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患从后院的井里打了水,无心的柴也劈好了,两人生火烧好水,才去静室请他们的师父。徐玉淮清晨一般不跟他们一起用饭,不过他们仍旧每日都会去请示。他们也是流浪儿,在刚刚认人的年纪被丢弃,又被徐玉淮捡回道观,他们不仅把他当成师父,也是最重要的亲人。
无心胖乎乎的,年纪轻轻颇有几分慈眉善目,而无患则更加清瘦俊秀些。两人正在讨论今早的素面要不要弄点香葱,毕竟师父不爱吃,可他们爱吃呀。
他们看见一个玉树临风的陌生男人从他们师父的房间里走了出来。那件静室是观主独有的,他们平时会去打扫,右侧有一间卧房,平时徐玉淮打坐完毕,就直接去卧房休息。
静室是不是观主独有的这不重要,胖瘦童子觉得,重要的是为什么会有一个男人从师父的房间里出来,大清早。
明珛看见一胖一受杵门口目瞪狗呆,招招手,“去,打点水来伺候你们师父洗漱。”
无心:“你你你……”
无患:“你……是谁……”
明珛摸摸下巴,若有所思,“我应当是你们的师……”
“他是你们的师叔明珛,你们可以称呼他明师叔,他外出游历多年,昨晚回来的,太晚了就没有告知你二人”徐玉淮衣着整齐地踏出房门,淡淡地吩咐道:“多备一份早饭。”
无心;“好的,师父!”
无患:“那……师叔有什么忌口吗?”
明珛从水井边的桶里倒了些水在木盆了,洗了洗手,“没有忌口,去,给我找一条干净的手帕。”
“房里有,别使唤他们二人了,饭后他们还有早课。”
徐玉淮找了一条干净的白手帕递给他,明珛闻了闻,有一股淡淡的香味,跟徐玉淮身上的十分相似。
用完早饭,无心跟无患便去习早课了。剩下两人相顾无言,明珛一千七百岁的脸皮自然不知道尬尴为何物,他惯会自己找自在,无事就在这道观里里外外转了一圈,点评了一番观主人的园林造诣,又亲自拔掉了长在墙角跟的几颗狗尾巴草,拍拍手继续溜达。
徐玉淮回静室打坐,平常他闭目便能静坐两个时辰,今日却不知为何有些心绪不宁,半晌,他睁开眼睛,眉头微蹙,让他心绪不宁的人不知道哪儿去了,他踌躇片刻,便起身去客房,打算将客房收拾出来。
他年纪比两个徒弟大不了多少,也没太多为人师的架子,很多事情都是自己动手。房间不脏,长时间不通风有些闷热,他将窗户打开,又从自己柜子里翻出新的被褥,幸好两个徒弟会定时整理房屋,被子没有异味,抬手施了一个除尘咒。
“玉淮真是贤惠。”明珛踏进屋子里,环顾了一下屋子的布局,一张床,一个木柜,门口一张八仙桌,右侧放了一张长桌,上面放着几本书,房间很干净,也确实简陋。明珛确定这个道观很穷,徐玉淮那静室也只多了两个花瓶和一张贵妃榻。
徐玉淮身体一僵,反应过来将被褥不紧不慢地整理好,抬头目视面前的男人,“房间已经整理好了,明兄要留多久?”他好让徒弟们准备足够的饭食。
“玉淮这是要赶我走?”明珛凑上去,低头凝视着他眉目如画的脸,目光无端深情,眼里如浸水的冷月般冷淡无波,“你我同床共枕,结双休之契,已然是道侣夫妻,你还唤我明兄岂不是生疏?”大约是惋惜,他叹了口气。
徐玉淮不跟他装模做样,“你疗你的伤,我治我的病,大家各取所求。”
这人莫名其妙出现在无道观,与他结下双休之契,对他的情况可以说是了如指掌,连地底下封印的魔物能一击而退,来路不明,道行深不可测,不是一个好惹的主。他做不到讨好,却也不想得罪人。
明珛看徐玉淮那一身白衣,也是普通的粗布麻衣,人好看才生生穿出了一股子凡尘高人的模样。
A9察觉到宿主的念头,立马汇报任务对象的经济状况,“徐玉淮平时会去镇子上除妖驱鬼,这镇子大,他会点医术,镇子上的人有疑难杂症也会找他,他虽然收钱但是收得不多,有的是真没钱,有的是哭穷,他一个道士也不好跟人掰扯。道观底下有几亩田地,不过都被他租给几户穷人家了,收不了多少租。”它语罢还不忘点评道:“笨笨的。”
明珛点头,确实不大聪明,不过也确实有点可怜可爱。他从怀里掏出一颗夜明珠递给徐玉淮,“伤好了就走,你这小道士,这颗珠子是我游历途中所得,就当是房租了。”等他伤好了摆脱这奇怪的系统,新世界天大地大自然是好好游历一番,哪里会在这小小地方久留。
徐玉淮只是一眼就知道这颗夜明珠价值连城,摇摇头,“夜明珠太贵重,你要住就暂且住下。”
明珛见他不收也不勉强,等中午那胖瘦小道士做完早课,便仗着自己师叔的身份拐着两个苦力到镇上采买。他一贯是一个会享受的主,打坐都得找个神仙福地铺上几层柔软的鲛纱,住的都是上等客房,无道观那破地方要不是徐玉淮住那儿,他都懒得看一眼。
他先去找了当地最好的木匠,定制了两套上好的梨花木家具,又去铺子里看绸缎做了几套衣服,四个人四个尺寸,每个人三套。他想了想,“这个尺寸的,白色的跟红色的各一套,其他的掌柜你看着办,做好的话我会继续照顾生意。”掌柜忙不迭答应,连连承诺会找最好的裁缝,衣服做好后亲自送到无道观。
无患看了一眼,那个尺寸应该是师父的,他抬眼瞅了财大气粗的师叔一眼,心里乐呵呵的,感觉师叔来了,他们的依靠也就多了一个,平时都是师父忙前忙后的太辛苦。
无心一路上跟着明珛花钱,十分兴奋,扯着他师叔的袖子,“师叔师叔,去灯笼铺子买两个灯笼,道观门口那两个灯笼被风吹坏了。”
明珛便给了他们银钱,让他们自己去添置需要的东西,胖瘦童子便撒丫子跑开了。
掌柜凑上来寒暄,“我看那两个小道士是无道观的,公子您是在无道观读书吗?我们这儿的读书人之前就想去无道观静心备考,只是那观主不留外人常住……”
明珛拨了拨桌上的算盘,漫不经心道:“我是观主徐玉淮的师兄,出外游历多年,近日才回来。”
掌柜顿时喜出望外,连忙作揖,“我看公子人中龙凤,原来是徐观主的师兄。徐观主心善,时常回来镇上帮我们驱邪治病,我们都很感激他。”
“嗯。我师弟确实人美心善,我见不得他苦修清苦,才来光顾掌柜你一趟。”
“哟,那您可以去西街那边的李记铺子,徐观主来镇上都会去那件铺子买点心。我们这会儿的姑娘都知道,每次他一走啊,他买的点心都会被抢购一空!”
“你们这儿最好的点心铺子是李记?”
“不是,李记铺子糕点普通,我们这里最好的点心是满记张家,您从这儿出门左拐,直走就能看到。”
“既然是主人姓张,为什么叫满记?”
掌柜嘿嘿笑道:“那铺子主人叫张一满,图个吉利就叫满记了。”
明珛走出铺子在街上闲逛,镇上热闹,路边的小摊贩很多,小桥流水,路过的小孩三两欢呼而过,路过的年轻女子时不时看着他捂嘴笑,路上还能闻到刚出炉的糕点香,桥口一个泼辣妇人在跟卖菜的人降价,跟清冷枯寂的无道观恍若两个世界。
明珛寻着香味看去,看到了成衣铺掌柜说的满记点心铺,他脚步一转走进店里,门口的小厮见他衣着气度不凡热情恭敬地迎他进门,“公子有什么想吃的?我们店里招牌是桂花糕跟绿豆糕,软糯甜香,吃了都说好呢!”
明珛扫了一眼,“你家掌柜呢?我想每月初一让你家掌柜差人将糕点到我府上,这单子你们接吗?”
那小厮立马扫了扫凳子上不存在的灰尘,邀请明珛坐下,乐呵呵地说道:“掌柜的在后院,您稍等,我去请张掌柜过来。”他又端出两碟糕点放在桌上请他品尝,才快步朝后院走去。
明珛拈了一块放进嘴里,味道尚可却普通,远比不上他以前吃过的珍馐,他擦干净手上的碎屑,越发觉得徐玉淮这小孩可怜,即使之后他离开这个地方也得留些东西给他,毕竟他现在是他的人。
一个身穿锦衣长袍的中年男子走进来,五官端正,见人就带三分笑意。张一满自来熟地招呼道:“这位公子看着面生,是刚来三水镇上吗?不知公子贵姓?”他转头又对小厮叱道:“茶水呢?快去给客人倒茶!”
那小厮忙不迭备茶去了。
“免贵姓明,是无道观观主的师兄,近日才回来。”
明珛并未起身,张掌柜便坐到他对面,“哎哟原来是徐观主的师兄,难怪一表人才……您说的送点心到府上,是送到无道观吗?”
“嗯,有什么问题吗?”
张一满搓搓手,有些尴尬地说道:“您知道,小无山离镇上有些距离,送过去……”
明珛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掌柜的面前,“劳烦掌柜找个手脚快的,每月初一送过去,免得我师弟跑一趟,他平日爱清净,我也不舍得他来回奔劳。”
张一满看着那锭银子直发愣,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这钱买下他的铺子都够了,他咧嘴笑道:“明公子真是心疼徐观主,您放心,每月初一我一早就安排人送过去,食材一定选最好的,现做现送!不知道公子跟徐观主的喜欢那些口味?”
“我听小厮说你家绿豆糕跟桂花糕不错,先送些过去,之后掌柜你选些不重样的送,看师弟他喜欢什么。”
这时小厮泡好茶走了进来,张一满接过茶壶给明珛倒茶水,笑眯眯地招呼道:“没问题,冒昧问一句,明公子跟徐观主一样,也是修道之人吗?”
“算是……”
明珛话未说完,一阵吵吵闹闹的声音由远及近,一位金钗翠裙的年轻女子提着裙摆怒冲冲地走进店里,姿色端丽,她眉目含怒,正要说话,看见一旁坐着一位年轻男子时顿了一下,放下裙摆款步走到张一满身边,嗔怒道:“爹,你跟娘说不让我出门逛街的吗?我一个人在家无聊死了。”
张一满拍拍她的手,轻声叱责,“一个姑娘家家整日往外蹿成何体统,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去干什么!这几日待在家里。”
张楚颜眉毛一皱就要反驳,被张一满先发制人制止了话头,“别闹了,我们回去再说。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明公子,他是徐观主的师兄,近日才来三水镇。”
张楚颜暗中观察他,觉得这人形容俊美,气质雍容,这镇子上养不出这样的人,恐怕只有徐玉淮能比得上对方,真不愧是师兄弟。她微微欠身行礼,然后站到了父亲身边。
明珛起身告辞,张一满便将他送到门口,将刚出炉的糕点和炒栗子打包好递给明珛,“明公子,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您带着路上吃?”
明珛看着胖瘦童子一人提着两个灯笼远远朝自己跑过来,伸手接过纸包,“那就谢谢张老板了。”
张一满乐呵呵地捧着手,“哪里哪里,明公子可是我的贵客。”
明珛走下石梯,将纸包递给两个小孩,“给你们吃的。”
无患捧着香甜暖和的纸包,砸吧嘴,“带回去跟师父一起吃。”
无心连连点头,“师父喜欢吃栗子。”
这俩小徒弟还挺孝顺。
明珛本可以直接飞回去,无奈带了两个拖油瓶,于是慢慢往小无山走。小无山下有一个小村子,十几户人家。他们沿途经过,无患便给他师叔介绍,“我们观里有几亩地的,租给这个村子几个孤苦的老人了,他们种点粮食才有饭吃,一年给不了多少租金。”
无心挠挠头,补充道:“他们每次收成都会送些粮食蔬菜过来,卖完粮食也会给师父一些钱。师叔,你之前是去哪儿游历了,还要走吗?”
明珛戏谑道:“怎么,怕我走了不能给你们买点心吃?”
无心憨憨地笑道:“嘿嘿嘿师叔,你走的话带师父一起走呗,我感觉师父在这里过得不好。”
明珛拍拍他的脑袋,看上去老实敦厚,告起状来一套一套的,“我会在这里待一段时间,事情解决了,你师父愿意跟我走的话,我可以带你们出去玩玩。”
无心跟无患眼睛顿时亮了起来,狗腿地跟在明珛身边叭叭,你一言我一句,幽静的竹林都变得热闹起来。竹林茂密,风吹过沙沙作响,细细簌簌,一条碧色的竹叶青环绕在一株竹子上,黑色的眼睛盯着三个人,分叉的舌尖嘶嘶作响。它盯住目标,忽然明珛回头朝它的方向看了一眼,蛇身顿时僵住,可对方似乎只是简单地回了个头,应当是没有发现它的存在。
蛇眼中的黑色很快褪去,僵直地从竹枝上摔砸在地上,蛇身迅速干瘪下去。黑色的雾气潜入地下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