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什么是人生至暗时刻,便如此这般。
夏晓风头晕目眩,双脚好似踩在棉花上,身体变得轻飘飘的,他感觉方才发生的一切宛如梦境。
刚刚自己在干什么?谭逸要干什么?他俩要干什么!?是为了看谁的五官吗?是为了比谁更晚扎眼吗?还是……还是……
夏晓风触摸上自己的双唇,指尖还在颤抖。
他到底在做什么!
“你俩傻站着干啥?帮我个忙,分下这些册子。”侯志博将各大社团的宣传册摊在地上。
“……好,马上。”谭逸的嗓子有点哑,他率先蹲下身,捡起那些花花绿绿的册子。
“哎!不是这样分!科技类的一沓,艺术类的一沓,社会类的一沓……”侯志博擦了擦去额上的汗。
“知道了。”谭逸将一张科技分到艺术,一张艺术分到社会,可是心不在焉许久了。
侯志博:“……”
侯胖子朝夏晓风挥挥他白萝卜般粗壮的胳膊,说:“夏哥,你就干站着吗?”
夏晓风缓过神来:“哦……哦!来了,来了。”
他蹲在侯志博身边,将谭逸分错的宣传册再次分错,惹得咱侯胖子火冒三丈,连声斥责,问他俩是不是故意的,是不是故意撮合好了来……
“不是!!”
——这阵势,整得跟军训报数似的,吓死了。
侯志博不知自己哪个词戳到了他俩敏感点,只能不明所以地瞥了二人一眼,再重新分类册子。
冬夜的凉风抚平了少年躁动的心绪,手表指针咔嗒转着,时间川流在打开的窗户间,宿舍里只有纸张翻动的声音。
夏晓风一心二用,手上还在慢吞做事,眼睛却情不自禁地瞟着谭逸,只见那人脸上风平浪静,瞧不出任何情绪。
“我想谈个恋爱”——
说出这句话的谭逸,不是疯了,就是傻了,稍微正常一点,就是在开一个令人发指的离谱玩笑。
夏晓风回忆起来,上次体育课下课过后,谭逸那场玩笑般的告白,同时又劝自己也谈个恋爱;这样想来,刚刚的他,也不是没有在开玩笑的可能……
可这玩笑也开得太他妈恐怖了吧!
他绝对是要亲我!
“那你在干嘛?”小K插嘴道,“你为什么不推开他。”
本该回小K一句“干你屁事你怎么又冒出来”,但话到舌底,他又说不出了。
是的,小K问得没错——为什么不推开他?
夏晓风已经渐渐意识到,谭逸在自己的心中的定位已然超过了一般朋友,他是一个无法替代的存在,他在自己的生命中成为了极其重要的一部分。
可是……他一贯的认知和思考告诉自己:他不能与谭逸发展成为“那个”关系。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喜欢男生……他不是一直都是喜欢女生的吗?为什么会对谭逸有“异样”的感觉?
还未完全明晰自己性向的少年,此时又陷入了深深的纠结,可很快这又因他的“大脑防御机制”而抛之脑后;这循环往复、青涩甜蜜又纠结烦躁的爱,在夏晓风的胸膛里结成了一张大网,兜住了青春情愫的碎片。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分完所有宣传册、清点好所有“二中币”、与部分摊主取得联系后,侯志博连同他的两个“小弟”,终于完成了学长团的工作。
侯志博腆着个肚子,哼哧哼哧起来,他在他的“秘密宝箱”中掏出几包膨化食品,往床上一扔,甩掉拖鞋便爬了上去。
“没想到干到这么晚,”侯志博撕开一包“呀土豆”,跟喝水似的往嘴里倒,说,“学长团真把人当牲畜啊。”
“大队长,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啊。”夏晓风腰酸背痛地站起身,非常自觉地从侯志博手里要过那包垃圾食品,往嘴里塞了几片,顺势递给谭逸,谭逸说了句“上火”便拒绝了。
“要是游星在就好了,”侯志博脸上的肉挤成一团,落寞地笑笑,说,“他比我更擅长学生工作,有他在,估计咱们四个半小时就能结束。”
游星那件事发生后,他们便很少在宿舍提起他,男生之间没那么多八卦可以聊,更何况这人的“事儿”还在外边闹得沸沸扬扬,在后边说来说去,作为室友,也太不厚道了。
但没有一个人不在关心他的。
还记得当时宿舍文化节,夏晓风作为导演,点子倒是不少,但演员倒没那么配合了。
谭逸是个不懂烂梗的“山顶洞人”,侯志博演啥都跟机器人似的,夏导演也专业不对口,演不出那种感觉——唯有游星,他最懂得怎么模仿,也最放得开,他一面演得好,一面又揽了夏导的活儿,成了宿舍里的“活宝儿”,惹得众人笑声不断。
演出那天,因为宣传不到位,根本没多少人来看,评委又是些老掉牙的教师,没有年轻人的捧场支持,这种“搞笑整活儿情景剧”,很难让这类青涩的演员演出激情。
夏晓风想着无伤大雅,反正演来自个儿高兴就行。
谭逸更不用说,这种东西就是占用学习时间,要不是能跟夏一起相处,他才不愿加入呢。
而侯志博……那是巴不得看得人越少越好,别看他在讲话台上能说会道,但一上舞台表演才艺,那是脸红得跟猴子屁股一样,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因此,对观众毫无需求的三人,决定彻彻底底地“摆烂”。
这时游星就不允许了,他硬是一个教室一个教室宣传,一个宿舍一个宿舍告知,要不是学校不能让家长进入,他还想将那七大姑八大姨拉进来呢!
于是,在游星的超外向人格帮助下,他们那场粗制滥造的表演,还是收获了不少掌声、众多反响,夏晓风也第一次意识到:
原来游星那么多朋友是有原因的。
游星不在,宿舍里的笑声少了许多,夏晓风的插科打诨,也没什么人应接了。
——这才过了一个月,哪儿能忘得掉他呢?
侯志博嚼着蟹柳,说:“游星……还没经历过二中跨年夜吧,去年他回家了,没来锁钥神底下。”
夏晓风笑了笑,说:“是,估计又跟他朋友出去玩了,他高一自由得很。”
侯志博捏着包装袋,说:“……跟他男朋友吧,可能。”
夏晓风注意到,侯志博局促地低下了头,手上反复搓揉、伸直那空了的包装袋,再用点劲儿,将包装袋卷成一小撮,拿在手中把玩着。
“说实话,我接受不了,”侯志博缓声道,“我接受不了同性恋。”
正在喝水的谭逸朝这边投来了目光。
夏晓风愣了片刻,说:“这样啊……抱歉啊,我不知道。”
侯志博嗤笑了一声,说:“你有什么好抱歉的,我说的是游星。”
他终是将手中的那一撮玩意儿扔进垃圾桶,又开了另一包零食。
侯志博说:“我第一次知道,游星喜欢男人,还真是看不出来……我是真,哎……怎么说呢,就是接受不了,我也不擅长说什么人生大道理,那些懂得都懂,都这个年代了,但怎么说,就是心理上很本质的接受不了。”
夏晓风轻声问:“你觉得恶心是吗?”
侯志博说:“恶心……算是吧,但也不至于说见到他就想呕吐那种,我也没汪皓那样傻逼。就是我接受不了,不希望与这种人接触,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我也说不清楚,反正就是……就是挺排斥的,觉得无法理解,然后比较反感。就是说,我不愿再接触这种人。”
他拆开了这包零食,可却没有再吃一口,他递给谭逸,谭逸这次连“上火”都没说,就直接摇头拒绝了。
侯志博接着说:“这种话……我知道说出来不太合适,但我就是一直憋着,也不知道跟谁说——跟谁说都不太好,同龄人大部分还是能接受的,但是吧,我就不行,我就是真的接受不了。夏哥,谭大佬,咱们都相处一个屋檐下这么久了,我想来想去,还是只能跟你们说……”
他这次抓了满手薯片,一股脑全塞进嘴里,胖胖的脸颊上沾满了碎屑;虽动作张狂,但眼中却没有“暴食的凶光”,而是充斥着无比的落寞与平静。
侯志博是真的无法接受同性恋。
“我理解,”夏晓风用纸巾缓慢滴擦去手指上的零食残渣,说,“我理解你,世界上总有些人接受不了的,我知道。”
谭逸不置可否地倚靠在衣柜旁,双手抱胸,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安静地注视着侯志博——好像,他早在许多年前就已知晓这个道理。
侯志博见两人都能理解他,顿时松了口气,他脸上的肥肉不再紧绷,而是松弛了下来,如同几大块摇摇欲坠的啫喱。
“啊呀说出来就好了——可憋死我了,”侯志博用油滋滋的拳头推了夏晓风一把,开起玩笑道,“还好你俩不喜欢男人,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这宿舍再这么冷清下去,我可受不了了。”
“傻逼。”夏晓风嫌弃地推开他,擦着胳膊上的油渍。他不得不跟着侯志博一同笑起来。
——然而那颗心却沉到了谷底。
他又一次看向谭逸,那人脸上还是那副阴沉沉的神色。他见自己望着他,也没问干什么,而是微微一笑。
那笑容好像在说:
看吧,刚刚想亲你,就是在逗你玩罢了,你没必要多想,没必要自作多情。
夏晓风忽然有点恼怒,不知为何心里又不舒服了;冷热交替的心软了又硬,小K的仿佛反叛精神融入到了他的脑中。
夏晓风跳下侯志博的床,对即将开始学习的谭逸说:
“谭逸,今晚,跟我去锁钥神下面跨年吧。”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鬼天气!太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