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前来。”
公主用藤蔓开路,让牡丹畅通无阻。
“你是何人?有什么证据?”
刑部尚书赶紧问道。
牡丹解下头上用于遮挡的衣物,露出一张明媚大方的脸来。金侍中看着牡丹的脸,大惊失色,显然是认识。跪着的陈洁英也瞥了一眼,只觉得有些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可一时又想不起来了。
“你这个妓|女怎么敢踏上大殿!”
金侍中指着牡丹,大声指责。
殿外人头攒动,刘芳菲在里面上蹿下跳,勉强看清楚了牡丹的背影。
“那是谁啊?”
罗蕴莲摇了摇头,“我也不认识。”
两人都是愁眉苦脸,继续挤在人群里关注着庭上的动静。
“证人乃作证之人。法庭乃还人公道的场所,不是金侍中你一人的后院!”
杨尚书对金家两个藐视法度的人没什么好教化的,要不是顾忌着其他人都在场,他都想直接跳起来指着鼻子骂。
公主冷眼瞧着愤怒的金侍中,只觉得讽刺。这个男人分明没少逛过秦楼楚馆,所以对里面的姑娘如数家珍。可一到了外边,他自个儿倒是清清白白一个好官,污水全往姑娘身上泼了,就连羞愧感和耻辱感也是姑娘独有的。最可怕的是,不光这个男人是这样觉得的,这里的整个社会都默认如此。
牡丹毫不在意无关的指责,她口齿清晰地说出自己最想说出来的话。
“臣女郭牡丹,因家父被指控谋反而沦为峨眉坊的官妓。臣女之妹当时也一并入籍,但因年纪小最开始只是打杂。陈洁英喜欢小孩子是青龙大街每个鸨|母都清楚的事情。当年,陈洁英折辱了臣女的妹妹,以至于她年纪轻轻就上吊自|杀。”
杨尚书瞧着这个牡丹,眼神复杂,又叹了一口气。
“你所说还是只能算人证,况且具体细节已经涉及他案,和本案的直接关联有限。况且火灾之后,青龙大街的鸨母非死则逃,现在也难以找人来印证你的证词。”
牡丹上前一步。
“有物证,但是得现在就派人去搜。”
“此话怎讲?”
公主和杨尚书都脱口而出。
“妹妹死后,臣女不断追问过鸨母。鸨母最先都闭口不言,后来她醉酒透露过,陈洁英每回来都要带本小册子,还会专门要印泥,让女孩儿在上面按手印,因为他有收集和记录的癖好。他这么多年都没有被指控,那册子一定还留着。将上面的记录一对比,就知道是真是假!”
“若有半句虚言,臣女不得好死!”
牡丹立马跪下,头重重地磕在了地上。
刑部尚书正要下令,陈洁英就赶忙出言阻拦。
“没有实在物证就闯入官员私府,大人难道就不保护朝廷官员的隐私和尊严了吗?”
公主站起身来,俯视着冒出了冷汗的陈洁英。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若真想证明自己的清白,就该大胆地让人搜。但现在……你到底在心虚些什么?”
陈洁英被公主问得一声不吭。
“去搜!”
公主一声令下,亲军立马出动。一小卷藤蔓攀上了亲军的衣角,也跟着向外而去。
光影徘徊,人们都在焦躁地等待着。
没怎么发言的大理寺少卿倒是瞄了牡丹一眼,悠悠地说起来。
“官妓未经允许不得私自离开妓坊,但因为前阵子的大火,许多官妓都被做了死亡登记,侥幸活下来的都暂时被挪入了其余教坊。牡丹姑娘不像是从教坊赶过来的,倒是一身寻常妇人打扮,莫不是装作死于灾难,实则逃避身籍的规训?”
人们的视线一时间都朝着牡丹的身上投去,牡丹只觉得芒刺在背。
官妓私自逃离教坊也是大罪。
牡丹现在才回想起来自己的处境。
米芽和甄奇在门外又是后悔自责,又是慌乱无措。
“本宫也正想说说此事。”
公主的语气里辨别不出来喜怒。大理寺少卿自以为公主是像他们一样明事理的,满心欢喜地等着公主惩罚冒头的牡丹,但公主的话却让他觉得五雷轰顶。
“本宫已经决定废除原有的官妓制度,还有民间的青楼。原本官员嫖|妓就是违法的,但似乎从前这一点并没有被重视起来。待完善律法过后,百姓嫖|妓养|妓也会被处罚,至于朝廷官员当为表率,如若知法犯法,应当罪加一等。”
此言一出,表情变化最大的往往就是平日里恨不得住在秦楼楚馆的那些男人。像吴侍郎和杨尚书这样每日只想快点回家和家人唠嗑的,根本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
牡丹怔怔地仰视着台上的公主,看着那个一句话就可以改变她整个命运的年轻女人。
“公主,此事不妥啊!官妓制度自古有之,若是废除了,该如何处罚犯罪了的女性?再说了,朝廷的仪式和宴会也需要官妓来充盈场面。若是废除,该不符合礼制了啊!”
大理寺少卿脑子转得飞快,反驳的时候一句有关□□的都不说,口口声声都是江山社稷。
“处罚男性罪犯会让他们当兔儿爷吗?最多也就是阉|割后入掖庭为太监吧!把女性贬为妓|女只是为了通过羞辱她们来处罚管理她们的男性。女性犯人也能通过去做体力活来赎罪,只不过她们从前没有这样的选择权利。”
“至于宴会的需要,明明有更专业的乐师舞者和侍者不是吗?若是缺人,大可从乐府和各个书院找人。我想书院学子们应当也很乐意参加这样能增长见识的实习。”
公主说着就朝着吴侍郎投去一瞥。礼部尚书年老多病,要不了多久就要隐退了,现如今大多是吴侍郎在管事。
吴侍郎闻弦音知雅意,赶紧替各书院表态。
“本官也认为这是个学以致用的好时机,有利于让学子们了解实务!”
其余官员纵然不同意,但也说不出反对的话来。此时再出来反对,就等同于承认自己是个耽溺于女|色的淫官,那名声和仕途还要不要了?
门外的民众倒是有诸多不满,但叫嚷起来的大多是单身男性。那些和妻子一块来看热闹的纵然心里不爽快,但被妻子一瞪,也不好明显表现出来。
米芽震惊地看向挥斥方遒的公主,头一次这样认真地看清楚了她的面庞。
米芽没有想到这居然是可以在这个位面废除掉的。但意识到了自己的想法之后,她又不由苦笑。
明明是她自己的思维被限制住了。她对这个位面的刻板印象使得她畏手畏脚起来,只蜷缩在自己的一小方天地里安全地活着,不知世界大。
米芽欣喜地、几近狂喜地注视着黎安。
女人们向往的保护者与呵护者往往都以父兄的形象出现。但当米芽对牡丹和金思巧的遭遇无能无力时,黎安以全新的保护者形象出现了。
黎安一顿,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她向着门外望去。
果不其然,没到一刻钟,亲军首领便抱着一个小包裹赶了回来。
“回禀公主,属下在陈洁英的卧榻之下找到了疑似犯罪记录册的东西。”
黎安伸出手,藤蔓卷住包裹里的册子,放到了她的手心里。
这册子一看就是被人精心保存过的。纸页已经泛黄了,但外面的封皮还是新的。黎安一捏才发现,原来包了至少有五六层封皮。
第一页上写的是八年前的四月初七,叙述用的是第一人称,而叙述的对象是“小花”。小花是青龙大街青楼里刚入楼的小姑娘。
黎安翻了几页。日期慢慢变化,短则几天,长则几年。对象也各不相同,但大多都是青楼里的半大女孩,取的都是化名。
黎安按着日期,快速翻到了关于四年前的记载。意料之中地,六月廿四日那行字跳了出来。
“……获意外之喜于假山之中……蝴蝶栩栩如生,某心痒难耐,无上欢喜……”
册子转到杨尚书手里,他只略瞟了一眼,就觉得上面的用词不堪入目。他不得不细看,发现许多不经意间透露的细节都和金思巧的证词对应上了,例如“假山”和“小猫”。
“稚子心纯,怜爱初生狸奴,遂哄其随行……”
“仆皆陈于前院,往来厨灶之间……”
陈洁英面如死灰,瘫坐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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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要这么做吗?”
编辑部的其余三人都看向了双手按在桌子上的金思巧。
金思巧注视着桌子上的手写报道,上面写着她状告陈洁英获胜的消息。报道记者那行赫然就是金思巧的真名。这篇报道详细地记载了整个的状告过程,揭露了陈洁英长久以来的犯罪行径,痛斥了推自己入火海的父母,还在末尾鸣谢了所有帮助了自己的人。
报道的背面还特别提到报纸开辟了匿名树洞版块,欢迎读者来信交流,如若不希望自己的信被刊登,请随信注明。
“如果不是被逼到这个地步,我说不定也会把这件事情藏一辈子。如今虽然陈洁英已经被处以极刑,但是无数人的伤口依然存在。她们不能发声,我们能做的就是为她们提供一个空间,让她们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地倾诉。”
“所以,我们……”
金思巧抬起头,看着朋友们注视着她的、充满信任的眼睛。
“来大干一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