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芽不知道这是自己的意识第几次清醒过来。

她记得自己闻到了血腥味，但很快就被压得喘不过气来，感觉快要要憋死的时候忽然昏睡了过去。

在黑得不彻底的黑暗中，她的脑子一片混沌，身体时而烧得像炭火，时而又冻得像冰锥，抖抖索索没个安生的时候。

她闻到风雪清冷的气味，闻到牲畜臭烘烘的味道，又闻到了熟悉的奶香味。浓浓的草药味钻进她的鼻子，又钻进她的嘴巴，从她干涸的喉管中淌出一条涓涓细流来。米芽餍足地睡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身体已经不再骤冷骤热了，温暖的毛皮将她团团裹住，发出来的虚汗将她全身变得濡湿滑腻。她艰难地撕开眼皮，橘红色的模糊火光跳进她的眼里，叫她眼睛发疼。

她尝试抖动自己的声带，只发出呕哑嘲哳的难听声音。

听见她的动静，蹲坐在火塘旁的重叠身影晃动起来，几步跨到了她面前。湿黑色的半长发垂下来，发尾坠着一颗朱红色的圆珠子。硬挺的发尖从米芽的脸颊边扫过，让她有些发痒。

短圆脸上嵌着两颗大得出奇的眼珠子，米芽在里面看到自己模糊的倒影。那清瘦的脸庞，那熟悉的眉眼，让米芽哑着发痛的嗓子喊了出来。

“洛基——”

然而，那少年却露出了奇怪的神色，不像是被叫到了自己的名字会有的反应。

米芽这才支撑着身体坐起来，仔细端详面前少年的样子。

虽然眉眼神似，但仔细一看却能发现这不是米芽在西幻所熟知的洛基。

眼前的少年是黑发棕眼，身量拔高但皮肉却没跟上，只能说像是米芽最初见到的洛基那般清瘦。他身上穿着藏蓝色的肥大圆领袍子，袍边上走着很有特色的花草纹饰，脚上则是踩着一双翻着毛的灰扑扑皮靴子。

少年见米芽醒了，轻轻笑了一下，却不开口说话。他给米芽拉上厚实的狍皮被子，比了几个简单的手势，然而米芽却没怎么看懂。

少年安慰性地微笑，又走回火塘边，倒了一碗热滚滚的奶茶，递回给了米芽。

“多谢。”

米芽接过发烫的碗，只敢用食指和大拇指掐着碗沿，大口吹着气。白雾氤氲而上，让少年的眉眼变得朦胧起来，又隐隐绰绰地变成了洛基的轮廓。

米芽垂下眼不去想，吹得差不多了，啜了几口奶茶。

和她从前在西幻做的众多甜奶茶不同，这里的奶茶是咸口的。初尝有些不习惯，但再多喝几口，又会觉得别有一番咸香。一旁的少年端来鲜艳夺目的盘子，上面堆着奶白色的乳制品和黄色的圆粒。少年伸手指了指盘子里的东西，拿了一把圆粒，慢慢放到了米芽的碗里。

“是要放到奶茶里吗？”

米芽接过盘子，盘腿坐在矮塌上，抬头问少年。少年也不知道听懂了她说的话没，愣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他又身手指了指开着的矮门，又拍了拍自己。

米芽猜他是要出去，便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少年松了一口气，转身矮腰钻出门去。

米芽拿起盘子里的奶皮子，放到了自己的奶茶里。在禁忌之地的时候，每次处理鲸奶都会结出奶皮子。塞伯德最善于掀和晾晒奶皮子。干了的奶皮子常常被切成扇形的小块，当作奶茶小料的一种，供客人们选用。

至于旁边的长条状奶糕米芽倒是没见过。她拈起一条蘸在奶茶里，泡软一点便送进自己贪婪的口腔里。浓郁的奶香从逐渐模糊了形状的奶糕中散发出来，满足着才从病痛中苏醒的唇舌。

喝完一碗，米芽捡起被子上的青绿色袍子披在身上，光脚踩在地毯上，又去给自己倒了一碗奶茶。喝完整整两杯奶茶，米芽又发了一身汗，精神好了不少。她半窝在被子里，细细打量起房间里的陈设。

不论是在星际还是在西幻，米芽从前都没见过这种房子。

这个大房间是圆的，地上铺着色彩浓烈的地毯，因为常年的踩踏变得有些发硬，但很好地隔绝了地上的寒气向上浮动。房间中央是正烧着的火塘，火塘上架着铁壶。烧出来的烟气袅袅飞升，透过拱起房顶的圆形天窗飘了出去。

米芽坐在南边靠墙的矮塌上，布墙上挂着几件衣服。正对着的北边则是关上了的小门。而西边贴着布墙摆着四个小木箱，上面放着杂物。东边立着高些的柜子，看样子像是衣橱。

米芽已经彻底清醒了，但是她的脑海里却丝毫不存在任何有关现在身份的记忆。这和在西幻位面不同，那时她是可以随意调用原身的记忆的。想起系统说的“没有新手保护了”，米芽不由低头看了自己摊开的手心。

这双手还很短，不管怎么努力，手心也不会散发光芒。离开西幻位面之后，魔法也自然消失了。

没事。

大不了见机行事，从头再来。

米芽握紧双手，一抬头，就看见小门被拉开，一个抱着布匹的老妇人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一个三四十岁的女人，女人的袍子后冒出来一颗毛绒绒的脑袋。将近十岁的女孩睁着圆溜溜的黑眼睛，好奇地盯着床上的米芽。

少年带着一头灰白的大狼犬最后进来，关好了门。他径直走到火塘边倒奶茶给三位女性，又去柜子里拿出来了满满的一盘奶制品，又装了一大碗牛肉干，放到了老妇人铺开的餐布上。

老妇人同女人说了几句，便走到矮塌前，用粗粝的大手轻轻按上了米芽的额头。她一笑，脸上的皱纹也笑起来。

她轻声细语，但语调快活，像是在夸奖小孩子。餐布边的女人听了，干脆地回应了一声，继而也快乐地放声大笑起来。

不管米芽则么努力地听她们说话，还是完全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在西幻位面的时候，平时用的也是跟星际完全不同的语言文字，不过米芽并没有交流障碍，就好像脑子里自带了一个实时翻译器。

但是现在，系统将翻译器收走了。这意味着在开店之前，米芽的首要难题是速成这里的语言。

老妇人牵起抿着嘴的米芽，温柔地帮她扣好圆袍，带着她到餐布边坐下。原本蹲在少年身旁的狼犬也蹭过来，蹲在她的脚边，吐了吐舌头，看了她一眼。米芽瞅了半人高的狼犬一眼，心里有些发怵，但还是乖乖坐下。

她们围着餐布，喝奶茶，吃肉干，谈笑风生。

米芽呆愣愣的，完全听不懂她们的语言，只好对每个人都微笑。她们似乎对她听不懂这件事并不意外，都宽和包容地回应她的笑，指着自己，说出简短的音节。米芽反应过来她们似乎是在介绍自己的名字。这或许能说明她现在的身份是一个外来者？

“穆喜·耶勒。”

老妇人指了指自己，米芽跟着她说了一遍。她微微颔首，点了一下米芽，又重新指向自己，说：“阿木耶（见注释①）”。

米芽这下犯了糊涂。但女人和女孩也指了老妇人，叫了“阿木耶”。米芽便也跟着叫。

前面的应该是名字，而“阿木耶”应该是种称呼。但具体到底说的是“族长”、“主人”又或者“老婆婆”，米芽并不清楚。

老妇人又指向沉默的少年。

“伏尔勘·耶勒。”

米芽看向伏尔勘，学着念他的名字。一连试了几次，才找准发音。

他从雾气中抬头，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

老妇人还是点了一下米芽，又指着伏尔勘，说：“阿哈（见注释②）”。

米芽学着那低沉的语调，从口腔里压出两个字来。这次，伏尔勘看着她，露出了害羞的笑容。

女人放下茶碗，兴奋地指着自己。

“苏台！”

“阿木！”

等米芽念完，她又搂紧自己旁边的小女孩，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乔里潘星！（见注释③）”

女孩一点也不怕生，冲着米芽笑。黑色的眼睛里闪着细碎的星星。

“鲁西西！”

见没人说话，黑色短发的乔里潘星指着大狼犬，执着地叫起来。狼犬鲁西西也响亮地回应了她。米芽竟一瞬间有种错觉，她觉得鲁西西也在冲着她笑。

米芽迟疑地伸出手。鲁西西睁着冰蓝色的眼睛，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将头顶起来，主动去触及她的手心。手心自顺滑的长毛上滑过，感受到了毛皮之下的温热。

鲁西西似乎并不排斥米芽这个外来客。不，甚至应该说她出奇地喜欢米芽。

伏尔勘放好奶茶壶，蹲坐在一边，安静地看着米芽抱着鲁西西。也就是一会儿的功夫，她们已经玩熟了，仿佛上辈子就见过似的。

上辈子……

他在心里喃喃着。

伏尔勘端起茶碗，遮掩自己的视线。

他不动声色地朝着米芽看过去，仔细描摹她的眉眼。

扁平的一张瘦脸上平铺着细细的眉眼。她的眉眼很淡，像水笔轻轻荡了过去。山根不高，但鼻子小巧流畅。嘴同这张脸很和谐，总是噙着一抹笑意。棕黄色的及肩发有些发枯，稀疏地贴着头皮和脸颊，像衰败的秋草。

这和伏尔勘在梦里见到的长相完全不同。

但一看到米芽同鲁西西还有乔里潘星嬉笑起来，她眉眼弯弯的样子就开始和他梦里的金发女子重叠。

作者有话要说：系统: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多学一门语言好傍身啊！

米芽:（怒）

——

【注释】

①[阿木耶]文中指妈妈的妈妈。

②[阿哈]文中指家族中的哥哥或者弟弟。参考了蒙古语。

③[乔里潘星]“天空中最亮的星”。参考了哈萨克语。

PS:文中的部族都是架空的，参考了很多现实中的游牧民族。感兴趣的友友可以去看李娟的阿勒泰系列（哈萨克族），还有迟子建的《额尔古纳河右岸》（鄂温克族）。电影的话《额吉》《海的尽头是草原》《黄金宝藏》涉及了蒙古族的生活。

感谢在2023-03-22 23:08:27~2023-03-24 20:29: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bxg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