脖子有点疼。
睡落枕了?
夏晓风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才意识到自己还坐在研学的火车上,脑袋挨着的不是枕头,也不是窗户,而是……某位同学的肩膀!
谭逸睡着了,没有察觉到他的苏醒。
“我去!”夏晓风在心里叫了一声,小心翼翼地将脑袋挪开,脖子发出“咔咔”的响声,疼得他叫苦不迭。
天微微亮,远山之上起了一层薄雾,流云缓缓,应是清晨时分,鸡鸣未至。
车厢内不算安静,几位男同学不知身处何方,鼾声便已溢满四周,仔细倾听,还有彻夜未眠的好友窃窃私聊之音;不过,至少初始的兴奋激动都平淡了不少,积累的困意在这一刻爆发,让大多数人都昏昏睡去。
夏晓风靠在谭逸肩上睡了一宿。
他并不知道的是,在睡着后没过十分钟,座位的原主人就回来了,被谭逸一个阴沉的眼刀“杀”回去——虽然谭逸认为自己只是非常“友好”地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可一圈的人都看出来了谭逸冷得刺骨、生人勿近的意思,那狼一般绿色的目光仿佛在说:
“敢吵醒他,你就死定了。”
可怜了座位的主人,只能惨兮兮地回到打牌的区域,跟一帮大汗淋漓、鼾声连天的同学挤在一块。
忽然,夏晓风瞥见谭逸肩上有一滩水迹。
——夭寿啦!在大佬肩上流他妈口水啦!
如此戏剧性的情节,夏晓风还是第一次遇见。他窸窸窣窣掏出口袋里的厕纸——这人有个臭毛病,就是拆散的纸巾永远放口袋里,上厕所用它,吃完饭擦嘴巴用它,从来不区分用纸类型;而且,他还经常“妈见打”地忘记把纸巾从口袋里拿出来……
他将纸巾打开,轻轻摁上那滩水迹,估计时间有一会儿了,那滩液体早就被谭逸的校服吸附,光靠纸巾擦,没那么快能干。
“哐嗤”几声,火车行入隧道,橙黄色灯光交错,黑暗中,夏晓风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继续摁着口水印。
黑暗渐退,刹那光明,火车行出隧道,夏晓风条件反射地眯了眯眼睛,见口水印丝毫没有消退,干脆自暴自弃地扔了纸团,等着它自然风干——随便了,只要谭逸醒来之前发现干了就行,这样就……
“啊。”夏晓风还在思考时,就发现谭逸早已睁开了眼,正平静地注视着他,他忍不住小声惊呼了一声。
“你……”夏晓风咽了咽口水,移开目光,说,“什么时候醒的?”
“还在隧道里的时候,”谭逸的嗓音有点沙哑,他用左手拧开了瓶盖,喝了几口水,说,“应该快到了。”
夏晓风看向窗外,山野葱绿间,可见大厦公寓拔地而起,高架桥纵横交错,电线上站了三两只麻雀,沐浴在夏季清晨恬淡的阳光下。
没过几分钟,列车广播发出通知,提示前方到站“长沙”火车站。
本次研学的目的地,很快就要到达了。
夏晓风心虚地瞅了一眼谭逸肩膀上的水迹,心想要不就当做没发生算了?对,就当做没发生算了。
于是两眼一闭,干脆补觉装死了。
没补觉多长时间,列车抵达站台,停稳后车门缓缓打开,睡眼惺忪的同学们提着收拾好的行李,有序而出。
夏晓风掀开眼皮看了眼手表,才是清晨六点半,换做平时,这个点他还在美美做大梦呢。
他问靠窗的谭逸要不要这么早出去,谭逸说等同学们都出去了他再出去,夏晓风点了点头,打了个哈欠,好整以暇地坐回座位。
你不走?谭逸问夏晓风。
没事儿,我多坐一会儿。夏晓风说,他是真不着急,这种进站出站进车出车,反正迟早都会轮到自己,便从来没有先人一步的念头。
等着等着,气氛又莫名僵硬起来,谭逸没说话,也没看他的行程表,而是静静地和夏晓风坐在一起,不知在想些什么。
谭逸不说话正常,但偏挑这时候沉默,可把我们流了一晚上哈喇子的夏晓风吓坏了。他咳嗽几声,别扭道:
“昨天晚上……不好意思啊,在你这儿睡着了。”
谭逸云淡风轻地说:
“没事,我也睡着了。”
夏晓风有一下没一下地瞅着他肩上的口水印,说:
“那个……我晚上有干什么不?什么磨牙放屁打呼噜之类的哈哈哈。”
谭逸瞧了他一眼,玩笑说:
“你要是这样,我早一脚蹬下去了。”
夏晓风听他没生气,好像也没发现……便彻底放心了,又开始不着调地说:
“哎哟,瞧你这说的,我□□一晚上,那是千金难买啊。”
谭逸低嗤一声,说:
“你倒贴给我都不要。”
夏晓风笑起来,重新在脑子里计算了遍“能靠近谭逸的最短距离”,心满意足地打打消了顾虑。
本节车厢的同学差不多走完了,夏晓风“嘿咻”一声背上书包,从行李架上取下箱子,顺手将谭逸的搬了下来——他可不想让谭逸觉得自己弱不禁风,需要人照顾。
“走吧。”夏晓风看了眼还坐在座位上的谭逸。
“再等一会儿。”谭逸无动于衷。
“怎么了?大家都走得差不多了。”夏晓风奇怪地问。
“……没事,你先走吧。”谭逸态度不改。
夏晓风注意到这人才开始慢慢吞吞收拾着背包,而且都是用左手,连站起来都不站。
脑海中火花一闪!
“嗯?”夏晓风坏笑起来,一把按上谭逸的右肩,谭逸“哎——”的一声大叫起来,那嗓门,我靠,原来谭大佬还是会大声讲话的吗?
“哈哈哈哈哈你肩膀麻了为啥不早说啊!”夏晓风没心没肺地乐起来,学着谭逸的样子,说,“还在那装‘没事,我也睡着了’,哈哈哈哈哈。”
他不顾谭逸嘴上阻拦,握上谭逸的小臂,将他的右手舒展开来,顺带拉伸一下,疼得谭同学冷汗涔涔。
“麻了的话就得动,越不动越麻,后面恢复起来就越疼越慢——我阿婆教我的,”夏晓风抓住他的手掌,捏着手指问,“你手麻不?”
谭逸迟疑了片刻,说:“麻。”
夏晓风心里飘起一丝抱歉,不过瞅见谭逸这狼狈模样,很快此等抱歉便被“愉悦”覆盖了。
他笑意盈盈地捏着谭逸的手:“唉,你再吼一嗓子给我听听,我从来没听见你这么大声讲过话,笑死我了;谭逸,人讲话就要有点中气,不然阴气太重——这也是我阿婆告诉我的,你平时总是沉着声音说话,那多费嗓子。”
本就是男低音的谭逸不想跟这碎嘴皮子废话。
“好啦。”夏晓风拍拍谭逸的肩膀,确认他“康复”了之后,便歪了歪脑袋,示意他一起走吧——火车上估计都没学生了。
谭逸背上沉甸甸的书包,拉着沉甸甸的行李箱,装着一肚子沉甸甸的心事,脑子却轻飘飘的,放松地跟着夏晓风一同出了车门。
针对这次研学,各大社团也发布了对应任务。
本届摄影社缺少文编部人才,次次推文不是抄点歌词就是整点花里胡哨的名人名言;那自己写的东西,经常匹配不上对应摄影师的想法,双方吵得不可开交。
因此,社长召开部门会议,广开言路、集征提案。摄影部部长李艺琪想起夏晓风经常拍的那位同学,好像是学校文学社的成员,便提议要不“社社合作”,我们提供研学照片,文学社提供文案,双方推文互享如何?
社长斟酌片刻,拍案叫行,他做事雷厉风行,立马找到了文学社社长——这文学社几百年组织不来一次活动,好不容易有社团愿意“勾搭”自己,立马嘿嘿笑着同意了。
于是,“推出研学推文”的任务便在同一时刻于两大社团内下达了,主要执行者,还是这帮新高一的成员。
夏晓风和谭逸坐在一起吃早饭,前者负责摄影,后者负责文案,两人的部长瞒得还挺深,要是不聊起来,他们都不知道原来这期推文是“社社合作”。
夏晓风觉得单反太重,便只带了个卡片机,那是家里放了好多年的,一直没人用,现在正好,有了用武之地,拍出来的效果也还算清晰。
他问谭逸文案有什么想法,谭逸说先看到照片再写,这个像看图写话,如果自己随便发挥就没意义了。
夏晓风点了点头——好像也对,之前几期摄影社推文,文案撰写者连照片都直接开写,导致最后话图不合,被社长打回去改了好几次。
早饭在车站旁的一家餐厅吃,看这装潢,有点广东人喝早茶的样式,大气典雅,不过端上桌的菜式,不过是普通的馒头稀饭、炒粉炒面等等。
“但是我觉得,”谭逸忽然开了口,说,“还是要跟拍摄的人交流一下比较好,因为我解读的,不一定跟摄影师解读的完全一致。”
他拿起茶水壶,见夏晓风的茶杯空了,顺手先为他倒了一杯,再为自己倒上。
夏晓风塞了满嘴馒头,只能慌张地“唔唔”几声,用食指敲击了两下茶杯前的桌面——这是广东人在对方为自己倒茶后表示感谢地常用动作。
“不过我可能还联系不到摄影社的人——起初我没什么希望,”谭逸接上之前的话,看向夏晓风,说,“但是正好了,你是拍摄的人,你就在……我的身边。”
他这句话说出来,不知怎的,带上了点暧昧的情愫;估计是谭逸那双深沉的眼睛太多情,让夏晓风一不小心“想入非非”了。
他猛灌了一口白粥,把内心的微妙感咽下去,大大咧咧地拍上谭逸的肩膀,说:
“是!我们这么好的……同学关系!有什么忙你就叫我帮哈!”
——他想趁机借这个机会试探一下谭逸,万一大佬接下来冒出一句“难道我们不是朋友吗,我一直觉得我们是朋友”,那他夏晓风的一个内卷任务岂不立马完成了?!这归零岂不唾手可得?!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谭逸沉下眸光,轻声说:
“是啊,我们这么好的……同学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