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知道这么说可能有点不太好，但是……真的不能告诉我基本信息之后再昏过去吗？”

米芽背着昏迷的女孩，自言自语地穿过吵嚷的夜市。

那个欲行不轨的男人比想象中的怂，米芽大声质问了他两句，他就丢下了女孩，飞奔进阴影里消失不见了。米芽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得把这个昏迷的女孩安置妥当才行。

女孩的脑袋上有老大一块血污，看上去骇人得很。米芽拿自己的手巾给她简单包扎了一下，想就近找个大夫，却不知道该往哪儿去。

放眼望去，街上都是老老少少的男子。米芽不由心生防备。好不容易瞧见一个中年女子的背影，米芽赶紧追上去，却看转头来是一张浓妆艳抹的脸，甩出的香帕浮出脂粉气。

“这位客官是想找什么乐子？我们万香楼就在前面不远处，什么样的姑娘都有！”

原来是个青楼老鸨。

“这位妈妈，我想请问附近可有医馆？”

米芽低头佝腰，满脸恳切。

万香楼老鸨这会儿瞥见了昏迷的红泥，脸色很快就垮了下来。

她没好气地丢下两句话，扭身就走了。

“花街哪来的医馆，干净的地儿得往东边去。你这血光灾星，莫要坏我今日的财运！”

米芽碰了壁，还惹来路人的哄笑。

“这莫不是哪家青楼的龟公和姑娘私奔出来的吧？”

“哪有这么高的龟公？这姑娘长相平平，应该只是个侍女吧。”

“哈哈，说的也是，还是兄台高见……”

披着白狐皮大氅的纨绔子弟们嬉笑着走过，毫不在意地高谈阔论，引来身后一群拥趸的极力迎合和吹捧。他们毫不在意事实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只在乎自己持有的看法。

眼瞅着那群人兴致上来了要凑过来，米芽赶紧加快脚步溜了。她拐过一个弯，迎头又撞上一家青楼。

这家门口倒是格外热闹，大门边上挤满了人，就连窗户上也有人跟猴子似的挂在那。雪花落下来了，屏息的男人们冻得面色发红，口鼻呼出白气。青楼大厅涌出热气来，花枝招展的老鸨在台子上拉扯着一个身量细小的半大姑娘，笑容满面地高声叫喊。

“……清清白白未见红的好女子，价高者得！”

她振臂一呼，底下所有客人一时间都狂热起来。

那个弱柳扶风的女子呆立在原地，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神情显露出服用过药物后的呆滞。但没有人在乎她此时的精神状态。对于客人们来说，她此时就是一盘干净而珍贵的，未被他人染指的，待老饕细细品味的珍馐。哪里会有人在乎饭菜愿不愿意被吞噬？

米芽的脚步有一瞬间的迟疑，但很快她又不得不更用力地迈步向前。

“一百两一夜！”

“我出一百一十两！”

“二百两！穷酸货，没几个钱来玩什么女人……”

红眼睛的野兽们丑态百出地嘶号着，争斗着，它们的声浪此起彼伏，像涌来的洪水一般，好像下一秒就会将逃亡的米芽给吞没。

光亮暗下来，人声平息下来，米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在空巷里回荡。脚步声应和着呼吸，在黑夜里格外明显。

女孩很轻，背在背上对现在的米芽来说算不得太重的负担。但是现在的米芽真的能负担起照顾她的责任吗？

如果米芽没有高个子，没有男人的身份，如果那个男人是个壮硕凶悍的亡命之徒，如果这个女孩和曾经的玛奇没有那么相像，她还会站出来救下这个倔强的女孩吗？

米芽不敢细想。

如果考虑太多，她连一步都无法迈出。

不管怎样，米芽总算是救下了这个女孩。

仔细看，女孩和玛奇并不完全相似。

玛奇是兽人，头上会有长长的兔耳朵，脸上会比普通人类多些细小的绒毛。她的身高和小孩差不多，身材也完全是未发育的小孩样。可是这个昏迷的女孩却有着偏少女的身形，眼睛是棕褐色而非红色。

这已经不是米芽第一次遇到相似的情况了。不同位面遇到的人似乎在另外的位面再次和她相遇，尽管身上有些许相似之处，但这些人却没有了之前的记忆。

这没来由地让米芽觉得低落。

曾经的回忆好像都是她一个人凭空捏造出来的。除了她的证词，没有任何其余的东西能够证明那些羁绊确实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

米芽在巷子里徘徊了一阵。

这个时间点，东边的医馆早就关门了，晚上出诊的价钱根本就不是她那点存款能负担得起的，只有明天再作打算了。

她肯定不能带这女孩回杂物间凑合一晚上，明早给大家看见了根本没法解释。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熟人收留，最好的选择就是先去客栈开间空房休息一晚，等明天女孩醒了，再托人去联系她的家长将她领回去。她的家人知道她被拐了肯定也担心得坐立难安。

青龙街上没什么正经客栈，为了避免节外生枝，还是去住玄武大街的客栈比较好，虽说贵些，但倒底也安全得多。

米芽打定主意，又将女孩往上背了一点，抬脚朝着酒楼的方向走去。

刚穿过一条夹在两户大杂院中间的巷子，米芽抬头就瞧见前面路中央亮起了一盏圆灯笼，暖光映出一高一矮两个影子。

米芽一顿，定睛看清了来人的脸。那正好是鱼铺的孙老头和他的孙女！

不似米芽那般放松下来，孙老头交代了孙女两句话，就放下灯笼，提着一根打狗棍向着米芽奔来！

米芽一愣，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莫非……这老头是把她当成了歹徒！

－

“……所言若有半句虚假，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这下你总信了吧？我是救人的好人，不是拐骗年轻女子入烟柳巷的歹徒。”

米芽坐在方凳上，被对面的孙老头和他的孙女孙念香盯得头皮发麻。

孙老头是个行动力极强的高手，当时还没等米芽反应过来，就把米芽按在了地上。而孙念香扶着昏迷的红泥，十分防备地盯着米芽，浑身发抖。

“别怕别怕，姥爷不会再让那种事情发生了。”

孙老头的眼神里也流露出柔软的神情来。

经过米芽好一阵解释，他们二人才终于勉强相信了她。

“你先别走，等这姑娘醒了，听她怎么说。”

孙老头一锤定音，让孙念香跟红泥在西厢房歇着，而米芽则被安排去了东厢房。

“别起歪心思，我耳朵好得很，有什么动静一清二楚。”

孙老头警告了米芽一番，掏出东厢房的钥匙给她。米芽无奈地接过，回头看了床上的红泥一眼。

孙老头出身军旅，久病成医，会不少外伤的治疗方法。他找来常见的草药给红泥重新处理了伤口，这会儿已经止血了。至于红泥身上的其余外伤，就由孙念香来给她抹药膏了。

“今晚还要多谢你们收留我们。”

米芽简单行了礼，走出西厢房，朝着东厢房去了。

虽说是闹了场不算愉快的误会，但米芽这会儿倒是安心下来。

罗浮没有骗她，这个孙老头确实是个刚直的好人，他会对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伸出援手。

米芽脑中又浮现了孙念香浑身颤抖的样子，总觉得她似乎透过红泥看到了自己的经历。或许也正因如此，孙老头才会选择在第一时间制服可疑者，宁可错怪，也不愿放任罪行发生。

米芽打开了东厢房最中间的那间房，借着手上的烛台略微看了一圈里面的陈设。

房子很旧了，墙上的纹路和潮迹还没来得及粉饰。家具少得可怜，但每一件都结实厚重。床榻上的被褥上打着补丁，但却很厚，闻起来不是潮湿的霉味，而是被太阳曝晒过才有的温暖味道。

这是一个清贫但被好好经营着的家。米芽很喜欢。

米芽带上门栓，脱了外衫躺进被窝里。闹了半宿，米芽才睡两三个时辰就传来了响亮的鸡叫。没过多久孙老头便来敲门。

“起来了，那姑娘醒了。”

孙老头的语气温和了许多。他只是敲了两下门，没有尝试拉开门就转身离开了。

米芽快速整理好衣服，大步跨出去。

冬日的天还灰蒙蒙的，钟鼓楼已经开始敲晨鼓了。一声声催着住在各地的京官们上朝。

往常在杂物间醒来，米芽还能听到官员们座下的马蹄声。若是住在白虎大街上，马蹄声只会更加响亮。但是在这青龙大街上几乎只有买不起马，只能步行上朝的低阶官。

有钱有势的大官虽说常来青龙大街娱乐消遣，但却是绝不会在这里住下的。那对他们来说无疑是一种耻辱。

米芽踏着鼓声走进西厢房，听到断断续续的哭声。

“……我阿娘阿耶骗我，叫哥哥顶替了我的名额去书院入学，我千里迢迢找来了书院却直接把我打出去了……呜……晚上没有地方去，一个大哥给我领路，谁知道他把我打昏装到麻袋里了……”

米芽听了一阵，总算拼出来了前因后果。

差点被拐卖的姑娘叫崔红泥，今年刚过十三，有着比哥哥还强大的木系异能。父母对这一点心知肚明，去年在学院对外招生测试的时候，他们就将红泥扮成男孩，哄骗她顶了哥哥的名字去测试。

结果自然是哥哥被录取，上京念书。而在家的红泥苦等不来录取信，反而等来了父母凑合的一桩姻缘。红泥不想给富有的瘸腿老男人当续弦，就逃了出来，遇上了后面的事情。

“……哥哥之前对我很好，可是他现在完全不认我了。我以后，跟他们一刀两断。”

红泥揩着不断流出来的眼泪，决绝地说道。

“恩人，”红泥死死抓住了米芽的手，“我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才好！如果你不嫌弃，我愿意以身相许，照顾你一辈子，偿还恩情。”

还在想着怎么安置红泥，听了这话，米芽忽然一个激灵。这些日子的各种糟心事情在她脑海中瞬间串在了一起，一齐指向了一个突破口。她觉得红泥真是个天才。

米芽猛地回握住红泥的手，宛如握着一个救星。

“或许，你愿意和我成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