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穿着草原袍子的少女踩在凳子上，拿着裹成卷的本子凑在嘴边。旁边的店员顺势敲了一下锣，让大家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这是本店推出的新品，羊毛毛衣！采用北方草原的大尾绵羊的羊毛制成，颜色鲜艳，花纹多样。现在只要40个铜板一件。数量有限，先到先得！”

少女的话音刚落，底下的客人们就躁动起来。大家上手抓起自己看上的毛衣，塞进购物篮子里，赶紧冲往出口处的收银台结账。

米芽被这狂热的抢购氛围所感染，不由也激动起来。她被人群裹挟，也跟着走向了收银台。

“米芽阿乐！”

听见熟悉的声音，米芽一转身就看见刚刚高声宣传毛衣的乔里潘星。有阵子没见，她长高了不少，褪去了孩子气，显得沉稳了许多。

“阿乐快来帮忙收银！”

乔里潘星把米芽从人群里拽出来。还没来得及叙旧，米芽就赶紧上工收银了。

旁边的店员相比之下更熟悉店里商品的定价，她负责算总数，米芽负责帮忙找零。有的客人带着碎银子，还需要称和铰，一时间叫人手忙脚乱。

乔里潘星也没闲着，她满店游走，时不时熟练地安抚好几个难缠的客人，又给不大明白的客人介绍清楚商品的具体属性。

乔里潘星说得嗓子都要冒烟了，脸上还带着得体的笑容。米芽觉得她简直是天选的店长。

如此忙到午饭的点，店里的客人才少了起来。

伏尔勘和值班的店员跑去买了午饭回来，大家这才轮流抽身吃饭。

“谢谢阿乐！不好意思，你一回来就让你干活……”

乔里潘星黏黏糊糊地抱着米芽的腰，讨好地笑着。米芽捏了捏她的脸，算作报复。

“赶集日难免忙些。要是人手不够，可以考虑找点临时工。”

米芽大口咬饼子，吃到了满满的羊肉洋葱馅，热汁烫得她舌头都快掉了。

乔里潘星也是一样，吃得很快。听了米芽的话，她点了点头。

“这次找了两个临时工，还是太少了，下次会多招点的。”

米芽吃完，赶紧去替换没吃饭的店员。她问来问去，只有角落里搬货物的矮瘦女子还没吃饭。米芽便上前拍拍她的肩膀，谁知她吓得赶紧缩了回去，一双灰蓝色的眼睛防备地盯着米芽。

“你……你去吃饭吧，我来替你一会儿。”

女子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走到吃饭的地方。饼子都凉了，但她毫不介意，十分珍惜地吃干净了每一点饼屑。

她很快就回来接替米芽，米芽冲着这个冷漠的女孩笑笑，就又去收银了。

忙到暮色四合，集市散了，裁缝铺才终于关门。但大家还不能下班，还得打扫清洁，清点今日的流水。

乔里潘星对着今日的流水清单，在手臂长的算盘上打得飞快。伏尔勘拖着地，米芽擦着柜子。她听着拨动算珠时发出的啪嗒声，在心里哼起歌来。

打扫完，乔里潘星给所有员工都放了假。临时工也拿着日结算的工资离开了。

但是乔里潘星还得点灯算账。米芽坐在一旁，跟着她一起看。

“怎么这出货量和收银对不上？”

米芽算了几遍，都有几笔货款不翼而飞。

乔里潘星也为此头疼，长叹了一声。

“自从把柜台改成客人自取，店里每天都有扒手。虽说安了专门盯进出口的店员，但总有人能瞒天过海。虽说每天损失得不算很多，但看着就糟心！”

乔里潘星越想越气，打算盘打得杀气腾腾，几乎要把算珠子给弹飞。

忽然想到了什么，她又安静下来。

“怎么了？”

米芽瞧她不太对劲。

“前段时间，还没来得及派店员盯扒手，店里逮住一个小偷。她说自己十四岁了，看着却才十岁出头。她往上衣里塞了一个包裹，被抓住了也不肯交出来，我们以为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店员气狠了上去抢，结果抢回来一大包4个铜板的绒絮夹层……”

乔里潘星按着太阳穴，头疼地闭上了双眼。

“她是哪里人？南国每个月部的娘屋每个月都有免费的卫生巾额度，草原部族和诺温族的人日子再过不下去，也有族人帮衬着……”

“我也奇怪，就问她。她死活不说。有人听出她说话的口音不像是南国或者诺温族的，倒像是崖山那边的。被猜中了她才说自己是遭水灾之后逃出来的，每日蹲在草市附近捡些垃圾裹腹。她每月拿树叶对付经血，但入冬就没什么树叶可用了。她寻摸了件半新半旧的袍子混进店里。因为头发脏乱被店员注意到，她刚偷了最便宜的卫生巾就被逮住了。”

“然后呢？”

米芽不自觉地往前探身。乔里潘星垂下了头。

“我阿木当时也在，说她太可怜，就让她走了。隔几日，她又找上门来，说要帮忙做工偿还那4铜板。我怕她又小偷小摸，就让她走了。她却执着地每天早上都来。穆喜阿木耶也说她可怜，就让她暂时在店里帮忙。我不敢让她住在店里，就在附近租了个小房间让她休息。她每日来做工，店里管三餐。还完债务后，她也和别的员工一样拿工资，房租归她自己交。虽然她干活很认真，但是我一直不敢让她负责收银。”

“我，”乔里潘星憋着气，眼睛红红的，“我老是害怕。”

“阿乐你不知道，她长了一双狼一样的眼睛，我总觉得她下一秒就会跳起来把我咬得头破血流。我告诉阿木她们，可大家都不信。阿乐，难道真的是我太小气了吗？”

米芽拿指腹揩掉乔里潘星眼角的泪水，又揉了揉她的毛绒绒的脑袋，将她抱在怀里。

米芽想乔里潘星说的正是那个独来独往的灰蓝眼睛的女孩。

“乔里潘星，你没有错。我们没有办法完全相信一个陌生人，多点警惕性是对自己的保护。阿木她们想的也没有错。如果阿木耶当初不觉得我可怜，也不会把我救回来，我们也不会认识。日久见人心，我们再多看看总是好的。”

“嗯。我知道了，阿乐。”

乔里潘星点了点头，又在米芽怀里赖了一会儿，收拾好心情后，继续认真工作起来。

米芽帮着整理账本，不时瞧她认真的侧颜。

乔里潘星是个心软的孩子。就算心有戒备和不喜，她也还是找了安全整洁的住处，准备了和大家一样的吃食给那个女孩。希望那个女孩不要辜负大家对她的善意。

盘完账单，已经很晚了。米芽她们准备在店里先凑合一晚。

伏尔勘抱着备用的被褥在店里的空地上铺开。米芽和乔里潘星则挤在店后面的小床\上。

米芽拿出专门准备的礼物来，戴在乔里潘星的手腕上。那是一个星星纹饰的银镯子，上面还刻了各种方言里星星的念法。

乔里潘星欢喜地摸索着上面的印刻，结结巴巴地念着各种“星星”的发音。

乔里潘星还缠着米芽讲了好些南国的事。有些不方便给长辈讲的事情，米芽说给了这个小阿乐听。乔里潘星听得一愣一愣的，说有机会也想去看看裁缝铺在南国的工厂和店面。

“你记得，我试救生衣结果生病的事情千万不能跟阿木耶她们说哦！”

“嗯，拉勾！”

两人拉勾盖章，窝在暖烘烘的被子里酝酿睡意。

乔里潘星盯着顶棚，到底还是说了出来。

“对了阿乐……我决定明天回去的时候还是带上那个女孩。阿木让我把员工都叫回去吃全羊宴，要去就都去。”

乔里潘星停止纠结，心境平和地睡着了。

米芽这才想起来全羊宴的事情。在极寒到来前，牧民会提前宰杀羸弱得过不了冬的牲畜，举办一场盛大的宴会。

说来米芽也好久没吃草原上的美食了。她馋着馋着睡着了，梦里尽是羊肉抓饭、囊包肉还有大串大串的红柳烤肉……

－

第二天一早，乔里潘星神清气爽地从店里出来。

她的牛车是空的，给大家买的东西昨天已经被阿木耶她们顺便带回去了，今日就只载人。

陆陆续续有店员走过来，笑嘻嘻地冲乔里潘星她们打招呼。人差不多到齐了，也不见那个女孩过来。

乔里潘星这才想起来，因为偷东西的事情大家都不大待见她，估计也没人专门告诉她今天要去吃全羊宴。

“阿乐我去叫她！”

乔里潘星丢下一句话就跑开了。

伏尔勘烧了茶水，米芽招呼大家先进店里休息会儿。

“她怎么也来……”

“……看她可怜呗……”

店员咕咕哝哝地说着小话，见米芽冲她俩笑，就赶紧说别的话题去了。

乔里潘星轻车熟路地疾跑着，直冲向附近的小旅馆。她还没跑近，就瞧见大冬天光着小腿的那人蹲在大门口洗刷萝卜。

乔里潘星想大声叫她，可忽然噎住了。她不知道那人的名字是什么。

还是她抬头看见了上气不接下气的乔里潘星，拖着两条通红的胳膊走上前来。

她一向等别人先说话，只是沉默地注视着这个高她半头的小妹妹。

“你……你要去我家吃饭吗？有全羊宴。”

乔里潘星终于问出了口，只觉得心中舒畅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