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月,扶渊都蹲在神医谷拈花吃果,每日定时去骚扰杜悉问解药,被忍无可忍的杜悉轰出了药庐命令他七天内禁止进入。
云紫衣也在帮忙,不过鉴于她说谎的前科杜悉跟扶渊都不敢完全信她,因此并没有允她进入屯药藏书的药庐。
贾斐人有事没事在神医谷乱逛,扶渊叫了一个药童盯着他,省得这家伙弄出什么麻烦。贾斐人曾来找他套近乎他随意敷衍没多搭理,贾斐人察觉到了他的冷淡只是瘪瘪嘴识趣地拍拍屁股走人了。
扶渊每日除了帮杜悉晒晒药草松土种花种草,闲得无聊了就去练剑,实在无聊了就躺在树上晒太阳睡大觉。
他与世无争,岁月静好,三十里外的沄剑山庄却是热闹喧嚣。
一年前,一位黑衣少年执剑单挑武林二十八余位名声赫赫的高手拿下武林第一。江山代有才人出,夺魁之后,众人无不惊艳地问他来自何处师从哪位武林前辈。
英姿飒爽的少年说自己名叫郝有钱,手里的剑名曰吟闲,家师名讳不便透露。
吟闲公子横空出世,自然引来了多方人士的注意。只是那少年离开武林盟后便销声匿迹,踪迹难寻,徒留一段旷世佳话。
然,近日江湖中突然传出消息,有人从昙机堂打听到了吟闲公子的来历,他原是沄剑山庄鄢焕的义子,师父乃是隐世仙师。
江湖掀起一阵风波,不少人纷纷向昙机堂打探消息的真实性,直到接到昙机堂的金花印信才放下心中骇然。
昙机堂金花印信绝无虚假,若消息有误,须得给客人价格十倍赔偿。
狄宏拦住了一位背着长刀的侠士,“阁下留步,未得家主相邀沄剑山庄外人不得进入。”
侠士回礼道:“在下漠北刀菩客,听闻吟闲公子是鄢庄主的义子,特来拜访。此为拜帖,烦请阁下交予吟闲公子。”
狄宏接过他的帖子,“目前扶渊公子不在庄内,等他回来我会代为转交。”
刀客也没再多留,告辞离开了。
“又有客人来找小渊吗?”鄢凝听到动静走到大门口,接过狄宏递过来的拜帖,无奈笑道:“十几封拜帖了,给他收着吧。”
狄宏哈哈大笑:“以前跟二公子吵架会哭鼻子的小毛孩现在都成了武林第一了。”
鄢凝眉眼含笑:“可不是,臭小子自己跑到神医谷去躲闲了。”
文世语前几日有事情离开了沄剑山庄,鄢凝也没问他具体去做什么。她想着去剑室看看,鄢守行迎面走来,看到她手里的拜帖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冷哼道:“他自己不回来,让我们给他收拾烂摊子。”
鄢凝将帖子给他,让他帮忙收好,“这都吵了一个月了还没和好?这算你们吵得最久的一次了吧,面也不见,话也不说。”
鄢守行反驳道:“我才没跟他吵架。”
鄢凝狐疑道:“成年礼之后你俩就怪怪的,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鄢守行视线飘飘忽忽,不敢跟她对视,“没有啊。”
“说罢,发生了什么事。我帮你们化解化解,扶渊他此番跟昙机堂合作,更多是为了庇护沄剑山庄。”
她拉住弟弟的手,将他迟迟不接的帖子放在他手心,“我会铸剑,功夫也会些,你轻功极好,不过庄内百余护卫加上你我,恐怕也只能与小渊一战。”
“我们姐弟三人自小一起,他也是我的弟弟,有什么话说开了就好了。”
她姐弟二人从小一起习武学习铸剑,铸剑之技乃是沄剑山庄的传承,而两人各有所长。
鄢凝的铸剑天赋比鄢守行好,如今已然能独立铸造宝剑。鄢焕已经决定将沄剑山庄交到鄢凝手里。
鄢守行自小身体瘦小,七八岁之前连剑都举不起来。等年纪长大了身体好些才开始学习武功强身健体,他铸剑之能不如鄢凝,不过轻功却是极好,精通书画音律。
当年他姐弟三人外出游玩,他在京城群芳宴上以一萧一画博得头筹,赢得一干才子佳人称赞效仿。群芳宴后京城权贵不少荤素不忌,怀着不可告人的心思常邀他参宴聚会。
鄢守行不喜却也不想得罪朝廷中人,然有一次着了道,若不是扶渊及时发现他的异常带他离开,他说不定会沦为某位权臣床上的娈宠。
君子无罪,怀璧其罪。
第二日他听说宴会的主人在府内无故被人绑住手脚揍了一顿,还被堵上嘴扒光挂在府邸大门挂了一夜。家丁都被打晕无人管事。还是巡街的士兵发现才将人救下。
扶渊对他很好,他知道。
他离开扶渊很难过,但是他过不去那道坎。
他将拜帖捏在手里,拉着姐姐往亭子里坐下,跟她说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小渊喜欢你?!”
鄢凝睁大眼睛,觉得难以置信又觉得合乎情理,毕竟他们从小腻歪在一起长大,喜欢上对方也理所当然。
鄢守行脸一红,“姐,你小声点……”
鄢凝控制住嘴角莫名其妙上翘的嘴角,撑在桌子上看着自己的弟弟,“你拒绝了他,他觉得你们应该保持距离所以疏远你了?”
鄢守行没将那人欺负自己的事情说给他姐听,闷声道:“对,他要跟我绝交,还说以后就只剩下爹娘照拂的情意了。”
“扶渊那性子,跟你表面表明心意你拒绝了自然不会再跟你同以往一样亲亲密密了。”
“我们可以做朋友啊,可他不愿意。”
“他喜欢你,怎么会愿意跟你做朋友。别看扶渊平时懒散嘴碎没个正形,性子独得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鄢守行抿嘴:“可那天他跟我吵架,说他也喜欢雁殊。”
鄢凝促狭地反问他:“你吃醋了?”
“没有!”
鄢凝看着面色绯红的弟弟,两个弟弟两小无猜,似情非情,似爱非爱。
“亲兄弟之间长大了都会有亲疏远近。”
鄢守行沉默着,难为他一张俊脸皱巴巴地拧在一起。
鄢凝继续道:“他暴露自己的身份,无外乎是想仗自己的声名庇护沄剑山庄,恐是因为文大哥将云紫衣带来山庄怕凤凰教查到消息对我们不利。他待我们如亲人,如果你不接受他的心意,也不要勉强他的决定。”
鄢守行心口闷得难受,扶渊从来没有冷落他这么久,那人真真是无情。
他哑声道:“我没有勉强他。”
鄢凝摸摸弟弟的头,“那便习惯这样的距离。等扶渊看开了,心意淡了或者有了其他意中人,你们还会是朋友跟兄弟。”
她还有事,便拍拍鄢守行的肩膀离开了亭子。
鄢守行看着手里的拜帖良久,默然不语。
神医谷。
扶渊将红绳系住人参,将人参放进盒子里。小时候他问为什么要给人参系红绳,杜悉告诉他为了防止人参逃跑。
特别是千年的灵参,灵气太足了已经半成精了,晚上会偷偷溜走钻进土里找不见。
扶渊觉得不可能但是架不住神医谷的人都这么干。
“小渊,小渊,扶渊!”
杜悉急匆匆地跑到药房,拉着扶渊赶紧往外走,“我有眉目了,不过还差一味药!”
扶渊惊喜道:“真的?差什么药?”
杜悉将他拉到药庐,将药罐里那团黑糊糊的药渣小心翼翼地挪到一边,“我前几日写信给我师弟,他翻遍太医院藏书,找到了突破点。不过风花散的毒性虽然解了,又会中另一种毒。”
“你看这个。”
他指着药书上的图,“这是苗疆医蛊,名曰幌金藤虫,将这虫浸泡半刻,稀释其毒性作药剂,便能彻底解毒。”
扶渊问道:“幌金藤虫要到哪里去找?”
杜悉:“幌金藤虫是苗疆巫医所养的蛊虫,他们鲜少在江湖走动,常年居住在到夜郎一带。”
扶渊立马道:“我这就出发去黔州。”他沉思一瞬,又说道:“这段时间还请帮我照看一下沄剑山庄。”
杜悉凝重道:“不过我不确定百分之百能解毒。”
扶渊笑道:“既然杜哥哥说可以,那便是百分之百的可能。”
杜悉闻言朗笑道:“你先别着急出发,我再跟云姑娘确认一下,她知道制做风花散的流程,帮了很大的忙。”
扶渊心头一松,感觉放下来一块大石头,“黔州距丽州千里,来去加上找虫子至少得两月。”
杜悉思忖道:“明日出发罢,你一个人去?”
扶渊点头。
杜悉眼底划过一丝促狭,“那去收拾东西吧,我多拿些银子给你。”
第二日,扶渊收拾好包袱准备出发去跟杜悉辞行,在门口见着了两个许久不见的熟人。
鄢守行跟雁殊。
他知道昨天杜悉眼底似笑非笑的意思了,给他找了两个帮手,一个要命,一个送财。
雁殊扇着折扇,笑着打招呼:“好久不见了。”
扶渊:“你给我送钱来了?”
雁殊指了指鄢守行,说道:“你的金子我交给鄢凝姑娘帮你保管了,你择日去取。”
扶渊不客气道:“风华散的解药,若是有人向昙机堂打探你也可以说,还是我九你一。”
雁殊咂舌:“罢罢罢,总归我不亏。”
杜悉斜瞥到鄢守行一直虎着脸不说话,打圆场道:“阿行、雁少庄主跟你一起,办事也方便些,我也能放心。”
扶渊还能说什么,只能招呼道:“那我们这就出发。”
三人出了神医谷,一路策马向西而去。
他们的马都是日行千里的良驹,不过长期奔波即使马能受住,人也不行。他们夜晚会找地方歇息,在野外就幕天席地露宿。
扶渊跟鄢守行除了必要的交流不怎么说话,似乎都在习惯新的相处方式。雁殊却是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不过他也不敢过于放肆,怕扶渊动手揍他。
几日下来三个人关系竟也还可以。
这日,他们踏着夕阳走进潭州城内。近日阴雨绵绵,潭洲城内街道上行人举着伞步履匆匆。
扶渊他们走进一家客栈,跟掌柜要了三间上房。
掌柜快速地上下扫了一眼,三人气质非富即贵,他殷勤地笑道:“三位客官,近日客多,房间只剩下两间了,可否将就一下?”
扶渊看着外面渐大的雨势,点头道:“两间就两间。”他放了一锭银子在桌上,“准备些热水跟热食,烦请好好喂喂我们的马。”
掌柜乐呵呵地捞起银子,“没问题没问题!”他冲一旁的小二喊道:“快快过来,给三位客官带路。”
小二手脚麻利地跑过来,引着他们三人上楼,停在一间房间门口打开门,“客官,这间房大些,可以住两个人,您看?”
扶渊:“我跟雁殊住这里。”
鄢守行别开脸淡淡地‘嗯’了一声。
雁殊笑眯眯地问道:“怎么不问问我的意见?”
扶渊斜了他一眼,示意别找事。
雁殊恍然大悟般:“哦,我想起来了,我在潭洲有驻点,我可不在这里陪你们住客栈了。有事情到春雪楼来找我,我先走了。”
说罢,施施然下楼跟店家借了一把伞撑着离开了。
雁殊可以带扶渊去春雪楼,可以带鄢守行去春雪楼,可是他不敢带扶渊跟鄢守行一起去。他总觉得会给自己找麻烦,还是算了。
店小二看剩下的客人,解释道:“两位客官,春雪楼是潭洲城内最大的青楼,出门左转走到尽头再拐个弯就能看见了。”
扶渊反应过来雁殊在捉弄他二人,心里给雁殊记了一笔。
鄢守行冷声催促:“带我去房间。”
小二立马笑道:“客官,隔壁就是了,两间房在一起,您二位也方便照应。”
两人无话,各自关门换下沾雨潮湿的衣服洗澡,吃了晚饭便歇息了。
翌日。
扶渊打开房门便跟鄢守行对上视线,他打招呼道:“早上好。”
鄢守行淡声道:“早上好。”
两个人楼下吃完早饭,等了雁殊良久。一个小厮模样的人走进来,看到他二人坐在窗边,上前问道:“是李公子跟鄢公子吗?”
扶渊,又名李有钱,说道:“是。”
小厮忙道:“雁公子让我来传话,他有事情暂时不能随二位同行了,让你们先出发。”
鄢守行问道:“为何?”
那小厮有些尬尴地摸摸头,“雁公子说若是两位有疑问,可随我去春雪楼一趟。”
扶渊跟鄢守行对视一眼,见对方并无反对之意,起身道:“带路吧,看看他在搞什么幺蛾子。”
小厮领着他们二人一路来到春雪楼从后院进门,穿廊上楼来到一间精致的房间前。小厮敲了敲门,“公子,客人到了。”
雁殊打开门,唉声叹气道:“听我解释。”
他将扶渊跟鄢守行迎门,屋内古香雅韵,两位面若桃李的女子在谈琴。
扶渊哼笑道:“乐不思蜀。”
雁殊摇头,“非也非也,扶渊不要误会为兄。”
他给两个人倒了杯茶,解释道:“春雪楼是昙机堂一位下堂主掌管,我昨日来时才听到下堂主被人袭击受了伤,楼里的新花魁被当地知府的儿子趁机圈禁了。”
鄢守行:“你作为少堂主自然不能不管。”
雁殊叹笑道:“不错,敢袭击春雪楼显然是没把握昙机堂放在眼里,我听下堂主说当地府衙似乎与凤凰教有勾结,我须得查清楚。届时再前往黔州与你们会合。”
扶渊:“既然如此,你便安心留在此地,我跟阿行去便可。”
雁殊递给他一块令牌,“若需要帮助去黔州城找秋霜阁,见此令牌他们自会相助。我本来也是想巡查一下西南驻地的情况,如今便劳烦两位贤弟帮为兄看看了。”
扶渊接过令牌,“那我们就出发了。”
雁殊送他两人出门。
两人牵着马一路走到城门口,各自无话,一路策马驰骋。这一路他们偶尔休息喝水才交谈几句,其余时间都沉默着赶路。
七日后,他们终于到达黔州地界。
黔州四季分明,雨热同期,山地丘陵遍布,山脉众多,重峦叠峰,绵延纵横。此地虽有官员镇守,不过山高皇帝远,当地门派比官府更加有威望。
他二人进城之后,一路寻到了秋霜阁。
秋霜阁是一座茶楼,听曲喝茶的人颇多。接待的人看到扶渊出示的令牌,将人往楼上引。他招待两人进屋,一边添茶一边说道:“两位请稍等片刻,堂主很快就会过来。”
鄢守行:“多谢。”
管事的笑道:“二位尝尝,这茶是本地特产的毛尖,别处可喝不到。”
扶渊尝了一口,喝到嘴里都是一股子苦涩味道,而回味浅淡的甘甜,“目前秋霜阁有多少人?”
管事道:“秋霜阁堂主一位,管事三位,常卫二十人有余,分布在夜郎各地,您是否召见?”
夜郎涵盖西南一角,百年前对晋称臣,设黔州为郡管辖。
扶渊沉思半晌,“不着急。”
一红衣女子推门而入,她眉目妖魅,一袭大红罗裙衬得肤白莹润,“总堂可算记得这犄角旮旯的本堂主了,可喜可贺啊。”
管事介绍道:“这是我们的堂主,炎金。”
扶渊自我介绍:“扶渊,这位是我的义兄弟,鄢守行。”
炎金娇笑道:“可真是一表人才,鄢公子可比女儿家还娇媚些呢。”
扶渊嘴角一抽,瞥见鄢守行黑沉想暴起揍人的神色,“请慎言。”
炎金觑到鄢守行神色不善,摆摆手调笑道:“哎哟,我这嘴没个把门的,唐突了鄢公子,恕罪恕罪。”
她坐下,转移话题道:“两位来秋霜阁是巡查呢还是打听消息?”
扶渊道:“我们想知道幌金藤虫的消息,顺便看看秋霜阁有没有需要帮助的地方。”
炎金眉目一转,以手掩嘴笑道:“幌金藤虫?贵客可真真会为难小女子,幸好我前几日收到了消息,要是办不成总堂吩咐的事情,可就落了我西南分堂的面子。”
扶渊笑道:“请说。”
“不过按昙机堂的规矩,一耳千金,两位即使是贵客也不能坏了规矩。”
鄢守行将一大锭金子放到桌上,冷淡地问道:“够吗?”
炎金拿起金子端赏片刻,“够,不过今日小女子想换个东西,这金子我可以不要……”她眼波流转,看着鄢守行,“我想要鄢公子留下陪我一个月。”
鄢守行闻言拍案而起,怒瞪着炎金,“你有什么毛病?!”
“可以。”
迎着鄢守行想要杀人的视线,扶渊重复了一句,“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