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晓风走到谭逸身边坐下，轻声说：“我还以为你在厨房里呢……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谭逸对他的不请自来没有表示太多错愕，他搓着根野草，回答道：“随便走走，就找到了这个地方。”

夏晓风朝他笑笑，举起相机：“这是个好地方，没想到你跟我一样，还挺有眼光。”

谭逸低“哼”了声，没理他。

天幕转为温暖的金红，远山处飞鸟略过，田野上房屋点点，炊烟冒出，一派宁静祥和。

夏晓风察觉出谭逸心情不太好，便试探道：“你……刚跟家里人打了电话？”

谭逸眺望着远方，说：“嗯，我妈打来电话，问我这周末回不回家。”

夏晓风记起来，谭逸一般周末都不回家，他并不清楚是什么原因，可能是有事要做？也可能在学校学习效率更高？或者……跟家里人关系不太好。

谭逸从未提过他的家庭，自己也不好刨根问底。

“夏晓风，”谭逸侧过头，凝视着他，说，“你想过以后吗？不用那么久远，就说高二，你有什么打算？”

夏晓风给他这一记问题问懵了，他从没想过“以后”，明天、后天能有计划已是极限，很多时候，他都是走一步算一步，没有长远之计。

但是，真要安排起来，好像也不是很难。自从接入了内卷系统，他接触了社团，参加了校园活动，甚至连成绩都有提高，他正往阳才二中的“优秀学生”的模板靠拢。这对他来说，已经是个很大的改变了。

“怎么说呢……以后的打算啊，”夏晓风伸直了腿，抬起头思考着，说，“先把成绩提起来吧，现在我还是在及格边缘徘徊哈哈哈。”

“真不像你会说出来的话。”谭逸开玩笑道。

“你什么意思，我就不能好好学习了？”夏晓风嗤笑道。

“很难想象，先把你考试占卜摆阵那套收一收吧。”

“别搞，你们学霸是不会明白这种技巧的。”

“……那就别想着上八十。”

“扯淡，上次生物小测我就抛橡皮抛上了八十！”

“那次就五道题，一道二十，按照概率来说，你是比较幸运……”

没聊几句，二人开始拌嘴，好像一段对话不吵吵就不习惯，也忘了是怎么收尾，反正两人都精疲力竭，暂时停战，不再打嘴炮了。

日轮继续下沉，此时所有的水田面上都铺了层金纱，瑰丽得震人心魄。

夏晓风发现了把三叶草，他将其连根拔起，掰断根部的种子，擦拭了几下表面的泥土，便直接塞进嘴里嚼着。

谭逸匪夷所思地盯着他，问，你就这样把地上的东西放嘴里？

夏晓风切了一声，边嚼边说，你懂个屁，这种野草根部是能吃的，就吸他的汁就好了。

他趴上草地，翻翻找找，揪出另一把给谭逸，说，你尝尝。

谭逸一脸狐疑地瞧着他，夏晓风又说了句你试试就知道了。于是，谭逸第一次吃上了地上随手拔的草根。

酸甜的汁水蔓上舌尖，多嚼几下，又尝出了淡淡的苦涩。这让他感觉非常新鲜。

夏晓风伸了个懒腰，躺在毛扎扎的草地上，叼着根野草看着谭逸。

他看起来心情好一点了。

那就好。

他一直在等待着谭逸跟自己倾诉，可又不知如何引出话题，但是转念一想，他又凭什么要求谭逸说出肺腑之言呢？他还不是自己的朋友……

朋友……朋友……

夏晓风突然意识到：他一直向谭逸索求他的“真心话”，以为这样就能成为“朋友”而完成任务；可是，自己却从没有想过表达出自己的“真心话”。

他没有想过付出。

小K那句“主动一点、积极一点”重新回荡在脑海中——可能，向对方说出自己的“真心话”也是交朋友不可或缺的一环，是啊，他都没有向谭逸敞开大门，他有什么资本要求别人为自己敞开心扉呢？

“谭逸……”夏晓风没躺下去几分钟，又坐起来了，他转头注目着他，说，“你刚刚问我的那个问题，就是，高二有什么打算，其实我没有想得很明白。”

谭逸用那双漆黑的眸子回视着他，静静地倾听着，只见阳光安宁地打在他的侧脸上，勾出面部柔和又凌厉的轮廓。

夏晓风抠着自己的指甲，淡淡地笑道：

“我说了要提高成绩……但很多时候，我又不想太累，我不想成为一个学习的机器；好不容易报了个摄影社，可自己好像也是三分钟热度，不是自己喜欢的，就不太愿意怀着热情去做；我动手能力也差，脑子也不好，总是不能像大家一样做得很好……不，不说很好，就连良好的标准都达不到。”

谭逸一直注视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睛仿佛装下了自己……也只装下了自己，不同于他学习时的冷淡，而是显得如此安静而温柔。

“我不是……一个好学生。”夏晓风感觉脸颊有些烫，他想逃离谭逸的目光，可好似又无处可逃。

夏晓风鼓起勇气，继续说：“有时候我很羡慕你……我以前没有这种想法，是上学期期末意识到的。我之前随随便便，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但跟你相处一段时间，我发现自己有一些事情愿意去做、愿意规划了，可是……我不能做得很好，没有达成老师同学认可的目标，这让我很迷茫，好像不知道自己在学校里到底在干什么。”

“你就不一样，你学习好，动手能力强，脑子聪明、做事完美，没有缺点，你可以把前途规划得很好，我就……不太……”他说着说着，又泄了气，没收好这句的尾巴。

傍晚的风拂面而来，林叶沙沙而动，火烧云流淌得更快了，水田中呈现五彩的暖色。

谭逸的手往前了点，可在触碰他指尖之时又忽然停止，最后还是缩了回来，退到安全的“同学距离”。

夏晓风苦笑一下，故作无意道：“哎呀……我乱说的，你就当听个笑话！都是姚梓萍，说我什么要自信一点，表现出来，你也是这么说的，你看，我说出来了……不过逻辑都很乱，我也没细想，乱七八糟的，你就不要……”

“夏晓风，”谭逸深深地凝视着他，缓声说，“我想先说，我……”

他的话音稍有停歇，留了片刻空白。

不知为何，这片刻空白，却让夏晓风的心跳得飞快；正当自己即将“逃离”谭逸钩子般的眼神时，就见谭逸率先转回了头。

他说：

“我远没有你眼中的那么好。”

谭逸望着那片灿烂的云彩，补充道：

“我……远没有同学老师眼中的那么好。你不用羡慕我，不用向我学习什么，不用觉得我是个完美无缺的人。”

夏晓风局促一笑，说：“ 哈哈哈哈也是也是，我就随便说说，你不用放在心上。对嘛哪儿有人十全十美的，这生下来都知道的道理……”

他意识到自己方才的情感过于外露，瞬间有点羞愧难当，想着一个大男人竟然把这种见不得人的心里话说出来了！真是脑子里一片浆糊……

他将相机绳于手腕上拴紧了，站起身，拍拍沾满草籽枯叶的裤子，说：

“行了，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刚刚我乱说的，你就当我‘分流焦虑’，别放心上——高中生嘛，总要注意一下自己的成绩的。”

可就迈出一步之时，谭逸再次握住了他。

这次不再是手腕，而是手了。

“夏晓风，你先听我把话讲完。”谭逸再一次看向他，这时，那轮橙红的太阳刚好倒映在眼瞳中，形成一个灼热的光点。

谭逸瞟见了自己抓着夏晓风的手，犹豫几秒，终是松开了。恍惚之中，夏晓风察觉到这人的手貌似有一丝颤抖。

自认识起，他就发现谭逸经常有意无意避开俩人的肢体接触——夏同学丝毫察觉不到对方隐秘的心理，只能妄自认为这是谭大佬装着端着太久，不习惯兄弟之间的搂搂抱抱。

可下一秒，谭逸竟只手抚上他的侧脸——他的指尖果真在颤抖！随后，那只手便很快移到了夏的肩膀，形成了合适的“兄弟距离”。

“我之前要求你一定要怎样怎样学习，这其实不太好……我先说个抱歉，”谭逸罕见地道了歉，语气轻缓道，“是我太急躁了，你只用按照你的步调走就好。”

谭逸与他对视道：“你不用……成为老师、同学们眼中的好学生，不用全面接受这个社会教育制度下的模板，不用以我，不用以游星，不用以侯志博，也不用以姚梓萍作为榜样。你想表达你就表达，不想表达就不用表达，当你真正想去做一件事，你一定有信心能够完成，没必要……变成你不想变成的人。”

夏晓风静静地倾听着——就像谭逸倾听他的话一样。

“……如果我不按照‘好学生’的标准去完成，我就无法生存呢？”夏晓风轻声问。

“那你就依靠我吧。”谭逸坚定地说。

话音刚落，谭逸又仿佛被自己这个“狂妄自大”的想法逗乐了，他微笑一下，说：

“不……也不能这么说。你对学习有困惑的时候，可以来找我；对社团有想法的时候，可以跟我分享；对校园活动、校园生活有任何不解之处，可以跟我倾诉……我不知道自己能帮助你多少，但是我会一定会……竭尽全力的。”

夏晓风眨眼一笑，调侃道：“因为你是我的班长吗？”

谭逸放下了久置于夏晓风肩上的手，轻声道：“是啊……我是班长啊。”

此时的天色已染了夜的幽蓝，竹林在风中发出低低的吟唱，金阳大体掩入山峦，只留下帽顶般的轮廓，为薄纱般的云层涂抹妆粉。

夏晓风晕晕乎乎的，他好像理解了谭逸的意思，又好像没理解，他的那颗心从来没跳得那么快过，或许只是因为自己终于说出了“真心话”，或许只是因为谭逸没有因自己的自怨自艾而倍感无趣，或许只是因为……谭逸那双“过分深情”的眼睛……

“我跟你一起回去。”谭逸说。

“啊，好，”夏晓风突然有点想逃离谭逸身边，他手足无措道，“等下，我还有照片没拍完，我到底下拍两张。”

夏晓风仓惶地说：“你先走吧。”

可刚踩上斜坡，却因心事重重而崴了脚，这崴一下也没多疼，只是为了平衡的下一脚刚好踩进坑里，让这心不在焉的少年登时滚下斜坡。

谭逸急忙去拉，可姓夏的一个大男人，哪儿那么好容易抓住，惯性作祟，他被顺带拉下了斜坡！

二人双双摔下斜坡，哪儿有什么罗曼蒂克的翻滚、对视、微笑，而是各摔各的，吃了满嘴草籽，突然极了。

只不过，谭逸在片刻之间，依旧伸出一只手，垫在夏晓风脑袋下——尽管底下是柔软的草坪。

“疯了，十七八岁了，路还不会走，”夏晓风感慨起来，抽出脑袋下的那只手，笑道，“不好意思压到您用来考卷子的手了，希望没有压坏哈……”

可刹那间，谭逸抓紧了夏晓风的手——

这次可是货真价实抓住了。

一秒，两秒，三秒，他依旧没有松开。

可能因为欲望上头，可能因为氛围过好，也可能因为……只是隐忍了太久。

谭逸说：“我忘了，说太多深奥的话，你可能会反应不过来，反应不过来就理解不了，理解不了你就忘掉了。”

——合着骂我呢。

夏晓风说：“谢谢啊，评价中肯，”

谭逸说：“所以，你只用明白……做你自己就好了，你不用成为谁，成为你自己，就好了。”

太阳以较快的速度沉入连绵远山，此时的苍穹，宛如丹霞赤壁，红得如少女的脸颊。

夏晓风垂下头，轻笑问：“……这也是班长的忠告吗？”

谭逸握住自己的手还没有放开。

谭逸微微皱了下眉，但还是笑道：“对，班长的忠告。”

下一秒，夏晓风反握住他的手，看向他，扬声说：“是吗！我还以为是朋友的忠告呢！”

谭逸愣了一下，沉声说：“对，朋友的忠告。”

夕阳西下，时光流淌在切割整齐的水田中，农人牲畜都回了家，飞鸟归巢，灯火亮起，夜的深蓝与绛紫交错融合，像水彩般涂抹在天空上。

“交个朋友吧谭逸，”夏晓风郑重地说，“虽然听起来很奇怪，但我还是需要你一句答复……你就当我是个奇怪的人吧！”

“我不跟奇怪的人交朋友，”谭逸挑起眉，见夏晓风一脸呆滞，罢了还是摇摇头，说，“但就你除外吧。”

“走喽！”夏晓风挥挥手，说好的拍照片，连相机都没打开，就拍拍屁股回去了。

谭逸凝望着他的背影久久驻足不动，直到夏晓风叫他，才迈出了步伐。

——他从来没有奢望过，夏晓风能跟他说一通“真心话”；也从来没有奢想过，自己能跟夏晓风说这种话；更没有奢求过……和他做朋友；

如果他多愁善感、不擅伪装和隐忍，现在一定潸然泪下、满腔感怀了吧。

“恭喜完成‘交个朋友吧’任务，内卷值归零，请再接再厉！”

小K通过脑海传讯，向夏晓风发出了这份来之不易的捷报。

空间里尽是黑暗，随后，一个光点冒了出来，光点逐渐拉长、变宽，直到扩张成网状线条，搭建起结构复杂的“仓库”、“进度条”、“书本”和“显示屏”……

黑暗中裂开一道口子，与内卷值进度条色彩一致的红色光点飘了出来，他就是小K。

一个生存在“校园内卷系统”中的负责人。

他慌乱着飞奔到白线条搭建起的仓库前，红光蔓延，一只手呈现了出来，只见他穿透水面一般的仓库表面，在线条架子上拿出一个“玻璃爱心”。

虽说是“玻璃”，但看起来只是不同的光于表面折射，显现出不同色彩罢了。

小K颤颤巍巍地捧着这个道具——心心相印。

如果不是一个光点，而是一个人的话，他几乎要流下泪来。

“大人……您看到了吗？您看到了吗？！他没有用到……道具，他没有用到！这是历史上第一次有人没有按照故事轨迹完成生存任务！”

“可以改变的！可以改变的，请相信我吧，再给我和他一点时间吧……”小K喃喃自语道。

只见那枚红色光点化为人形，那人没有五官，仿佛表面被一层鲜红的棉纸包裹。

他缓缓跪下来，发出了啜泣的声音，将那枚未曾用到的道具贴上了自己缺失五官的脸。

第一卷完。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卷结束喽！没想到系统这里也留了条暗线吧~毕竟分类是现代幻想纯爱嘛

请大家继续支持！我会加油的！

（最近会修改一下前面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