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欧阳文提起,陆佑几乎已经忘记了那段难以言说的过往,也忘了现在正经历着的,是一段离奇的人生。上一世的种种,如今想来,真是如梦一场。只有眼前的人,是如此的真实。
可是,他该怎么向她诉说那些过去?因为前世的仇怨,他对她起过杀心,也动过手,这是不可否认的。如果把一切都告诉她,她会不会觉得自己有妄想症?
“为什么不说话?”她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可泪水还是滴滴滚落。
只是一个昼夜,心爱之人突然变成了谋夺性命的刽子手。而她,一开始,也不是真心实意地靠近陆佑,爱情怎么会掺杂着如此多的谎言与算计?这还算是爱情吗?
陆佑抬起手,想要拭去她脸上的泪痕,她却往后退了小小的一步,两人之间突然像是隔出一道天堑。
“阿宁,我不想骗你,也不会骗你。”陆佑满眼的真诚,“接下来无论我说什么,希望你会信我,不会觉得我是在为自己开脱。”
欧阳文郑重地点点头。
陆佑继续说道:“其实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欧阳文心头一凛。
“人常说前世今生,我却不知为何我没有喝下孟婆汤,没有重新投胎转世,反而是回到了原本经历过的人生,见到了覆灭整个陆家的元凶。”陆佑目不转睛地看着欧阳文。
欧阳文一下子反应过来,陆佑说的人,是她。
“在你所经历过的前世,我害了整个陆家?”欧阳文声音颤抖着问道。
陆佑艰难地“嗯”了一声。
“那你,也是被我所害?”
陆佑没想到欧阳文可以这么轻易接受重生,甚至已经开始关心前世之事。
他指着自己心口的位置,低声道:“一剑穿心。”
欧阳文哑然失声,陆佑这段前世的回忆是真实存在的吗?前世那个她,真的如此心狠手辣吗?
“为什么她……我要这么做?”欧阳文想起了自己的另一层身份,“难道是因为金家的仇?”
陆佑苦笑道:“或许是吧,但前世我们并没什么交集。今生,我本是不想再看着无辜之人被害,才与你周旋许久。”
欧阳文想起婚前和陆佑签下的那一纸契约:“原来……你那时,是在担心我对陆府上下不利。”
陆佑紧张地握着她的手:“我与你相处愈久,便了解你愈深,我知你心地善良,早已把你与前世之人分得清清楚楚了。”
欧阳文是相信陆佑的,她原本也就不是前世那人。可是这件事就像一根刺插在了她心上,她还是把手从陆佑手心抽了出来。不仅是因为陆佑对她做过的那些暗杀之事,更多的是因为她对陆佑的欺瞒。她的穿越,她的任务,她的不坦诚,她的刻意接近,又该怎么对陆佑诉说?他若是知道了这一切,还会心意不改吗?
“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儿吧,让我想想。”欧阳文又退了几步,眼前渐渐模糊起来。她转过身,跑出了房间。
欧阳文从屋内跑到院子里,从院子跑到喧嚣的大街上,她四处冲撞着,不知不觉,晃到了考古司。
考古司内,有阿土和一群手下,有她从花月楼带出的那一帮花月娘子,还有从凤鸾山请出的隐世高手,他们正各自忙碌着。欧阳文避开众人来到自己专门布置的工作室内,在桌案前,她的一颗心才恢复了平静。
“系统,我要使用奖励,解锁全部记忆。”
【叮!记忆传输中。】
系统提示音响起的那一刻,欧阳文瞬间陷入了沉睡。
在世人眼中,金将军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因为有了他,才有了大盛十来年的边境安稳。但铁汉也少不了柔情的一面,金夫人便是金将军心底的那一片柔软。金夫人并不是什么名门闺秀,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女,可是她却有非同一般的韧劲,才能够陪着金将军走过横尸遍野的沙场,走过富贵迷人的官途。
金将军与夫人在成亲几年后诞下了一对龙凤胎,姐姐取名金宁,弟弟取名金安。但是在外人眼里,金家只有一个儿子。金宁自出生那日起,便体弱多病,每日都靠名贵的草药吊着一口气。直至某日来了个游方之人,他留下了一副药,并且告知金将军,这个女儿命里有死劫,若想度过劫数,便要隐藏身份,及笄前不可见太多外人。
那药救活了金宁,却也将她束缚在了深宅大院之中。从金宁有记忆起,她就没有出过那四四方方的宅子。这本该是一件让她难以忍受的事,但亲人的爱治愈了她。母亲日夜陪伴着她,无微不至地关照她,父亲教她读书识字,教她傍身的武艺,弟弟更是心甘情愿地充当她练武的木桩子,给她讲墙外的世界。金宁从来不觉得孤单,虽然她也期待着及笄那日,期待着见到“外人”,可她心里更在意这些家人。
到了上学堂的年纪,金宁每日看着弟弟背着书袋出门,好生羡慕,母亲看出了她的委屈,于是给她买了许许多多的书籍,还给她寻了一个伴读——安尘。安尘本是流浪街头的乞儿,金夫人见他可怜,又见他天资聪颖,便收留了他,和金宁一起读书。金宁这才有了第一个除亲人外的玩伴。
年少的时光回忆起来像是染上了一层滚烫的金色,炽热、充满阳光。金宁每个最开心的日子,就是父亲从战场归家,一家团聚的时候。他们一家子喜欢围坐在一起,喝喝茶、吃吃饼,母亲会不厌其烦地和父亲说着他不在的时候发生的琐事,父亲静静地听着,嘴角上始终挂着笑。但有时他太累了,也会睡过去,金宁和弟弟就趴在父亲身边,一人揪着一只耳朵,把父亲唤醒。父亲会轮流把姐弟俩举得高高的,左晃右晃,逗得他们咯咯笑着。金宁喜欢趴在父亲肩头,在父亲的肩膀上朝外望去,好像就能看到墙外的世界,听到沿街小贩的叫卖声,闻到远远飘来的包子香气。
原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过下去,直到及笄那天,直到她可以走出金府大门的那日。可噩运突如其来,席卷了整个金府。她在睡梦中被带离了金府,甚至没有见到亲人最后一面。离开的前一夜,她还在和弟弟比武,每一次,弟弟都会输。金宁训了他一顿,她原本只是希望弟弟可以早日成长起来,这样才能在战场上保护好父亲。她对他这样严厉,留给他最后的模样还是一个恶狠狠的姐姐。
金宁被养父母关在另一个“家”里,他们不让她离开。她知道这都是为了保住她的性命,可也是因为这样的保护,金宁痛不欲生。又一个夜晚,金宁发了高烧,她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片火炉之中,每一寸皮肤都在被灼烧着,血肉翻滚,难以呼吸。
第二天,她才知道,金家所有人都被施了火刑,无一幸免。她只是生了一场病,父亲、母亲、弟弟,却是真的在火里化成了灰烬。从此,再也不会有人把她高高举起,再也不会有人为她缝补衣服,再也不会有人奶声奶气地唤她“姐姐”。金宁哭干了所有的眼泪,哭到眼睛都无法再睁开。她暗自发誓,再也不会脆弱,再也不会掉眼泪,她要为逝去的亲人,复仇。
可那时的金宁,还不到十岁,虽然能文能武,但终归只是一个小孩子。命运也从来没有给过她喘息之机。就在亲人离世后不久,青州闹起了□□,所有人都为了那一口吃食,挖空心思,拼尽全力。
养父母把所有的食物都留给了她,她不吃,他们就逼她吃,他们要她活着。可饥荒没有要轻易过去的意思,食物还是一点点耗完了,金宁眼睁睁看着养父母日渐消瘦,脸颊上、手臂上最后仿佛只剩了一层皮。他们是一点点死在金宁面前的。而她,真的没有哭。
自那以后,金宁开始了和灾民抢食的日子,一天一天,仿佛永远没有尽头。有那么几次,她差一点就成了别人嘴里的食物,还好,她还有父亲教的功夫傍身。最后,她拖着残破不堪的身躯逃离了青州。
她一路向着盛都的方向,沿街乞讨,也不知走破了多少双捡来的旧鞋,经历了多少次生死边缘的徘徊,最终她抵达了目的地。
然后,她终于遇到了第一位贵人。这个人,就是礼部尚书宋明心。原本是没有几个人知道金宁的存在的,宋明心恰巧是其中之一。正是因为有了父亲这位老友的帮助,金宁才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还有了参加科举入仕的机会。
她并非贪恋官场,只因这是她唯一的机会。当年那位定下父亲叛国之罪的先帝已经离世,她只能从现在的皇帝入手。只有接近皇帝,获得他的信任,才有机会为父亲翻案。事实上,金宁做到了。
她不仅考上了状元,而且也成功地得到了皇帝的关注。即使她后来暴露了女儿身,皇帝也还是保下了她,因为他们有了一致的目标——陆知节。
金宁查出了当年陆相可能陷害父亲的证据,而皇帝也忌惮陆相的势力,想要在朝堂之外动些手脚。于是,二人一拍即合。金宁利用陆佳幼时那档子婚事,假冒定亲之人成功嫁入陆府,在找到了更多证据之后,她试图让皇帝帮金家平反。
可是皇帝却犹豫了,要除掉陆相绝非一夕之功。
金宁却无法再等待,她选择了自己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