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珛拿着魂珠靠近李老爷,心魔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其实我刚刚没掐断周云生的脖子,只是将他的魂魄引进了魂珠里。”他转动着手里的珠子,忽然说道:“修道,无非是修本心,随心所欲不逾矩,修道者各家各派法术众多,所谓的妖魔邪术可斩杀恶鬼,而清心净魂之术亦可危害人间。”
“两百多年前封□□魔的数百位修者被魔气侵染死无葬身之地,而后两百年间,无道观二十六位观主盛年衰亡,年龄不过二三十。我的道侣,徐玉淮,若不是我及时出现,恐怕今天他就会死在心魔的手中,或者你们的手下。”
他眼神冷酷地看着心魔,“如此背负,是你周云生再修炼百年也达不到的境界。”
心魔似乎知道他要做什么,惊恐地冲撞着徐玉淮的结界。
明珛食指跟中指并拢,抵在李老爷的眉心,以绝对强势的力量将心魔从李老爷身体引出,渡到魂珠当中。不顾一会儿,李老爷身上的黑气散去,浑身一瘫躺在了地上,被家丁连忙扶起。
魂珠忽然散发出金色的光芒,悠悠地从明珛的掌心飘起,周围金色符文如烁烁闪动。不过很快的,它安静下来,‘咻’地落在明珛的手里。
明珛走到周云生的‘尸体’旁,同样食指跟中指并拢,一缕幽蓝色的虚影顺着他的手指进入了周云生的身体。然后原本死去的人,幽幽地睁开了眼睛。
周云生醒了,三魂七魄完整,七情六欲俱全,眼神让人捉摸不透。
如今心魔神智已经被覆盖,周云生保留了心魔几百年间的记忆和本世的记忆,而轮回那几世的记忆并没有恢复,因他以凡人之躯入黄泉喝了孟婆汤。
明珛不理会缓缓起身的周云生,招手带上无心跟无患,径直走到徐玉淮面前。他将肩上的狐裘解下来披到徐玉淮身上,这人一身练武的劲装十分单薄,怕是会冷。
他看着还没缓过神的众人,眼神在冯善那几个人身上短暂地停留了一下,微微提高了声音,“如今冤有头债有主,虽说周云生身上的孽债恐怕下辈子得进畜生道了,可现在你们仍然是可以跟他讨要说法的。”
“无事的话请各位下山,我跟师弟约好了煮酒下棋。”
如果一个人可以分魂离魄割席罪孽,善不能扬,罪无可罚,那修什么道学什么法,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道不需仁慈,只需定罪。
一片静默,只余下寒风吹过,明珛他们转身往回走,他先是叮嘱无心无患等会儿煮饭记得先用柚子叶泡水洗手,然后又问徐玉淮今天的棋局是一局定胜负还是三局两胜。
徐玉淮冲他粲然一笑,轻松地说道:“一局定胜负,今晚想早些歇息。”
无心无患乐呵呵地应道:“可是师叔,冬天没有柚子叶!我们等会儿用淘米的水洗洗手吧!”
毕竟大米也可以驱邪!
小黄鼠狼从房间出来跑到他们身边,有点委屈地告状道:“我刚刚在厨房看到那只乌鸦偷吃烤鸡,我刚刚烤好的,准备等你们回来吃,可被它叼走了一只腿。”
徐玉淮笑道:“你还会烤鸡呢?”
无患想了想厨房的储备粮,他记得没有鸡啊。他疑惑道:“你的鸡哪来的?”
小黄鼠狼直起身体学着人类叉腰,得意地说道:“我上山抓的,很肥哦!”
那有些脱毛的老乌鸦飞出来站在石灯上,扑棱着翅膀“呱—呱—”叫了两声,眼珠子朝他们方向转了一下,似乎在打招呼。
明珛善意劝它道:“你少吃些,胖了飞不动”
无心惊讶道:“师叔,它能听懂你说话吗?”
“这乌鸦有灵智。曾经有人的魂魄在它身上短暂停留过。”
明珛虽未明说,徐玉淮却是愣怔了。这乌鸦大概是七年前飞来的,那时候他师父已然油尽灯枯,在临终的时候将道观的传承交付给他。
原来师父因不放心他,担心他,附身在这乌鸦身上,陪伴过他些许日子。可因人的魂魄不能长久地留在人世,才不得不离开。
他呢喃道:“是师父……”
无心无患异口同声道:“这乌鸦是师公啊!”
明珛一人给了他们一头槌,“是你们师公的灵魂曾在它身体里待过,所以它有了灵智。你们师公估计已经重新投胎了。”
明珛几人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只留下满地茫然惊讶的众人。张楚颜最先说话,她因为担心周云生的身体,走到他身边询问他的情况。
周云生安抚地笑道:“我没事。”
张楚颜看他的表情根本不像是没事的样子,他在强颜欢笑。
清尘看着他,“你杀了人,可不会没有事。”
周云生脸色微变,皱眉道:“我没有……”
清尘打断了他未尽之语,“明珛说的没错,哪有自己灵魂出来杀人说不是自己杀的。因为你的情况特殊,得跟我们去一趟天山。我们会与宋大人说清楚。”
玄诚双手背在身后,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清尘小友说得没错,如今你已经不能算是一个普通人。”
周云生融合了心魔,已然不能当作一个寻常百姓对待,而且以目前的情况看,三水镇已经没有他的容身之地。
智能和尚波动手里的佛珠,叹道:“贫僧亦会请示主持此事,希望能妥善解决。”
长涯瞥了一眼默不作声的冯善,毫不客气地对周云生说道:“我们会暂时看着你,明日出发去天山,各位道友看可行吗?”
其他人自无不可。天山是天下第一的道派,除去掌门,还有五位德高望重的长老,门下弟子众多,清尘便是天山的人,也是掌门的嫡亲弟子。所以长涯几人才能忍受他不满就怼的个性。
他们几人安抚了其余百姓,带着他们下山,时不时有人凑上来跟他们搭话,或是打探或是溜须拍马,清尘不厌其烦。他们中途遇上了姗姗来迟的王捕头跟衙门师爷。
王捕头听完事情的前因后果半天没回过神来,难以置信地看着走在冯善他们中间的周云生。师爷则是暗暗叹气,来晚了错过一场好戏,什么大场面他没见过,那降妖伏魔起死回生的场面他真没见过。
周云生住进了清尘他们所在的客栈,不管县城内的掀起多大的风波,客栈内很安静。因为除了他们几人,其他人客人都被请走了。衙门的人亲自请的。
夜晚。
淅淅沥沥的雨声吵醒了熟睡的徐玉淮,他起身看了窗户外的天光,确认窗户已经关好了便有躺下了。他蹭到明珛的怀里,将男人的手塔在自己的腰上,头窝在温热的胸口又睡了过去。屋内温暖馨香,安神香是睡前点的,如今早已经燃尽了。
明珛之前为了让他夜晚睡觉不被惊扰,特意制作了安神香,香气舒适清雅,很好闻。他每次睡前点上都能一夜无梦,睡到第二天清晨。也因此他养成了睡前点香的习惯,不过之后可以不用了,睡得太香甜第二天早上总是起不来练剑。
他沉入黑甜梦乡时迷迷糊糊地想。
雨滴落在青石板上,溅起带泥的水花。一个人影匆匆跑过,冯善站在阴影处,目光阴沉地看着逐渐远处的身影。
他身边站着浑身湿透的张楚颜。
夜晚寒冷,如今又淋了雨,她冻得脸色青白,目视周云生头也不回地离开。她忽然想起白天明珛问她,你喜欢周云生什么?
真诚善良,心思纯净,心无杂念,眼里心里都是她。
她曾一度抱怨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可如今有人告诉他,他只是不完整而已,又将完整的周云生还给了她。
她该高兴吗?因为她的爱人魂魄完整,七情六欲俱全。
她该生气吗?因为她的爱人懂得了审时度势,权衡利弊,只身逃走只为不让她跟着他受苦。
雨水太过冰冷,冻结了她的思绪。小桃哆哆嗦嗦地劝她赶紧回家,不然老爷很可能会发现的。
三水县充满了令人惊讶的故事,神秘的心魔传闻,无道观观主与他师兄结为道侣的不伦之情,引来好些墨客文人采风撰文。只是前来的人都没能见到无道观的人,因为那座道观早已空空如也。
两辆马车行驶在官道上。两个小道士走在马车旁边。
明珛履行了承诺,正在前往京城的路上。徐玉淮坐在马车的另一侧,递了一杯热茶给他。
因明珛说整日待在道观不如出来历练一番见见世面。无心无患带着斑斑和乌鸦跟明珛他们一起上京城,京城小留一段时日后,明珛二人会往北走,而无心无患斑鸭他们往南自行游历。
明珛让他们练脚力,于是白天无心无患走路,只晚上回马车上休息。
若是季节合适,还能赏一路的风景,可如今天气冷了,沿路都是衰败的景象,整日呆坐在马车上也不舒服。偶尔下马车走走透透气,一连六七日,明珛都有些倦了。
他打了个哈欠,掀开马车窗的帘子,对气喘吁吁的小徒弟说道:“走快些,步伐慢下来了。你俩耐力不行,以后得多练练。”
无心跟无患生无可恋地‘哦’了一声,挣扎着酸疼的脚加快了步伐,小黄鼠狼也跟他们一起,它四爪着地,感觉自己快蹬不动腿了,乌鸦蹲在马车顶上梳理自己的毛发。
明珛说完躺回徐玉淮的腿上,拿起刚刚翻看的游记继续看。
他一边看一边懒洋洋地说道:“明日中午差不多就能到了,再忍忍。”
徐玉淮帮他按摩太阳穴,就跟明珛之前帮他按的那样,“你不担心逃走的周云生吗?”
明珛漫不经心道:“天山派和其他各门各派的人到处找他,唯恐百年前的祸乱再度发生。不用我们操心,难不成他会专门来找我报仇吗?”
说起这个他就生气,那个系统明明说两个月后救了徐玉淮就算完成任务,他等了两日发现系统还在,于是忍不住问它为什么还不走。
那系统被嫌弃得很委屈,气鼓鼓地说道:“世界线还没走完,任务进度90%!”
明珛摸摸它的头,无奈地应道:“好好好,那慢慢走。”
马车里,徐玉淮撩起他一缕墨发,绕在指尖解开,又继续绕。他缓缓说道:“我听说皇室的人也在找他,同时也在找我们。这天下是帝王的天下,突然传闻出现一个可能掀起祸乱的人,自然是要找到的。”
他继续说道:“找我们估计是听说了你有起死回生之能,我们进京恐怕麻烦很多……”
明珛心里诽谤,他明明是抽魂聚魄,那周云生肉身未死,不过也怪他当时说一命偿一命,活脱脱大反派的模样。他道:“无碍,那京城关不住我。”
届时有必要,他会拖家带口离开。他将书翻到下一页,察觉到徐玉淮在玩自己的头发,叮嘱道:“玩脏了你得给我洗。”
徐玉淮垂头跟他四目相对,然后在他额头亲了一下。明珛正看到精彩的地方,游记的撰写者正辞藻激烈地描述他在沙漠勇斗恶龙的故事,于是他拨开徐玉淮的头,“别闹。”
徐玉淮:“……”这本游记明明就是瞎编的,怎么能看得这么起劲。
如明珛所说,第二天下午时分,他们驾驶着马车到达了京城。
城门口排了长队等待入城,很多是来往的商旅。无心跟无患看着恢弘高耸的城门,站岗的士兵身躯挺拔,小黄鼠狼蹲在无患的肩膀上充当宠物,小声地跟无患说京城城门好大呀。无心肩膀上站着乌鸦,它年纪大了有点脱毛,无心时常需要帮它清理。
明珛一贯会享受,给伴侣和徒弟的东西都是顶顶好的。两个小徒弟继承了徐玉淮的衣钵并以无道观为荣,决心努力修行做个能说会打的道士。他们的道袍上被明珛下了禁制,坚硬如铁,普通刀剑无法伤及分毫。
明珛跟徐玉淮走在他们前面。徐玉淮脱去了一身道袍,一身茶白底碧色云纹锦衣,外罩一件墨黑云纹脉络的厚斗篷。明珛跟他衣服款式一般颜色花式不同,锦袍雪青蝶纹,杏黄狐裘。
他们四人两兽奇怪的组合引起了城门守卫的注意,一个领头的带着两个士兵朝他们走来。领头的看明珛他们衣着不凡,措辞还算礼貌:“几位从哪里来?进京做什么?”
明珛道:“我等从南边夛洲来京城寻亲,这两位小道士是路上所遇,顺路就一道走了,他二人受师父教诲,出门历练。”
他玉冠束发,长相俊美,身姿倜傥,引得路人频频相看。如此样貌,那领头的不由得多看了几眼,与他相比,饶是京城里那些贵族弟子文人雅士也逊色几分风姿。
领头的又扫了两眼他们身后一胖一受两个小道士,十五六岁的模样长得十分干净面善,拂尘挂在腰间,胖的肩上扛着乌鸦,瘦的手里捧着只黄鼠狼。两个小道士注意道他的视线向他揖礼。
倒是教养有礼。他视线从他们身上转移到明珛二人身上打量一番然后停留在一直未说话的徐玉淮身上,半张脸被斗篷的兜帽遮住,肤若白玉,鼻子嘴巴精雕细琢般雅致,可见其好相貌。
“斗篷摘下来。”
徐玉淮一动不动,只说道:“在下路上偶感风寒,恐不便摘帽。我等路引和周身物品并无问题,还望军爷行个方便。”
那领头有些许不耐,不过注意到他腰上的佩剑,想来是个会功夫的公子哥,这年头能习武的很多事权贵世家子弟。他不想因为想看对方脸的事情招惹麻烦,于是挥手让他们赶紧走。
几人顺利进城,入眼是一片繁华的大街,宝马香车,店铺林立,人群熙熙攘攘,真真应了那句:
玉辇纵横过主第,金鞭络绎向侯家。
作者有话要说:玉辇纵横过主第,金鞭络绎向侯家-卢照邻《长安古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