晓风拓宽了朋友的界限，却从未摸清“恋人”的范畴。他不了解姚梓萍，因此现在没有太多好感也情有可原。

他觉得自己应该喜欢女生，可每次看向谭逸，自己的身体就无比诚实。

然而少年到现在还无法对自己的情感取向产生明确认同。

游星的事情、侯志博的不接受、社会的认知、自小的经历——

他的大脑不听从心的呼唤。

“谈个恋爱吧”——小K一直在耳边叨叨不绝的任务，一旦完成就能获得6000点内卷值。

“你可以两周之后，考完期末考试再给我答复吗？”一浪更比一浪高的勇气鼓动着她，姚梓萍的眼睛亮闪闪的。

此时她手脚发麻、声线颤抖，已经不知自己身处何方了。

谈个恋爱吧。

夏晓风感觉自己要摔倒似的。

“行，两周之后，我再给你答复。”

他迷茫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