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侍中原本只是在看吴侍郎的热闹。他暗戳戳地希望吴曼娘能把事情闹得更大一些,最好让吴侍郎丢尽脸面,谁知冷不丁地听到了自家那个失踪的不孝女的名字。
还没等金侍中反应过来,吴曼娘就一股脑地把前因后果用几句话直白地说了出来。金侍中只觉得气血逆流,整个人仿佛处在数九寒天,冻得发颤。尤其是别人用怜悯的目光瞧他的时候,他会更加觉得无地自容。
“绝无此事!”
金侍中赶忙冲上去遮掩。可他这样的表现倒是显得更加可疑了。
“这是思巧亲口所说,她说你和她母亲早就知道。恳请公主为思巧做主!”
吴曼娘据理力争,金侍中连忙继续否定,情急之下竟然还想上手教训吴曼娘,却被吴曼娘躲开了。
“金大海!”
吴侍郎怒发冲冠地挤开了金侍中,挡在了吴曼娘面前。
礼部的人都默默低下了头。他们都知道平日里懒散好说话的吴侍郎一旦生气就非常吓人,不能轻易招惹。
吴曼娘不管还要狡辩的金侍中,只是坚持望着公主。公主并不偏袒谁。
“事实到底如何还是交由专人先进行考察和审理之后再做定论吧。按照旧例,闻冤鼓一响,必然要举行三司会审。择日不如撞日,今日便举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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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大街的酒楼里,陈洁英和狐朋狗友们推杯换盏,好不快活。他今日专门告了病假,没去上朝,躲在楼里畅快吃酒。哥几个都轮番向他敬酒,庆贺他即将抱得娇娘归。
“还是陈兄厉害,那金侍中的女儿说娶就娶!”
“经由陈兄的姨母从中劝说,陈兄这回可是亲上加亲啊!”
陈洁英喝得醉醺醺的,眼神都迷离起来。
“你们懂什么……现在是他们求着我娶他家的女儿,嘻嘻,求着我……”
狐朋狗友们都觉得这只是他的醉话,毕竟陈洁英就是这样表面恭顺内里狼子野心的货色。正是因为是同类人,他们其余人才对他百般讨好,却也万般忌惮。
陈洁英也就是运气好,靠着先头早死的老婆捞到了兵部郎中的位置。现下借着她姨母家,他必定又要往上升了。
明明都是靠别人,这人偏偏自尊心强得可怕,背后把恩人们都挨个贬了个遍。其余人每次都笑着听着,也不怎么附和,陈洁英一个人就能骂上大半天。
大家都觉得陈洁英比地痞流|氓还要混蛋,以后自有恶人来磨。
陈洁英面色酡红,大着舌头嘿嘿直笑,满脸痴像。
“知……知道金侍中那个糊涂蛋为,为什么要求着我吗?”
“为什么呀?他看好你的潜力?”
陈洁英咧嘴一笑,打了个手势,让离他最近的一个人把耳朵凑了过来。他用气声说着悄悄话。
“因为啊……他的女儿是个……破鞋,哈哈哈!”
陈洁英放声大笑起来。响亮的笑声穿透了包厢,惊动了外面的人。听到悄悄话的那人脸上却没有了丝毫的笑容。
“这……这可不兴开玩笑啊……”
他干巴巴地说着,却被陈洁英瞪了一眼。
“怎么,你敢质疑我?”
陈洁英一把就揪住了对方的领子,对方赶紧求饶。其余人瞧着气氛不对,也赶紧上前来劝架。
陈洁英还想耍耍威风,却见包厢门被一把推开。红袍的御前亲军不由分说地冲了进来。
为首之人从队伍里抓出一个仆役。
“是他吗?”
仆役睁大了眼睛,仔细瞧着醉醺醺的陈洁英,用力地点头。
亲军之首眼睛都不眨,一声令下。
“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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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门外下起了瓢泼大雨,会审的地点只好改在了室内。公主让人打开了大门,围观的群众都在廊下挤着看。
一桶冰水泼下去,醉昏过去的陈洁英下意识地弹了起来,张嘴就要开骂,却发现自己正对着公主审视的眼光。他打了个激灵,赶紧跪下请罪。
一定是有人举报他。
装病出来喝酒被发现了可是要罚三个月俸禄的。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主要是这会大大损害公主对他的好印象,不利于以后的晋升,还平白给人添了弹劾的理由。
“陈郎中请起。”
听到公主的声音,陈洁英松了一口气。正当他以为这次会轻轻揭过去的时候,他抬头却发现周围坐着的都是些不寻常的官员。
刑部尚书、大理寺少卿还有……都察院左都御史。
这分明是三司会审才会有的架势!
“陈洁英,有人击鼓鸣冤,控告你猥|亵少女,现依例对你进行审讯。你需要保证所言句句属实,否则当以欺瞒之罪被处刑。”
陈洁英心一颤,慌张了一瞬。可下一秒他就瞥见了急得团团转的金侍中,这倒是让他安定了不少。至少不是金侍中要告他,他现在只是嫌疑人,金家为了自己的名声也会帮他开脱的。
“陈洁英,为何不回答?”
刑部尚书皱了眉头。
“是,下官保证句句属实,绝无半点虚言。下官一贯洁身自好,对不相干的女子更是敬而远之,何来猥|亵一说?还请大人们还我一个清白!”
陈洁英朗声哭诉,感情丰沛得跟当众演讲似的。
廊下边角处,有个顶着外套的人却“呸”了一声。旁边的甄奇赶紧捂住她的嘴。米芽往她们这边走了几步,用自己的身躯挡住了她们。
“阿花姐姐,安静,安静……”
甄奇小声叫着牡丹现在的代号,试图让她冷静下来。
一听到三司会审审的是陈洁英,牡丹就跟听到了世仇的名字一样,不顾身份曝光的危险也要赶来围观。好在今日下大雨,不少民众也顶着衣服当遮盖,她们倒是不显得奇怪。
本来罗浮也坚持要来,却被米芽给挡回去了。罗浮多少算个名人,放人群里跟电灯泡似的,照谁谁曝光。米芽只好保证自己一定会看好牡丹,不让她陷入危险。
“这个狗东西,如果不是他的那些怪癖,我妹妹不会……”
牡丹咬牙切齿地说着,长指甲掐进了肉里。
米芽赶紧把她的手握住,轻轻安慰她。
“你恨她也别伤害自己,你得健康地看着他被判处应有的刑法,那样你的妹妹才会觉得欣慰。”
牡丹不说话,但是终于垂下了手。甄奇赶紧将她的手挽住。
“行了,你只管回答我们问的问题就好,现在还没到你陈情的时候。”
刑部尚书见这种人见得多了,不耐烦多听。
“你和金思巧是什么关系?”
刑部尚书背后的笔帖式飞快地书写着审问记录。
陈洁英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说起来。
“她是我的表妹,她母亲是我母亲最小的妹妹。我们两家常有走动,她小时候还老爱和我一块玩儿,我就很照顾她,因为我自己没有亲妹妹。”
大理寺少卿摸了摸自己的髯须,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刑部尚书不做评判,继续问。
“四年前六月廿四日,你还记得你在何地,大概都做了些什么吗?”
陈洁英自然记得,事实上这些年来他时常还在回味和复刻那一天。一丝笑容从他的脸上浮出来,他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但却撞上了刑部尚书那双鹰隼般的利眼。他赶紧别开视线,装作为难的样子。
“这么久之前的事情,我怎么记得清楚呢?”
刑部尚书不紧不慢地看他表演,观察着他的每一丝表情变化。
“再想想,好好想想。”
陈洁英知道这杨尚书不好糊弄,便赶紧思索起可以说的话来。
“哦,我想起来一点,那天应该是我姨夫的寿辰,我娘身体抱恙,还是我去送的贺礼。”
“在寿辰宴上,你见过金思巧吗?”
陈洁英的眼珠子往右转了一下,他故意拖长了语调回答。
“应该是见过的,毕竟是在她家办的。”
“你们一块做了什么?”
刑部尚书的声音一落,全场都寂静无声,就等着陈洁英说出最关键的回答。
“这么细枝末节我哪里还记得清楚?”
陈洁英还在打着太极,他再次移开了视线,看向笔帖式那晃动的笔杆。心想他们都是在做无用功。
“小孩儿嘛,喜欢玩的也就那几样,什么扑蝴蝶啊,投壶呀,喂锦鲤,逗狗儿……之类的。我想无非就是这些。”
我说要带她去看一只新生的小猫,洁白无瑕的,软乎乎的,柔弱得不堪一击,就和她一样。
“你那天有和她单独待过吗?”
“……没有,寿宴那天那么多的人,我也得去应酬,哪里有那么多的空闲专门陪孩子玩。”
我跟她说小猫就藏在假山里,那附近没有客人,仆人们也都只在后厨和前院忙活。
“你那天有对金思巧实施强|奸行为吗?”
“当然没有!她可是我的表妹,再说了她那时都还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而且我那时都已经成亲了,和妻子相当恩爱,绝不会做出这样的勾当!”
那个老女人太无趣了,寿宴也很无趣。只有洁白如玉的她是有意思的,至于她肚兜上的小蝴蝶刺绣就更加有趣了。
大理寺少卿一副案情已经明了的模样,金侍中也终于略微放心了一点。刑部尚书的眉头却越来越紧。
滑不溜手的陈洁英演技到位,连廊下的一些民众都相信了。他的眼睛里藏着一丝丝得意,被公主敏锐地捕捉到了。可仅仅凭借神情是无法断案的。
就在陈洁英以为今天就到这里的时候,他身后传来了一个愤怒的声音。
“他在撒谎!他就是喜欢玩弄小孩子的变|态!”
陈洁英转过头,逆着光看见抽条了的金思巧被人扶着,一瘸一拐地走上前来。
作者有话要说:*之前偶然听心理老师说过,回答问题的时候,人眼睛向左转是在回忆,而向右转则是在思考未来,文里是暗示陈洁英在撒谎。
*关于“三司会审”我参考的是明朝的资料,不过时间有限只看了一点皮毛。文里也没有类似锦衣卫的设定,所以在设置“三司会审”情节的时候基本上就是把史实里能用的薅来就用,非常非常经不起考究(先给历史系和法律系的磕一个)
*这个位面应该是本身社会背景最沉重的一个了。光靠女主这个开店的小老百姓事实上很多社会问题都无法解决,所以这卷可以算是群像,我写了各种身份的人,她们一起为构建更好的世界而贡献自己的力量。
*下卷不出意外会搞笑轻松很多。说实话我也没想到二三卷本身的背景会使得故事有种难以摆脱的悲凉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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