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窗户，映进拥挤的杂物间里。
米芽窝在稻草床铺上，熟练地削着羽毛笔的笔尖。罗浮给的匕首很是锋利，大大提高了米芽的制作效率。米芽准备有余钱了也去买一把防身。
前几天何牛明摆着都要对她动手动脚了，要不是她当场亮刀子出言威胁，还不知道那家伙会做出什么事情来。米芽后怕过后，就赶紧去找掌柜告状。
她自然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于是只说何牛影响她日常生活，让她压力太大，都攒不了多少异能水了。何牛此举就相当于是在断掌柜的财路。
虽说掌柜的旧瓷器生意这几日少了不少，但他一贯秉着苍蝇腿也是腿的赚钱理念，对挡他财路的人是万万没有好脸色的。正好近几日有宴请的订单，需要派人去郊外的庄子里搬新鲜食材。掌柜非说人手不够，把跑堂的何牛也给塞了进去。
何牛几乎每天都要跨越城区和郊区，还得跟着庄头上山抓跑山鸡，下河凿冰捉肥鱼，累得脱了一层皮，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来烦米芽。
米芽得以松了一口气。不过跑堂的活又压在了她身上，她每天只能见缝插针地做鹅毛笔。压力一大，异能就不太灵光，手心里淌出来的水也变少了。
眼看着约定的交货日期就在眼前了，米芽还没磨完墨条。她咬咬牙，拿着目前全部的贡献点，兑换了初阶的水系流量控制法则。
和之前不一样的是，这次兑换完成之后，米芽没有立即得到一本实体版或者电子版的书籍。等她入夜睡着之后，会有一个蓝色的小人潜入她的梦境，给她讲解一晚上的水系异能课程。这倒是很节省白天清醒时候的时间。
米芽第二天睁眼的时候，对梦里的知识点都还记忆犹新。她拿来玉瓶接手心的异能水。可喜可贺的是，只要她集中精力在手心，淌出来的异能水就会变多，与此同时她的身体并没有觉得不适。
异能水的流量上限明显提高了，这说明她已经充分习得了初阶水系流量控制法则。
如果能学习其余法则，她或许能探寻出异能水的多种利用方法。
米芽久违地充满了干劲儿，连熬了两天夜，总算把约定好的笔墨数量备齐了。她用艾叶提来的那个小篮子将货物都仔细装好，又不舍地将匕首放了进去。
窗外阴蓝色的天空中冒出钟鼓楼的顶，那里传来鼓声，一共十八响，提醒着人们已经是戌时了。
从酒楼到峨嵋苑还有一段路要走，米芽赶紧收拾好自己，跟别的伙计换了班，就提着篮子大步跨出了酒楼的门。
米芽她们现在所在的地区是京畿的最南区。南区中央是静灵池，东西南北分别是四条大街。酒楼在南边的玄武大街。米芽一路向北，在城中的静灵池面前拐弯，走上了西边的青龙大街。
青龙大街是南区最为热闹也最为杂乱的地方。
方玉国建国以后，就废除了前朝的宵禁制度，让人们在夜间也能够在各大坊市间畅通无阻。秦楼楚馆、勾栏瓦肆大多汇聚在了青龙大街的街尾，那里也就成了男人们享乐的夜间好去处。而与这些“污秽地”相对的书院和高门大户自视品性高洁，则分布在东边的白虎大街。
整个南区的布局大概就是西花东书，南富北荒。
米芽在的酒楼就在南边，经营得风生水起，掌柜的只是取些蝇头小利都赚得流油了。不过这些好处自然惠及不到她们这些普通伙计头上。
总而言之，酒楼不是长久可待的地方。米芽摸清楚了南区的布局之后，开始考虑起日后文具店的选址来。她边走边观察街边的铺面。
文具店的最优选址，毫无疑问是东边的书院附近。但是经过上次跑腿的观察，米芽发现书院附近少说也有七八家文房四宝店。
除此之外，兴许是文人学子的偏好，白虎大街上的店铺都是清一色的雅致风装潢，店里的各种文玩摆件也都价值不菲。更不必提铺面租金了，不用想都知道高得吓人。加上没结算的这个月月钱，米芽现在全部的身家也才6两8钱银子。她目前丝毫不敢奢望在东边开店。
同理，南边铺面也贵，只能先排除掉。北边倒是有便宜铺面，但那里都是没怎么开发的荒树林和私家所有的工坊，平日里除了工坊里做活的人，没什么闲人会往那儿晃。客流量少得可怜，也只能排除。
如此一来，竟只剩西边勉强能考虑了。
米芽走在变得拥挤热闹起来的青龙大街上，不由叹气。
虽说她已经不是头两回经历一穷二白的开局了，但是这次是真的正儿八经的只有她一个人的贫穷开始。从前因为有兽人孩子们，有小镇上的大家，还有草原氏族的牧人们，她并不觉得难熬和寂寞。
如果是在星际的米芽，恐怕不会觉得落寞，因为已经习惯了一个人。但是经历了前面两个位面，她已经习惯了大家的陪伴。但是在注定的位面跳跃中，她本不该习惯。
米芽将脑子里的愁绪都甩出去，继续大步向前，更加仔细地观察起店铺来。
按照规划，明明每个单间的面积都是一样的，但是西边的店铺就是感觉要比东边同样间数的店铺小得多。米芽一连看了三家，找出了原因。
东边大多是书坊和文房四宝店，卖的是些金贵东西。为了迎合文人士子的审美偏好，店家一般会将店里布置得整洁敞亮。然而，西边青龙大街的街头有一大块地方都是菜市场，每个店主都拼了老命地为自己的货物多挣出一分空间来。
放眼望去，各色蔬果满满当当地挤在筐里簸箕里，五颜六色的香料粉末藏在粗布袋子里，高低不一的酱料瓶子时不时摩肩擦踵，发出乒乒乓乓的声响。
而店主，以及客人们，就小心翼翼又习以为常地在这片拥挤中讨价还价。满载而归的客人们毫不在意地带着一身烟火气撞进黑夜里，赶回家烧火做饭。
啪叽一声粘腻的摔响在米芽脚边爆开，像是海里的泡泡忽然破裂了。
米芽愣了一瞬后赶紧后退，差点就一脚踩上了摔在地上的鱼。
那是条肥鲫鱼，身上鳞片还带着水渍，亮晶晶的。它离水不久，摔懵了也还活蹦乱跳的。
一双变形发黑的大手伸出来，钳住鱼身，将它按回了巨大的砧板上。
米芽眼尖，瞧见那只右手上只有四个手指头，小指头的位置是整齐的断口，像是被什么利器齐齐斩断的。
那捉鱼的精瘦老头只瞧了米芽一眼，就利落地提刀宰鱼。一旁膀大腰圆的大娘挎着篮子，不时在旁边指点着，一会儿要剔骨，一会儿要完整的鱼泡，完了还非得薅上一把酸菜才肯走。
这是爿鱼铺，水箱占了大半的空间，另一小半地方则累着大大小小的泡菜坛子。戴着皮围裙的老头应该是店主，一个人料理着全店上下。他手起刀落，三两下处理好一条鱼，脚下踩着零散发光的鱼鳞，浑身散发着水腥气。
店口摆着个小马扎，一个扎着冲天辫的女孩坐着上面。她拿着一把小巧精致的小刀，雕着一块木头。普普通通的木料上已经能看出半个栩栩如生的鱼身了。女孩只专注于自己手里的活，丝毫不在意周围的声响。
米芽站在女孩旁边，瞧鱼铺门口贴着的黄纸招牌。黄纸上用墨色大字写着近日出售的鱼货和价格。
说来也奇怪，这里的文字只有一半和南国的文字相似。米芽这段时间都只能认半边字，然后去猜完整的意思。好在她背完了菜名，掌握了基础数字和日常食物的写法，现在面前能看懂街边的招牌。
这家鱼铺的价钱倒是格外优惠，都快接近酒楼的进货价了。
不过比起价格，更让米芽在意的是字迹。
普通店家不怎么擅长书法，怕自己写得歪歪扭扭丢人，一般都是请人代写，因此招牌都是清一色的代写先生的规整字迹。然而这家店的字迹却不似那么中正平和，反而格外遒劲有力，像是拿长刀一刀刀砍出来的，杀气腾腾得让人心惊。
黄纸下面另贴了一张厚实些的宣纸，上面用同样的字迹写着“槐花胡同大院厢房待租，单间月租八钱银子，半年起租”。
瞧着八钱银子的月租，米芽一时倒有些心动。这个价她觉得很合适自己目前的处境。
南边的房子随便一个单间的月租也要一两五钱银子，相当于她当跑堂伙计大部分的薪水。要是租公租通铺倒是便宜，只要一小半的价钱。但那样的话，她得和至少七八个男人共处一室，一不小心就会暴露自己的身份。
何牛虽说暂时被掌柜支出去了，但是等他回来肯定还是不死心地想要探寻米芽的身份。米芽不能再在杂物间住着了，必须得尽快找到一个合适的住处。只是不知道眼前这个单间是否可靠。
米芽下意识地觉得自己一个人去打听住处很不安全。但是转念一想自己现在是个高个头的男人，她又暂且放下心来。察觉到了自己内心微妙的庆幸，她不由苦笑起来。
这是个让女人没有安全感的社会。她的伪装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胆怯的逃避。
这都是些什么破事啊……
“买什么鱼？”
瘦老头随手揩了一把手上的鱼血，抬眼瞥了米芽一眼。他的声音硬邦邦的，听着就不好惹。难怪他家的鱼这么便宜，客人也算不上多。
米芽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在鱼铺面前待了有一阵子了。其余客人都已经离开了。
“啊，”米芽反应过来，摇了摇头，指向了墙上的出租告示，“这是店主你家的房子出租吗？”
抱着木料雕刻的女孩忽然一顿，睁着懵懂的双眼，抬头望向了米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