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吧,案发当日夜里你在何处?”
紧闭的暗审房内,徐胜坐在首位上,冷声问道与他对立而坐的男子。
秦卿坐在徐胜一旁,她一身青云白绣裙如孑立于枝的木棉,安静却让人无法忽视存在。
男子没有回徐胜的话,倒是眼神直勾勾的盯着秦卿,眼底的攻击性愈发强烈,秦卿不惧与之相对视,在荷塘之时这人便看了她颇多次,也正是如此她才跟了过来。
她倒是想看看,这人心里藏住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回禀大人,小生那日下午散了诗会便去了小馆吃酒,接着采荷便来找小生,谈话中她说与人争吵了,言语辱骂她人,小生嫌她烦闷,便托了言辞走了,路上遇到熟人闲聊了一阵,回了家中,温书几许后便睡下了,第二日醒来发现灯油都燃尽了。”
男子神色气愤的说着,一边伸手示意动作,差点打翻面前的茶碗。
“你睡时是什么时辰?可有人证明?”
徐胜交换了一下插握于桌上的手,继续问道。
男子闻言伸手平摊,笑了笑,“大人,这可真是无法说清了,小生孑然一身独居之人如何有人证明就寝之时啊?”
“谢倏,休要油嘴滑舌!”
徐胜一旁的官吏生怒呵斥道,男子立马端正的点头,“官爷可是真冤枉小生了,若是小生知晓必当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小生却也不记得那日何时入睡的了。”
说完,还歉意的朝着徐胜笑了笑。
秦卿一直看着男子,尽管他话里话外说得是格外的畏惧,可方才他无谓的挪了挪屁股,打从心底是丝毫不见畏惧的。
“徐大人,我看他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那位官吏也注意到了他的动作,更为生气,对徐胜建议道。
徐胜正要摇头拒绝时,“嗤~”
一声轻笑打断了官吏与徐胜的话,更吸引了男子的注意力,而轻笑的人正袅娜娉婷的从坐着的椅上起身,慢慢走至男子面前,微微弯腰道:“你说你不记得入睡时辰,那可记得灯油几何?”
男子摇头,“平日甚少去注意这些,自然也是不知的。”
“哦,听说你现居住的院子便是采荷替你置办的?”
男子闻言,神色自若,道:“是她替我置办的不错,可也是我自付的银钱……”
不等男子说完,秦卿便接着问道:“那她对你可真是不错,想知晓公子在书坊茶肆的进账如何啊?那户院子两进两出可算是不错的独院儿呢,买成几何啊?采荷这丫头呀,无亲无故的,之前便来求过我,说她相好的的买了宅子,求我饶了她的死契,用银抵契,便是你吧?”
秦卿话题转的太快,问的问题也过多,男子被问的有些懵了,干脆不答。
秦卿也不在意,只是直接转身对徐胜盈盈轻福身道:“徐大人,民女僭越了,民女还有事,先行告退了。”
徐胜也起身,“无妨,怜娘子,本官送你一程。”
秦卿看出徐胜还有话说,便点头同意了,二人秦卿在前,徐胜在后离开了暗房。
出了暗房,视线乍然明亮开阔,雨已停了,天空清洗如碧,青石板上还泅湿着一团又一团的水洼,漾映着青云。
“徐大人可有话说?”
秦卿站至露台边缘,双手交叠垂于腹,望向身后的徐胜。
徐胜摸了摸头,似乎是有些为难开口,秦卿淡淡一笑,“徐大人无需多虑,直言便是。”
闻言,徐胜眉目往眉间挤兑,直言道:“怜娘子近日可听闻了一些流言?”
秦卿先是迷惑了片刻,随即看到徐胜满脸不太自在的模样,心下了然,“徐大人不必担心,我定然会断了谣言。”
徐胜听了反倒是变了变脸色,忙摆手,“不是,怜娘子误会了,在下一介粗人,这些流言蜚语对我来讲没什么大碍,只是唯恐对娘子名声有损。”
徐胜有些忙里忙慌的说着话,秦卿安抚一笑,接道“徐大人言过了,我本就是这风月红尘中人,何来畏惧的名声有损。大人公事繁忙,民女便先行告辞了,若是有需要民女之事,尽可派人来鸢楼知会一声,只是还是想劳烦大人多费神,案子迟迟不破,楼子没得生意进账,花娘们也是格外艰难的。”
“好的,娘子之言,本官记住了。”
徐胜弓手,秦卿颔首轻福身,这才露了绣足踏着莲步离开。
清风吹过,带着雨后清香散开,徐胜鼻翼微动,目视着那抹倩影渐渐消失在衙口拐角处。
秦卿出了衙门,尚且未下垂带踏跺,便看得那在青墙黑瓦下格外显眼的红伞白袍之人,只仅仅片刻犹豫,看到那双黑墨眼眸中的笑意,她便犹如雀儿归巢般扑腾的翅膀飞向那个温热宽和如高峰雄山的怀抱。
“你怎么来了?”
秦卿垂首躲入空慎怀下,瓮声瓮气的问道,她不肯抬头怕被他看到自己微红泛热的眼眶。
“接你回家。”
空慎收了红伞一手执于一边,另一只手伸出轻而缓的抚着秦卿稠滑如缎的青丝,动作熟稔,仿佛这个动作做了千万遍一般,烂熟于心。
“好。”
秦卿也不去纠结他说得是哪里的家,只是任由自己贪婪着此刻的愉悦与自由。
而她却不知道,恶意已悄无声息的在暗处滋生……
“主人,瀛女死了。”
漆黑一片的墓穴之中,阴细的声音犹如蛛网密麻十分让人觉得心中发痒。
“如此,天助我也!”
粗旷的话语接而响起,“可以让他们行动了。”
“是。”
那阴细声音回着,倏然,一道红光闪过,墓穴复又恢复了一片死寂。
…………
“我们这是要去何处啊?”
秦卿任由空慎驾着马车在偶有人言的巷道穿梭,只是看着路线不是回鸢楼的,便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空慎一边驾车,一边平静道:“到了便知晓了。”
得了这话,秦卿便心安理得的靠着马车假寐休息,奈何空慎驾车快且稳,竟然让秦卿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待她再醒来时,便只觉自己是否出现了幻觉?
“这是?”
秦卿站在马车前沿处,望着面前颇为熟悉的门宅,疑惑道。
“这是你家。”
空慎伸手小心翼翼将秦卿牵下马车,一同看着面前赫然用鎏金题了秦府二字的匾额,短短四字并不言语拿到这座旧宅的艰辛付出。
秦卿感激的看了空慎一眼,便放开了手一步一步踏上了旧土,鼻尖的酸涩唤醒了尘封已久的记忆,苔痕上阶绿犹如当年的痕迹,她看着那六角屋檐下悬挂的八卦吊镜,恍然回到了父亲尚在的模样。
“这里,是我父亲当年第一次抱我的地方,他惯爱研究五行八卦奇门遁甲之类的东西,平日里忙于公事忙于研究甚少理会我与阿姊,除了每月学堂结业时,他会抽我与阿姊的功课。”
秦卿像极了一个孩童,慢慢的向着极要好的玩伴讲述着自己的玩具一般讲述着过去的自己。
“有一天,他满怀欣喜的从怀里取出了这个八卦灵镜,说是高人所赠,虔诚的将它悬挂在了此处,每日都要观看参透……可惜,最后他也没等到参透之时。”
秦卿慢慢的说着,泪水不知何时从眼角流落下来,自从家中大变之后,她已甚少流泪。
空慎自始至终都没有出声言语,任由秦卿一边走一边诉说着那段逝去的时光,那些她曾深埋心底的陈事。
“看这里”,秦卿指了指干涸了的塘,笑道:“这是我当初与阿姊最爱的地方,母亲爱吃马蹄莲,父亲便亲手将整个池塘都种上了马蹄莲,夏日马蹄莲花遍满池塘,清香溢满整个府里,到了冬季,母亲便命下人在亭里煨一炉子火炕,我与阿姊席地而坐,吃着马蹄听着父亲讲解诗词文赋,母亲在一旁笑着做春季的新衣。”
秦卿说着,嘴角上扬,“有一年冬日我顽皮不小心掉下池塘,是阿姊舍了命救我,她才刚过十二,那么小,竟然将我抱了起来,举着我直到下人发现,后来,我没有什么事儿,阿姊却大病了一场,落了病根。”
“于她而言,以病一场救你或许是大幸。”
空慎低语道,恰时一阵微风袭来,带着雨后的凉意,他眸色微动,再反应过来时,已然不自觉得将僧袍披盖在那个处于巨大悲与喜同在的回忆中的女子身上。
秦卿感受着素白僧袍沾染着的独属空慎的梵香以及温热,轻轻吸了吸鼻,掩下心中的悲伤,继而笑道:“是啊,人嘛,总都带着些许傻意,不然怎么会执着的付出呢?”
这句话不知是在说她自己还是他人,空慎未接话,任由秦卿站在原地去尽情回忆,因为他知晓,不管发生任何,他都会是那个独站她身后静默等待的那个人,或许这便是师父当年所说宿命。
若是他此生注定不得修成正果,修不成佛心,那么,做她一人的佛,神挡杀神,魔阻除魔,护她一世安然,也算是不枉此生。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带媳妇儿回新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