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灵奶奶说我是这座城市的守护者，我们都是那场巨大灾难中幸存的海族。
每当奶奶醒来时，便会同我们讲一遍遥远的故事。
在故事里，我们的城池曾经雄伟无比，海兽也比现在多数万倍，大家愉快地生活在那座巨大的城里。
巨大的城池需要强大的守护者，所以我们这里曾经有一位如同神明般厉害的城主。
他的名字叫厉渊。
我们所有的小伙伴都崇拜这位不知是真是假的厉害城主。
可与小伙伴们不一样的是，每次我听到这个名字，念起这个名字，心里总有些针扎般的刺痛。
我与海灵奶奶说了，她就会朝我身上吐一口灵气，然后叹气，问也不告诉我原委。
城里的情况越来越糟糕了，许多海族生病了，我要做的是带着我们家的药去看望他们，用我身上的金色印记帮他们驱除怨病。
昨天海灵奶奶入睡之前盯着我看了许久，那种感觉很奇怪。
奶奶睡着后，海大夫问我怕不怕？
我不明白，问他：“我为什么要怕奶奶？”
海大夫也用奶奶那般眼神瞧了我半晌，被他看着是有些吓人的。
我开始整理药材，他说：“鬼越来越多了，绿儿，我们早晚也会变成那样。”
我不信，海灵奶奶说过我们海族可以活很久很久，“那些鬼是因为大灾难死的，海大夫，我会按时去安抚他们的，您不要怕。”
我是认真的，每一个中塔亮起的夜晚，我都会去那座已经破败的殿宇里安抚他们。
他们也很可怜，他们也同我聊天，不，应该是他们跟我说话，我不能回答。
海灵奶奶说过，我要是回答了他们，他们便会跟着我离开殿宇。
不能让他们出来，会有大麻烦！
今天去看了东边巷的老奶奶，她还是一直念叨那些话，报应啊，活该啊，罪孽啊……
她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了，要让海大夫加大药量才行。
这里的巷子也太破败了，路上的石板都是破的，还有好些青苔，要不要让老奶奶也去天青坊呢？
天青坊还是城里保存最好的，大家都说这都是靠坊主的才能，可我从来没见过坊主。
他们也不告诉我坊主的名字，也不知道是个老爷爷还是老奶奶？
没错，这座城市里几乎都是老年的海兽。
从几年前，年轻的海兽们都陆陆续续搬到了天青坊，可惜聚集起来也就四百多。
“现在是要去，”我的笔记本上清楚地画着城池地图，他们都说我画图厉害，可我知道，他们不用地图也能找到路，我却不行。
“去玄武巷，”我有点怕这条巷子，因为入口要穿过一个巨大的海龟壳。
海龟壳里面黑黢黢的，很潮湿，我每次进去都是用跑的。
今天也要一口气跑过去，“呼呼呼，一口气，绝不摔跤了。”
上次摔倒我居然在里面昏迷了一个时辰，城主大人啊，简直太可怕了！
我深吸一口气，微微弯腰，手臂上的金印亮了起来，它们总是能帮我在黑暗的地方照亮。
我迈开腿，咬牙冲进了龟壳。
“你来了？”
又是这个声音，我不听！
“还在怪我？”
闭住嘴巴，绝不能搭话！
“绿儿，我想你，你想我吗？”
不！活着的海族是不可以想鬼的，我不！
“又不理我，好吧，下次也要走这条路，我真的很想见你，绿儿，我的……”
我的什么？
后面好像还有两个字，不过幸好我一口气冲出来了，没听见也没关系！
龟壳里可太冷了，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幸好我身上有金印，不然都要冻死了。
以后真的不想再走这条路啦。
“绿儿来啦？好几天不见，又长高啦！”
这个婶婶总是骗我，“没有长高啦，婶婶好，海大夫让我给黑无涯叔叔带来了新的消食丸，您一定要让他按时吃啊。”
黑无涯叔叔肯定又躲在屋里不肯出门，告别了婶婶，我将储物袋里的药物挨家挨家送去。
海大夫每天做这么多药也很辛苦的，可他是真的厉害，不用亲自看病人都能知道他们要吃什么药。
一趟下来，太阳都要落入海里了，不想穿过那个大龟壳。
还是一口气跑过去吧，手臂上的金印摸着暖暖的，这给了我信心。
哎呀，为什么玄武巷是个死巷子呢，要是有其他出口，就算绕远路我也不想走这里。
喉咙有点痒，阳光又移动了一分，再不过去就来不及了。
谁知道天黑了里面会不会更可怕？
可是……鬼明明也不是很可怕，那我可能是怕这个大龟壳？
不明白，不能继续想了，要冲过去啊，绿儿！
你可以的！
我给自己打气，然后照例深深吸一口气，迈开腿！
冲！
“这两口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隐约听到巷口婶婶感叹，也不知道是哪家人又闹矛盾了。
似乎玄武巷里一直有那么两口子总是吵架，婶婶他们大概听烦了吧。
不过，我要冲过去了，居然没有声音？
不对啊，难道那个鬼……
对了，我似乎从来没有安抚过他。
海灵奶奶说鬼长期没得到安抚，恐怕会离开殿宇出来害人。
不，这个鬼在龟壳里，没有殿宇说不定早就能到处去了。
完了！
还有几步，我不得不停下来。
我怎么能因为自己害怕他就一直忽略他呢？
他要是出去害玄武巷里的海族们可怎么办？
“绿儿，他们没了，你就是城里的守护，可要照看好大家哦。”
海灵奶奶说我要照看好大家的，好想哭，可我不敢回头呀，这里真的好黑，外面太阳光也要没有了。
今天……好像就是中塔会亮起的夜晚。
这个鬼会不会出去了……
“你，”我听到自己声音在哭，要不要找到他呢？
“你……在吗？”
“在的，一直都在！”
糟了！
“我不能跟你说话的！”
我捂住了口，晚了。
身体在颤抖，我好怕，金印呢？
我的金印怎么不亮了？
出口在变小，怎么办，我动不了了，我出不去了，我会不会也变成鬼？
“别哭，小傻子，我有什么好怕的？你看看我，乖，睁开眼，别怕。”
这个鬼……虽然也是冰冷的，可似乎有些……温柔。
我不敢擦眼泪，紧紧按着嘴巴，我绝不再与他说话。
“看看我，绿儿，我的爱人。”
他居然能触碰我？
他拉开了我的手，他的手好冷。
他的……
他的唇也好冷。
心脏又开始刺痛了，比想到城主时还要痛，怎么办，海灵奶奶救救我！
“再不睁开眼睛，我就咬掉你耳朵。”
好可怕！
“不要！”
我还是睁开了眼，我的金印都亮了，太好了，这个鬼……
为什么不怕我的金印？
那张脸好好看呀，我口里有点干，是不是因为哭了？
“还怕我吗？”
他的眼神好温柔，手指也是。
我被控制了吗？
我在摇头，我想要……抱抱他。
‘你是谁？
为什么说是我的爱人？
我为什么不记得你了？
你一直在这里等着我吗？
等了多久呢？’
……
“别跟他们说话，小傻子，他们不是我，会伤害你的。”
这个鬼说自己叫红衣，没错，就是我身上红色衣裳的红衣。
名字有点怪怪的。
“我知道，我已经进去很多次了。”
既然我已经跟他说话了，好吧，我其实不怎么后悔把他从大龟壳里带了出来。
可他怎么总觉得我做什么都不行？
之前居然还提醒我走路不要蹦蹦跳跳的……恩，瞧不起谁呢！
再说了，冲龟壳的时候，明明是被他吓得跳起来的。
“我不能进去，在这里等你好不好？”
那你也不能离我太远啊，我愁。
他说他吸了我的灵力，就是我的鬼了，要是离开我太远就会消失掉。
不该让他亲我的……
就当养了一只小海龟吧，反正他也来自那个大龟壳。
“小海龟，我就站在那个大厅里，就是屋顶没了的那个，你站在外墙边，不算离我很远。”
既然决定养他了，我作为主人就要保护好他！
“小……什么玩意儿？”
“诶诶，你先别进去，你说清楚，谁是海龟了？”
……
哈哈哈，这个鬼有点好玩。
钟声响了，我闭紧了嘴巴，绝不能再多养一只鬼，我真的没有多少灵力！
后来我才知道，
每一次我进入殿宇，
身后的红衣总是满眼担忧。
他知道许多我不知道的事，比如这座城的名字，殿宇的名字，还有……
这座殿宇已经快要压不住这么多鬼了。
而他的担忧，很快便降临了。
他说，“这座城以前叫海魂城，我想，以后可能要叫鬼城了。”
他还说，“绿儿，我不会再变老了，我守着你，直到你能离开的那一天。”
这个鬼，我不是很喜欢，因为他眼里总有些我看不懂，却又害怕的东西。
后来，天裂开了，那与我一样穿红衣的女子，一剑斩开了血海。
她问我，“小蛇，这座城保不住了，跟我走吗？”
我是想走的，真的！
红衣说外面有游不到尽头的大海，有望不到顶的天空，有巨大的陆地，有无数的生灵……
可是，外面没有红衣。
“我不走了，主人，”我说，“他陪着我，我也陪着他。”
“主人，我们都要陪好我们的爱人，不能再弄丢了。”
九幽之下，血海之畔有一座残破的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