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怎么回事！不是让你们给公主下药吗？她怎么还能回来？她的异能到底是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

首辅在台上气急败坏，底下跪倒了一片。

问题太多，底下的人战战兢兢的，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回答。其余阁老们纷纷使眼色，负责盯着公主的老太监被推了出来。

“回禀首辅大人，咱家的的确确是把那药石散放到了公主的茶水里。公主喝完便说头晕要回宫歇息，侍候的人亲眼看见公主进了藏经阁。那药普通人吃了都要昏睡一天一夜，公主一定是有所图谋才专门假装头昏，折返回来！”

老太监整个瑟缩成一团，蓬乱的白发都在颤抖。

“公主确实可疑。她从前虽说异能强大，但也只是辅佐农业兴盛，哪里有今天这样妖异的藤蔓？她说自己因为侍神得到了新的异能，这也是从未被记载过的情况。”

年龄最小的阁老觑着首辅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起来。

“你还信她说话？她一个木系的女人怎么能做出这么大的动静，一定是有人在背后为她效力！要我说，我们就赶紧把那人揪出来，趁早杀尽！”

方副将大马金刀地坐起来，满脸不屑。他最看不上这一屋子软弱的文人，只可惜想要提走老不死的霍老将军，他必须借用这群白斩鸡的势力。

首辅按着额头，只觉得太阳穴突突跳，叫他不得安宁。

“罢了，现在说这些没用。好在陛下驾崩的因果算是圆过去了，接下来就仔细准备先帝的葬仪和新帝的登基。记得给公主多配些侍从跟着。她既然做了侍神的巫女，就该好好待在宫内才对。我不想再听到她在宫外的事迹了。”

“是！”

底下的人齐声回应。金鳞阁窗边的藤须点了点头，慢慢缩了回去，蛰伏在窗下。等屋内人大多都散去，藤须又苏醒了，在地上蜿蜒攀爬，最终无声地开了一朵小花，将花头浸在了茶水里。

“最近看好小殿下。他不是死了一个侍女么，那就再给他一个更漂亮的。小孩子心性，没几天就忘了。不要耽误正事。”

首辅端起自己的茶杯喝了一口，觉得味道有些涩又放下了。他留下一位阁老守夜，自己颤巍巍地走了出去。

首辅近年十分注意强身健体，就算不能剧烈运动，也要多多步行。等出了宫，他才坐上了自己的轿子。一回到府上，他便觉得头昏，只好先歇下。衣角的纤细藤须蠕动起来，慢慢溜下衣架，爬上了他的床。

藏经阁内，一口黑红色的血喷在了地上。浓稠的血液在地上缓缓流淌，蜿蜒出一条张牙舞爪的血龙。

黎安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她的小指被藤须紧紧缠绕着。再过些时日，藤蔓就会自然而然地长进她的血肉，变成她的一部分。

窗外忽然探进来一尾藤蔓，末梢的卷须轻颤着，像是在絮语。

“让他进来吧。”

黎安说完，藤蔓就快速缩了下去，没过多久就卷了一个小孩送上来。

黎恩睁着红色的狐狸眼，惊异地看着地上的鲜血，又飞快地奔向角落的小床，上面躺着一个面目模糊的人，正是被关在着火寺庙里的梨华。此时，她的身体表面缠满了白色的柔韧植物纤维，让她看上去像一个等待着重生的茧。

“梨华……”

黎恩伸出手，却不敢去触碰。

“皇姐，你是为了救梨华才伤得这么重吗？”

黎恩转过身来，想要把跪着的黎安扶起来。然而黎安却摇了摇头。

“是也不是。”

黎安望向窗外，确认没有人跟过来。

“我告诉过你，不要轻易过来找我。”

黎安盯着黎恩，眼睛里带着责怪。

黎恩赶忙也跪下来，靠在黎安旁边。

“皇姐我没有忘记我们的约定！我把自己关在宫殿里打砸东西，让所以人都出去了，没有人发现我跑出来了。我以后不会再擅自行动。”

黎恩讨好地望向黎安，看着黎安没有太生气，这才松了一口气。

“梨华……还能醒过来吗？”

黎恩实在担心不过，这才冒险跑了过来。

黎安瞥了床上的人一眼。

“她不会再醒来和你说话了。”

黎恩的眼泪眼看着就要滚落下来，黎安又补充道：“但是她还有意识，她现在能听到我们在说话，如果你触碰她还未坏死的皮肤，她也会有感觉。但是她不会再醒来了。”

黎安在得知了阁老们的计划之后，原本准备将计就计，趁乱带走黎恩给他下药。谁知道阁老那边忽然想烧死梨华，她去的时候黎恩被人打昏带走了，梨华已经奄奄一息了。她只能先用异能将梨华的命吊住，又找机会传信给了黎恩。

他们做了约定。只要黎安能够挽救梨华，黎恩愿听命于她。

“她会一直保持这样的状态吗？”

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黎恩还是觉得有些呼吸不上来。

“不。纤维会像这样长进她的身体，她最后会变成一株树，以树的生命形态活下去。只要照顾得好，再活上百年也不是不行。”

黎安抬起右手，让黎恩看清她小指上的藤须。

“皇姐……你，也会变成树吗？”

黎恩以为这是救人的代价，眼里满是愧疚和悲痛。

“不，我不会。”黎安摇了摇头。

黎恩刚松了一口气，黎安就望着窗外露出了一个微笑。

“我想要的东西太多了。所以我会变成厉鬼，不得超生。”

这才是等价交换。

—

“所以，你们早就知道我是女人了？”

孙家大杂院的东厢房内，米芽盘腿坐在床上，一脸难以置信。

罗浮和孙老头四目相对，都冲着米芽点了点头。

“我女扮男装那么多年，直觉一般不会出错。”

罗浮一时也想不出来什么细节。

孙老头咳嗽了一下，也解释起来。

“我跟你交过手，当时就觉得奇怪。后来罗浮专门来打招呼让我顺便照顾你们二人，我以为你们是她的相识，也是有类似的苦衷，才一直没说。我还以为你也知道罗浮的情况。”

孙老头是罗浮小时候的武术师傅，自然清楚罗浮其实是女儿身。他修习武术多年，能够敏锐地发现男女日常步法身姿的细微差异。

房间里的几个人大眼瞪小眼，米芽这才不得不接受了自己早已掉马的事实。

“……总之，就是这样。我之前应该是生了一场大病，不记得什么事了。后来为了过活就女扮男装当店小二，现在为了能够开店也还是需要这个身份，所以得拜托各位不要说出去。”

米芽简要地解释了一遍前因后果。其余人都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她们都知道在方玉国女人是不能成为户主的，哪怕是女人的嫁妆铺子都得登记在她的男性亲属的名下。

“牡丹和招娣的事，也请大家保密。”

罗浮把双手按在膝头，严肃地说起来。

“现在大街小巷都在惶恐陛下驾崩的事，胭脂街也被烧得一片狼藉，我们就当牡丹和招娣已经死在那里了。等避过这阵子，我就带着她们去南方，去没有人认识她们的地方，换个名字重新开始。”

牡丹握紧招娣的手，安抚着她。要不是这孩子临时带着她躲到水缸里，她早就没了。一想起自己之前还准备利用她出逃，牡丹就觉得羞愧难当。

招娣憧憬地看着牡丹和罗浮，眼睛里面闪动着亮晶晶的希翼。

“这段时间就躲在这里吧，西厢房还有空房，我一会儿收拾收拾，你们就住进去，住多久都行。”

孙老头听了牡丹和招娣的遭遇，心中一阵唏嘘。

罗浮这回没跟自己的师傅客气，只说自己后面会送些得用的东西来。

“正好要国丧一月，这段时间也不用担心有人会来串门。姐姐妹妹就安心住下，想吃什么就告诉我，只管好好养身体。”

甄奇握住牡丹和招娣满是伤口的手，已经想好了滋补的食谱。她想竭尽所能地帮助别人，就像从前别人尽力帮助她一样。

“唉！”牡丹抹着泪，笑着答应下来。

－

皇帝因青龙大街失火，意外死于烧着的寺庙，尸首不见人形，全城缟素。听说首辅大人因伤心过度，得知消息后就一直卧床不起，不出三天便驾鹤西去了。

因先帝膝下无子，亲王黎恩于半月后登基为帝。在阁老们的请愿下，新帝加封首辅，赐号“文忠”，让其配享太庙。

除此之外，新帝提拔了几个寒门出身的技术官员负责灾后重建。因为这项公事又苦又累，还没什么油水可捞，老油条官宦们都不屑一顾，并没有太大异议。然而寒门子弟却看到了希望，一心想要做出一番事业来。

每日早朝，新帝都乖乖坐在皇位上听百官吵架，最后都要问一句阁老们的看法。阁老们很是受用。正当百官欣喜地以为新帝只是个能轻易操控的小孩子时，黎恩却忽然当朝宣布请幸安公主辅佐朝政。

“朕年幼登基，所识甚少，恐耽误朝政，特请幸安公主垂帘听政，辅弼政事，以期我方玉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原来首辅一派的人立刻傻眼了。本来首辅暴毙后他们就各成一系，几乎要分崩离析。新帝说得滴水不漏，杀得他们措手不及，还有寒门出身的官员鼎力支持，他们不得不捏着鼻子默许。

至此，皇位旁放上了公主的座位，黎安正式参与朝政。

垂帘听政后，黎安还是住在藏经阁。每日的奏章都会送往她那里过一遍。

黎恩捧着一本叫侍从到宫外采买来的话本，给静静躺着的梨华念故事。

一旁的黎安用朱笔批阅着奏章，眉头紧缩。她放下奏章，也拿起一册话本。忽然，一个巴掌大的小册子掉了出来。册子的封面上印着“工程要义第一册”几个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