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无村中有十几户人家傍山而居,除去刘家世代为木匠,村子东边的郑猎户,其余人家都是农耕为生。郑刘两家比其他家稍微富有一些。刘震跟镇上几家酒楼商户关系好,平时能接到活干,自然比靠天吃饭的村民强。不过郑家儿子去山里打猎遇到野猪袭击断了一只手,日子就比较难过了。
年前,刘震娶了三水镇另一头村子的李家女儿为妻,三五个月后,李家女儿怀孕,小无村的人基本都知道,后面人忽然就不见了。村里人说来道去,都说那李家女儿肚子里的种不是刘震的,那个女人跟野男人跑了!
A9一字一句地将前因后果补充,明珛瞅了它一眼,又看看在旁边阴森伫立的女鬼,“她是李家嫁过来的女儿吗?”
A9飞快地扫了一眼,有点气虚地说道:“是,她就是李慧。”
她浑身潮湿,穿着死前的粗布麻衣,头发乱糟糟地缠绕在一起,一双眼睛漆黑如墨,黑色的液体从身上滴落在地上,汇聚在她脚下。即使是系统,现实生活里看过鬼还是有点怕怕,特别是这种怨气深重留有神智的厉鬼。
眼睛没有变红,虽然是厉鬼,但是还没杀过人。
徐玉淮走到李慧面前,拂尘轻扫,李慧的身形逐渐在刘家三人面前显现出来。刘震惊惧地看着李慧,他慌乱地爬起来冲到床铺旁的柜子里抽出一把砍刀,横档在身前,双手颤抖,眼睛通红。
明珛站累了,他找了个凳子坐下,“活着的人都不喜欢说真话,鬼可不需要真话,冤有头债有主。”
女鬼看见明珛跟徐玉淮明显瑟缩了一下,她知道打不过对方,没有贸然出手,只是朝房内暗处挪动了一下,避免晒到阳光。房间很静,连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见,她一呼吸,喉咙就发出‘嗬—嗬—’的叫声,就跟喉管漏风一般,十分可怖。
刘小妹怕得要死,她双腿发软,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嫂……大嫂?!你怎么变成这样了,鬼……变成鬼……,你已经死了?!”
徐玉淮扫了一眼刘震跟刘氏,对女鬼冷声道:“这婴儿在刘氏腹中已有七天,应当是你头七回魂,将它放进去的吧。”
李慧忽然一动,僵硬着屈腿跪下,声音嘶哑,“道长饶我儿一命……他是无辜的,我半个月前被刘震打晕,沉尸白焘河……我母子含冤死不瞑目,求道长……为我们做主……”
她口舌跟身躯一样僵硬,一字一句卡顿得像生锈的齿轮,侧脸有拖拽摩擦出的伤痕,指甲很长,呈墨绿色,她死于溺毙。她死后胎儿还活着,在将死之际被变成水鬼的她刨出来,变成半鬼半尸的样子。
徐玉淮声音仍旧冷淡,缓缓道:“你并未杀人,这是我至今没有对你动手的原因。先把婴孩从刘氏腹部取出来,剩下的交给官差,你看如何?”
刘震跟刘氏对视一眼,敛下眼底的暗沉,明珛余光看见他横在面前的刀朝徐玉淮的那边偏了偏。
李慧朝徐玉淮跟明珛磕头,僵直的身体几乎爬伏在地上,“道长……拿出来……孩儿活不下去,求道长,救救他……他给了我很多……生命气息,我才能‘活’过来,找他们报仇……”
徐玉淮敛眉思忖,她母子二人已经死了,再复活已然不可能,而且二者怨气深重已然是厉鬼,连投胎都不能,只能封印供奉起来,等怨气消散再送他们去轮回投胎。他拿出随身的锦囊,“你跟你的孩子先进入锦囊里,待回道观,再做商议。”
她抬头,漆黑的眼珠子盯着徐玉淮,一字一句地吐字,“道长不骗我?”
明珛叹了口气,“如果你的孩子真的破腹而出,刘氏一定会死,犯了杀孽就再也回不去了,你要想清楚,况且你该知道,我二人杀你们易如反掌。”
他把徐玉淮的锦囊挡回去,如果没记错,他的淮弟只有这一个装随身物品的袋子。他拿出一颗珠子,“这是我偶然所得的养魂珠,你们进去,摒弃杂念修养七七四十九天,就能恢复成普通魂魄,到时候再跟你的孩子进轮回地。”
A9扫描了那颗珠子。珠子是明珛进入万鬼之地屠遍万千恶鬼,从鬼王的心口生生掏出来的魂珠,此后万鬼之地风声鹤唳,众鬼呼啸,持续了三天三夜。
那魂珠是从鬼王身上掏出来的好东西,滋养阴魂,用以修习鬼术事半功倍。它一出现,李慧就不受控制看去,她膝行到明珛面前,喉咙里‘嗬—嗬—’声都急促起来,“我知道了……我带孩子进去……魂珠……好,请道长……帮我报官府,他们杀我……我要他们血债血偿……”
徐玉淮也在看魂珠,闻言他收回视线,“刘震跟刘氏为何害你?你的尸体又在何处?”
他们已经完全忽视刘家三人,从活人口中问不出东西,死去的人自会一一告知。而听到问话的刘震已然是面色阴沉,他捏紧手里的砍刀,眼神阴狠地看着徐玉淮。
明珛轻轻一抬手指,那坚硬的砍刀‘锵’地一声从中间断裂,半截刀身哐当掉落在石头地板上。“有两种人很讨嫌,一种是死不悔改的人,还有一种是不自量力的。”
刘震心头一惊,气息粗重地看着两人一鬼,脸上一片灰败之气,他咬牙怒道:“我会去自首,沉河的尸体也会去打捞上来,还请道长不要过问我的家事。”
明珛罕见地沉默了,他确实有点被对方的厚颜无耻堵得有些无语。
李慧站起身,目不转睛地看着刘震,‘嗬—嗬—’地笑道,脸上的尸斑都有些扭曲,“你……的家事……杀人可不是家事,我来与恩公说……刘震与刘氏行苟且之事,被我撞见数次……为保护我腹中孩儿,我不说……可刘氏找神婆,说我孩子不详……半个月前,小妹出门办事,他们趁我睡觉,又在做那档子男盗女娼之事……我装睡,被他们发现……他们怕我泄露,就打晕我。”
她咧嘴露出森白的牙齿,咬得咯吱咯吱作响,“刘氏嫉妒我怀孕,跟刘震说孩子不是他的,怂恿刘震将我沉河……刘震亲手杀死了发妻亲子,他与他娘苟且多年,罔顾人伦,天谴,你二人必遭天谴!”
刘小妹面容惊惧地看着李慧,又僵硬地转头,看着他大哥跟她娘,忽然捂住嘴剧烈地干呕起来。她之前就发现,大哥跟娘相处的关系似乎有点奇怪,他们经常单独在一起,她本以为是感情好,没想到还有这层关系。
明珛没什么表情,他扭头看徐玉淮,对方也只是神情淡淡地听着,注意到他的视线,开口解释道:“刘震跟刘氏没有血缘关系。刘震是刘父捡回来的孤儿,没过多久后便娶了刘氏,生下刘小妹。”
明珛不做人很多年了,每每还是会被一些人给吓到,语气真诚地嘲讽道:“哇哦,那可是真爱了,为了姘头杀了自己的结发妻子跟未出世的儿子。可这样做是会入畜生道的……”他用一种‘你不会不知道吧’的眼神看着刘震跟刘氏。
刘震咣当一声丢下手里的断刀,神情癫狂地呢喃道:“我杀了我的儿子?我的儿子?!你早就发现我跟娘的事情了?!”
刘氏脸色惨白,她忽然翻身滚下床,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断刀,眼神狠绝地朝腹部刺去,刘震在身边刹那间伸手想去阻止,可到底是慢了一步,就在他目眦欲裂时,刘氏手里的断刀被白色拂尘卷起扔到一边。
徐玉淮冷声道:“李慧,将婴儿取出来。”
李慧飘到刘氏面前,漆黑如墨的眼珠盯着刘氏,让她恐惧得不敢轻举妄动,手伸进她的腹部将鬼婴取出。那婴儿被黑色的浓稠液体包裹,白色骸骨隐约可见,头部五官不甚明显,它死前刚刚成型并不会啼哭,受到惊吓只会尖叫。李慧忽然转身,将婴儿递到刘震面前,“你看看……你的儿子,本来它下个月就可以……安全降生,可你杀了它……你这生唯一的亲子,就在此处。”
刘震呆愣愣地看着面前不成人形的秽物,浑身颤抖,喉咙滚动,“我……我不是故意的!小慧,我不知道,是娘说看见你跟郑猎户偷偷来往,我……”
李慧抱着自己的孩子,面容扭曲,她控制自己的杀意,“郑猎户……有兔皮毛,我怀孕后想为孩子准备冬季的衣物,用鸡蛋跟他换……跑了很多次,他才答应……可是,我的孩子,再也用不到了。你娘,嫉妒我,你知道吗?你们……真恶心。”
刘震忽然很后悔,他当时只是打晕了李慧,如果他知道李慧会保守秘密,没有听信张柳的鬼话,那他现在不仅妻子在世,下个月就能拥有自己的亲生儿子,还能避免牢狱之灾,不用遭受所有人的唾弃,他当时为什么会鬼迷心窍,为了一个老女人,杀了自己的发妻跟儿子?!他抱住自己的头,发疯般地撕扯着头发,喉咙里爆发出困兽地嘶吼。
刘小妹已经被吓傻了,明珛在她眼前晃晃手掌,“你去镇上报官。”
刘小妹瞪大眼睛,“报官?那我大哥跟我娘……”
明珛晃晃手指,“不是让你选择报不报官,你如果不去,我现在就绑了你们拉去官府。”
刘小妹不解,怒道:“不都一样吗?!我大哥跟我娘会被砍头的!”
“可你嫂子跟你未出世的侄儿被他们杀了。”明珛看着她,“他们的鬼魂在这里,尸体还在白焘河被鱼啃食。”
刘小妹仰头呆愣地看着李慧可怖的脸跟她怀里抱着的鬼婴孩,看着她哥跟她娘亲,忽然失声痛哭起来,“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呜呜呜呜呜”她一边哭一边干呕,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明珛叹了一口气,正要开口,屋外却传来几声响动,他透过窗口向外望去,原来是刘家的动静吸引了邻居的注意,现在屋外围了好些人。
他以灵气唤醒魂珠,将李慧母子二人吸入魂珠里,然后将珠子收入袖中。他站起身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好了,这下看热闹的人来了。”
徐玉淮往门口走去,“你看着他们,我出去看看。”
他信步朝木栅栏围成大门口走去,这村子里的人都认识他,见他出来,七嘴八舌地开始询问发生了什么,
“是徐道长?你怎么在刘木匠家?”
“我刚刚听到刘小妹的哭声,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难道跟刘家媳妇跟人跑了有关,真造孽,挺着个大肚子跟人跑了!”
“谁说不是呢!我听说那肚子里的就不是刘木匠的种!”
徐玉淮微微皱眉,“劳烦乡亲们找个人去镇上报官,就说李慧的尸体找到了。”
“李慧?尸体?!”
“李慧就是刘家媳妇啊,她死了?!”
“她不是怀孕了吗?孩子呢,也死了?!”
徐玉淮被他们吵得有些不耐,打算自己去镇子上,他还未踏出脚步,一道粗狂的声音将其他人的议论声压了下去,“别吵了,何兄弟,你快去叫官府的人来。”一个粗狂的男人上前半步,他左臂袖口空空如也,正是断了一只手的猎户郑龙。
一个矮小男子应了一声立马跑了。郑龙走到徐玉淮面前,道了声好,语气热枕地问道:“徐道长,刘木匠家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刘家媳妇死了?”
因徐玉淮救过他一命,他很是尊敬礼貌,说话间凶煞的眉眼都舒缓了很多。徐玉淮看他态度客气,淡声解释了一句,“嗯,李慧出事了,一切等官府的人来了再说吧。”他不想过多讨论别人家中秘辛,留那些人在屋外,径直回了房间。
郑龙将其他人拦在屋外,他却跟了上去,离徐玉淮半步的距离。
“徐道长,前几日我上山找到一窝兔子,用它们的毛皮做了一条围脖,等会我回家拿来送给道长,要入冬了天冷。”
“不用劳烦。”
去年冬,郑龙在山中设陷阱抓捕野物,一窝野猪幼崽踩进陷阱了,他检查时发现黑胖活泼的猪仔欣喜若狂,却没注意野猪幼崽的叫声引来了成年母野猪。成年野猪体型硕大、凶横野蛮,即使两个成年人也不敢贸然捕捉,他被追撞滚下山坡,摔成重伤,正好遇见了当时上山采药的徐玉淮。
那日无患着凉生病了,徐玉淮为了给小徒弟找药材才上山。之后徐玉淮将他带回道观治伤,通知了他家里人。郑龙在道观养了一个月的伤才能下地,之后被他家里人接了回去。
徐玉淮遇到明珛前长期受魔物侵扰,身上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病气,就像苟延残喘的孤兽,即使紧握利爪,也难掩虚弱。而此时他容光焕发,周身光华如月,如明月清风,走近了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不见病弱之态。郑龙本就对他心有不轨,此时更是痴迷地看着他的背影,手下意识就要搭上去。
明珛只透过窗户抬眼一看,就知道郑龙是什么心思,毕竟对方眼里淫邪的痴态毫不掩饰。
“师弟。”
听到明珛叫他,徐玉淮快步走进屋子,“怎么了?”
不管郑龙落空的手,他进屋便看见明珛怀抱起刘小妹,将她放在床上,而刘震跟刘氏张柳被点穴扔在地上。他看着明珛缓缓放人的动作,眉心微蹙,“你在做什么?”
“她哭晕过去了。”明珛转过身,“小小年纪,难为她受到这等打击。”
徐玉淮抿唇,还未说话,身后便传来了郑龙的惊呼,
“刘哥跟刘大娘这是怎么?!小妹晕过去了?!”
他上前碰了碰刘震,对方只鼓起通红的双眼看他,一动也不动。
明珛解释道:“他们跟李慧失踪一案有关,被点了穴,等官府来人再解开。”
郑龙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注意到明珛的存在,便上前示好,“想必道长就是徐观主的师兄了,我是村中的猎户,承蒙徐观主救命之恩,道长有事只管找我,只要能帮上忙我一定帮。”
明珛呵呵笑着点头应下,他朝徐玉淮招手,“玉淮。”
徐玉淮听他这么叫自己心脏不受控制地颤了一下,几步走到他面前,抬眼问道:“做什么?”
明珛抬手轻拂过他脸颊旁的一缕细发,态度亲昵地问道:“刚刚出去还好好的,怎么不开心了?”
徐玉淮被他轻柔的触碰弄得有些痒,却不躲开,心里那股郁气早就消失不见,“没有,已经有人去镇上找官差了,我们在这里稍微等等。”
明珛轻声问他:“累不累?”
徐玉淮想到昨晚双修之事,耳尖微微泛红,低声道:“我旧疾已经痊愈,这点事不至于累到。”
郑龙看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话,活跃的心思沉寂下来,面色阴沉地看着徐玉淮对他称之为师兄的人言听计从、有问必答。他敏锐地察觉他们之间的氛围绝不是普通师兄弟那么简单,那毫不设防的依恋姿态,含情的眼神,他从来没有在徐玉淮身上见过。
他断肢的伤口隐隐作痛,这股痛感回想起他在道观养伤的日子,徐玉淮只是每日命他两个徒弟给他熬药换药,每日过来看一眼他的伤势,停留的时间很短,他甚至来不及说完道谢的话。他心中洁白无暇的莲花被人采摘,嫉恨如火般灼烧着他的心扉。
在徐玉淮眼里,明珛强大,恣意,洒脱,哪哪都好。也难怪他情人眼里出西施,明珛平时装得极好,见人三分笑意,心狠冷酷的一面隐藏在那张笑脸之下。他笑意是真心的,同时心狠冷酷;大方恣意是真的,但从不允许他人染指自己的东西;他不多计较是真的,但喜欢恶劣地戏弄招惹他的人。
或许他对徐玉淮称不上喜欢,可他的人又怎么会让这等宵小之徒染指。他来这个世界就是为徐玉淮,那他就是他的所有物,容不得他人觊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