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烟抱着柳漠漠,无声中悲哀。
郎隧将剑收起来,如玉般的面庞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乐余用药炉收起柳漠漠的遗体,他对苏烟说:“乖徒,一切回分点再议。”
说着,又掏出另一鼎药炉,将天林庙所有的尸体全部收起,抬脚拉着苏烟就离开天林庙。
林颜若怀里的云悠早已没了生息,而花容在郎隧乐余出场时就离开了。他打算先给死者挖个坑,让云悠入土为安。
郎隧抱着剑,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林颜若跪坐在地上,朝土堆示意悼念。他问:“这位仙师,为何停留在此?”
郎隧那双黑眸子正定定地望着天林庙中的猎鹰石像,眸子中的探究愈发盛大。
许久,才开口:“反思。”
入耳的声音同玉石相敲击般清脆,质感极佳。
林颜若盯着郎隧,手里的冷汗正不停地冒出。
不因为别的,而是本该离去的花容又重新回来,正巧在猎鹰石像上停留。
以一种透明的灵魂状出现。
林颜若害怕郎隧知晓花容的存在。
原著里的设定便是,视魔为恶,只要有遇上就一定会解决掉魔。
郎隧垂下眼,稍长的睫毛在眼底打出一片阴影。
“走吧,还要回去汇报。”
林颜若应声,随着少年模样的郎隧御剑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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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滨国朝阳城外,御妖师联盟分点。
众人正襟危坐,除去外出支援的月余和郎遂、外守的基础成员,其余赶至朝阳的高级成员对于寻滨国君的引魔行为,进行激烈讨伐,气氛十分紧张。
苏烟同月余赶到时,四苑外院院长卓无鼎站在堂会中央。老人拄着拐杖,满脸威严,说:“关于寻滨国主私放魔物双头蛇,贵盟就不给出解释?”
话语一落,原本就各怀心思的众人开始底下碎念,分点堂会异常吵闹。
苏烟冷漠地看向卓无鼎,抬手玩弄着手腕上紧紧系着的红结绳。她说:“卓院长不等事态解决就开始兴师问罪,这未免也太过于心急了吧。”
卓无鼎一看是苏烟出口,阴阳怪气道:“我道是谁,原是帝姬殿下来了。柳漠漠为殿下同派,殿下爱屋及乌,自然是会为同派子弟辩护。”
“那是自然,我聊城派一向重视同门感情,但也不是不讲道理的。只是现在处于非常时期,柳漠漠之事日后处理,现在最主要的是解决血流阵封印扩散之事。卓院长,你也不是一个不讲道理的人,对吧?”站在苏烟身后的月余皮笑肉不笑地开口。
卓无鼎抓住重点,开口质疑道:“乐宗师,说话要有确信度,不是让我等来此处汇集来讨论柳漠漠叛变一事,怎么又回到了血流阵封印?”
其他人也因月余的话开始质疑,刚刚才安静的分点堂又有碎念声,比之前的还要大。
乐余冷笑一声,道:“若不找一件事邀你们出来,估计又会到哪里躲起来,不问世事。”
“乐宗师,你这话就说的不对了!什么叫做躲起来不问世事,这、这不就是明摆着说在座各位是缩头乌龟!?”一位来自贤易派的长老脸色涨红道。
其他人倒是不说话,只是黑着脸,不满地看向那位长老。
——你知道就行,何必明点戳透。
乐余继续嘲讽:“我可没有说这句话,天行长老可不要乱扣帽子。”
“可别忘了,当年聊城十三灵可是死的死,伤的伤。你们可有出现过?”
乐余输出完后,还不忘朝苏烟示意,让她上场继续。
苏烟打起响指,清脆的响指声拉回众人思绪。分点堂上出现一层光晕,散乱的光线打在站在光晕之外的苏烟身上,整个人都是温柔的。
她说:“想必各位来这也不是听往事的,接下来所说之事还请诸位认真思考,想必大家都不想再重复体验魔族侵扰之苦了。”
突然,堂内金光闪闪,一道法阵凭空出现,阵内出现一道绛紫色身影。
衣诀翩跹,貌若好女。只是眉宇间夹杂着几分淡漠,似漫天的冰雪覆盖,教人不敢多看。异于常人的双眼瞳色一黑一金,明明是个少年模样,可看人的神色却不像是少年人该有的。
倒像是个怪胎。
在场所有人都这么想。
来者站稳后,便开了口:“鄙人傅季,血流阵守护人。”
话语刚落,便遭人斥责。
“既然是血流阵的守护人,不好好守着,跑来着坐什么,玩忽职守?”
苏烟循声看去,原来是卓无鼎开的口。
她“啧”了一声,对卓无鼎说:“卓院长,这么咄咄逼人,可不像是你的作为。何况这位小郎君千里迢迢从幽篁国赶来,肯定是有什么要事。”
“不然,顶着玩忽职守的罪名,受到御妖师联盟的处罚,就不是好玩的了。”
说着,苏烟的眼睛瞥向了傅季腰间挂着的玉牌。
卓无鼎也看到了玉牌,便不好说些什么。他抖了抖自己的宽大衣袍,甩袖坐回自己的座位。
傅季似乎没感受到这里的剑拔弩张的气氛,直径走到所有人面前,说:“昨日血流阵封印遭受血族和魔族的攻击,险些消失。解决完后,感受到这里也有昨日里相同的魔气波动,便赶过来看看。”
“鄙人傅季,以守护人的名义,请求寻滨国驻扎的御妖师联盟分点,朝血流阵多派处支援,以对抗来势汹汹的血族和魔族。”
说着,傅季丢下一封书信,又急忙忙地赶回去。
书信被苏烟接到,她低头看了一眼,拆都没拆地,便将信塞给分点的负责人。说的也是巧,傅季刚走他就来了。负责人拆开信,看了许久,说:“是真的,所以在座的各位,不要再揪着鸡皮蒜毛的小事吵吵闹闹,是时候讨论正事。”
苏烟微微一顿,颔首道:“郑守责,你是否听闻这个月里的事?”
负责人点了点头,苏烟便继续说下去。
“千湫死于睢园居,一场奇异的火烧光了睢园居。而千湫是郑守责管理的寻滨国御妖师联盟分点的重要合伙人,这件事势必会深究。”
“通过几日里的搜查分析,守责大人也察觉到了,来自内部的火种遇上易燃的白磷,再加上青褚鸟的火,可以使火燃烧不停。”
原本平调的嗓音染上了几分哽咽,苏烟那双绝色的杏眼里多了些雾气。
“跟我父亲当年的死法一致,丧尽全身灵力,护着小儿周全,不让她受任何伤害。直到烧为焦炭,辨不出真实面目为止。”
“阿鳞是千湫护下来的,还请守责大人手下留情,留他一命。”
原本就是背对着众人的负责人回头,语气凝重:“帝姬倒是消息灵通。”
苏烟以微笑回报,相顾无言。
——从她眼皮子底下拐人走,真她没脾气?!
最后还是他人打破僵局,出声者是贤易派的天行长老。
“那帝姬和郑守责打算如何解决寻滨国主柳漠漠私放魔物之事,还有刚刚那傅季郎君之事?”
负责人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问题抛给了月余,问他怎么办。
乐余一身玄衣,坦坦荡荡地站在一处,面上带笑,直接表明问郎隧。
自己的徒弟自己管,他这个师伯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了。
“针对柳漠漠私放魔物的行为,还是按照御妖师联盟内部的规定来吧。”
出声者是郎隧。
保持少年模样的郎隧面无表情地走进来,身后无人。
全场寂静。
苏烟看了一眼便收回眼神,眯着眼坐在座位上,一声不吭。
“嗯,我同意。”这回便是乐余出声。
他自个想了想,毕竟柳漠漠寄养在他这儿少说也有五年,于情于理也得出来表个态。
所以,在场的所有人看到这幅画面:
身穿玄色锦服的乐余跨出一大步,不要命似的扯了扯十几年前脾气臭的不得了的剑修天才——郎隧的脸皮。随后大摇大摆地离开分点的大堂。
郎隧则是双手放在两柄剑柄上,飞身出去。只是那眼中露出的寒意让人胆战心惊。
自然,苏烟留了下来,与这群心眼巨多的长老们开始洽谈。最终派遣两个小队的人力,一队支援远在幽篁国的傅家,卓无鼎兼临时指挥者;另一队加强寻滨国边界上的结界。
而代表仙林的烟波帝姬并没有过多涉入其中。
—
林颜若回到绛花馆,看不到白日里坐在大堂上默默记账的陈碧螺,就连咋咋呼呼、吵个不停的陆无锡在这时也安静下来。陆无锡抬头看他,眼中原本带有的希翼在看清来人后,迅速消失。
然后自顾自的低头,隐约可见的,眼中藏着晶莹。
走进绛花馆时,林颜若纳闷前一秒花容还有在跟前,下一秒便消失不见。
见陆无锡这般伤心,他好奇的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陆无锡眼眶周围红红的,像是哭过一样。
陆无锡说:“大哥,你说我是不是特别没用,我连阿鳞都看不好。”说罢,语气上还染上了哭腔。
这让林颜若不大好敷衍过去。毕竟在原著里,陆无锡还是挺废物的。但凡事皆有例外,有那么两件案子就是由陆无锡本人解决的。
比如现在的这件案子。
林颜若想好措辞,柔声道:“谁说你没用的,我觉得你特别厉害,永远保持纯真,向上发展空间大,潜力无穷。”
陆无锡闻言便笑了,顶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笑容一同往常一般纯粹。但林颜若不知为何,感觉怪怪的。
为了不让气氛继续尴尬下去,林颜若开始询问其进度如何。
“陆公子,你查出什么线索了吗?”
原本还在笑的陆无锡,嘴角下撇,势作暗泣。
“我真没用,真的。关键人物阿鳞不知去向,剩下的证人问了个遍,无果便停止了进度。现在也只是推测,火是有人故意使用青褚鸟的火,在千湫的房间点燃。而在现场的燃烧不充分的竹筒中,找到了火种。”
林颜若左手握拳,抵在唇下,思索道:“陆公子,你可看了睢园居的帐薄?”
“看了,但就是因为看了才不理解,他为何要这样做。”陆无锡将脸埋进双手里,闷声说,“为何要指名去买一家本就不存在的店里的、无安全的材料?”
陆无锡将脸埋进双手之间,他不愿让人看去了脸上的表情。忽然,他感觉头顶痒痒的,像是有人伸手摸头。于是他便开头望去,只见陆华农逆着光、半蹲着,轻声说:“不,你很厉害。”
接着,薄唇开合,说:“陆公子可还记得,那家店子是何名?”
陆无锡说:“万事如意坊。”
林颜若将信息过滤一遍,尤其是“万事如意坊”这五个字出来时,他莫名想到了远在西岭国的那间如意坊。
想起那间已经被烧成废墟的如意坊,眼皮突突跳,林颜若抓上陆无锡的小臂,说:“连翘呢!”
“在里间,和程睦一起待着。”陆无锡回答。
林颜若心中有预感,连翘一定与这事有关。所以,赶到里间,询问她是否参与了这件事。可惜林颜若运气一直都不好,当他赶过去时,连翘早已倒在血泊中,心脏那处空荡荡的,周围的门窗上留有血渍。而一旁的程睦吓坏了胆子,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脚边有把带血的黑剑。
他蹲下身子,检查连翘的尸体。
眼球血丝布满,脸色惨白,死时眉头上拢,双手紧紧抓着前襟,唇角残留血迹。后脑勺有几条黑色的线条交织杂错,只是被衣领虚遮。
——死前定是痛苦万分。
“她这是死于双生引。”背后传来陆无锡的声音。
林颜若回头,看着陆无锡,说:“双生引?”
“双生,一死即两者死。惟有下引之人死亡,才算真正死亡。隶属者以心源暴跳致死,身体通常会有黑色线条标记·····连翘,先是死于双生引,后是被人掏空胸膛,拿走了心脏。”陆无锡盯着眼前倒地、胸口空荡荡的尸体,沉声解释道。
“既然连翘死于双生引,为何还有人来拿走她的心脏?莫非连翘是特殊体质?”林颜若随即指出疑问。
陆无锡摇头,说:“还没发现连翘身上有什么特殊。”
说罢,他走至程睦跟前,捡起落在他脚边的黑剑,细细观摩:剑身如黑曜石般沉静,只有靠近剑柄的部分带着血。只手提着有千斤坠感,并不轻盈。旁侧有道烛光映照,剑身竟反照出内部的锻打刻字——莫邪。
林颜若就站在陆无锡身后,一眼便认出了自己丢失已久的佩剑,面上不动声色:“陆公子可是看出来什么了?”
陆无锡很是惊讶,说:“这是女魔头的佩剑,莫邪剑。”
说完,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声音沉了一个度:“可是它早就被花言溪那个魔收起来了,怎么出现在这里?”
林颜若看向满脸沉思的陆无锡,便看向四周,只有通光的窗沿上留有较多的血迹,连翘倒地的方向却朝向阴处。尸体倒地的区域并没有血渍溅飞的痕迹,只有程睦所待在的角落里有大量的血迹。他将程睦拉起来,双手在沾有血迹的石板上摸索。不一会儿,林颜若摸到一块有些松动的、三面相砌的石板。撬开后,入眼的是一道黑漆、深不见底的地道。
陆无锡挤了过来,手里还握着剑,问:“大哥,要不要我下去看看?”
林颜若实在是无法纠正过来陆无锡对他的称谓,摇摇头地说:“先别下,联系一下帝姬,问殿下她有没有在馆内挖通地道。”
随后,他又说:“你是一天都待在绛花馆内对吧,陆公子?”
陆无锡一手点在额角,说:“是的,除了陈姐姐拜托我去搬大堂需要的银炭,离开馆内一柱香的时间。在此期间并没有感受到馆内有任何灵力波动······是的,阿姐说她在馆内挖过一条通往乱葬岗的地道,她说不要下去,下面全是水。”
林颜若默念了几次“乱葬岗”,伸长脖子,手里拢起一团灵火,朝下方掷去。
原本黑漆漆一片的地下河,随着微小的灵火所发出的光,明亮了几秒,后又重覆黑暗。
随后,林颜若将上午未吃完的馒头丢下去,大约一两秒才听见馒头落水声。他估摸着这高度也不大,可以跳下去。
林颜若扭头对陆无锡说:“你联系了其他人吗?”
“联系了,现在正在赶来的路上。”
“现在线索断了,唯一的证人现在的精神状态看起来不怎么富裕……啧,不过我听闻鹿族有一神功,可入万人之梦,不知陆公子是否听说过?”
“……鹿族确实有此传闻,虽然作为仙林陆族继承人,却从未习过……”陆无锡支支吾吾地回答。
林颜若若有所思地盯着陆无锡的脸,随口说:“那你说,同样是源于鹿族的血鹿,可不可以修习这种神功?”
陆无锡避开他的眼神,低头说:“应该吧,我也不确定。”
“是不允许你修习吗?”
林颜若说着,起身一跃,跳入了地道里。
“你别下来,看好程睦,我很快就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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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颜若数着步数,等着某个人跳下来。
数到第十五步时,他转头看向跟在身后的人,哦不,应该说是魔。
“什么时候认出来的?”
林颜若歪头看向盯着陆无锡躯体的花容,幽幽道:“从你开始表演的时候就认出来了···谁一开口就有一股茶味···”
花容茫然地问:“什么茶味,我也没喝茶?”
林颜若:“没什么,这是你的特别之处···总之,你打算什么时候出来,上面还安全吗?”
“到时候再说,当然,苏烟设置的防御设施还是极为牢固的。”
“这么说,只能是地下这条通往乱葬岗的暗河作为途径,凶手应当是借着这条河出入绛花馆。”
林颜若盯着花容,提出他的疑问:“那你下来做什么?唯一的线索是活下来的程睦,你总能从他那里获得答案。”
花容顶着陆无锡那张无辜的脸,眨着大眼睛,说:“说话信誓旦旦,怎么就会觉得我有无限神通?”
林颜若:“给你点私人空间,不然怎么发展出来呢?”
花容听罢,低着头,手掌攥成一团,抵在嘴角,身子随着胸腔的震动而颤动。
“好吧,你说的没错。”
花容:“有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听哪个?”
林颜若:“这两个消息在性质上有什么区别吗?”
花容:“···好消息是我确实在连翘的记忆里看到了所有事情,坏消息是她跟程睦一样,记忆混乱。”
“至于被掏走的心脏,是连翘和她幕后的帮手做的一场交易中,作为交易的抵押。”
林颜若:“可以具体说说你在连翘记忆里所看的记忆吗?我想,我更需要她的记忆。”
花容沉思片刻,将手伸出,手心朝向林颜若:“我只能送你进去,至于看到什么全凭你自己的本事了。我还不想过早地暴露,顺便帮你护法。”
林颜若将放在腰侧的符箓收回,双手合掌,说:“那就多谢花容的帮助了。”
——不用浪费自制的符箓了。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可能还需要一章才能讲完连翘的事情,骚凹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