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周家被抄家，西召府多了好几座无主的宅院，林晚修做主把吾来提和安阳镇来的人安排进两座离王府比较近的宅子里。

天色已晚，林晚修安顿好两方人后，便让他们先好生休憩一番，明日再好好聚一聚，同管家交代完事情，林晚修便转身回了王府。

“不过四个月，这西召府竟有如此大的变化。”吾来提坐在正厅喝水，感慨道：“林先生果然是有大才之人。”这样的人若是在他们罗兹国，罗兹国何愁不兴？

罗兹国地处煜朝西部，两国之间横亘了一个巨大的荒野滩涂，寸草不生，每次从那里路过，他们商队总要折损部分人，若不是因为民穷国弱，他们也不至于要花这么大的代价来到煜朝做交换。

都说一将无能累死三军，他们如今的领袖......

不说也罢。

总之，吾来提是很能体会到一地之长的重要作用的，看看，才几个月，西召府原先死气沉沉的模样就焕然一新，只要这地方一直是林先生在管治，假以时日，必能改天换地，到时候说不准自己在西召府就能换到想要的东西，不用再远远跑去煜朝内陆交易了。

旁边的都拉肤色黑了一些，可脸上的青涩已经褪去不少，原先锋芒毕露的眼神已经能够很好地掩藏起来，经过这次的走商，这个稚气的少年成功蜕变成一个“大人”了。

都拉回想这一路走过来的见闻，说：“大哥，煜朝百姓和罗兹百姓不一样。”以前西召府有些像罗兹百姓的，没什么精气神，如今二者已然天差地别。

“是啊。”吾来提喃喃一声，看向这个明显成长许多的弟弟，笑道：“你也一样，都拉，等回家了，阿达看见你一定会很欣慰。”

都拉不置可否，这一趟出来，他才明白自己以前有多异想天开。以前他只从大哥阿达嘴里听说过煜朝多么多么强大，可再强大的煜朝不也没有把他们罗兹国吞并吗？还为了掣肘飞旋，主动开通和罗兹的商路，并不像一个十分强盛的大国。

可这次在煜朝几个府城转了一圈，他才明白自己以前的想法有多幼稚。真正的大国不仅仅体现在兵强马壮、霸道剽悍上，能让自己的百姓过上丰衣足食、安居乐业的生活才算得上大国风范。

政通人和。

这个以前他认为虚无缥缈的词，竟然真的鲜活地呈现在自己眼前。

都拉觉得自己心中的某个东西砰的一下碎掉了，转眼间，却又升起了更高的屏障，那是什么感受，他说不清，可煜朝的样子已经深深烙在他的心中，像一颗种子，随时等待破土而出。

第二日辰时，吾来提穿着面见贵人要穿的最高规格的礼服，整个人收拾的可谓端庄华丽，带着同样收拾的板板正正的都拉，同安阳镇来人一道去衙门面见林晚修。

道路还是满布灰尘，可林晚修派了专人负责清扫道路，除了灰尘，倒是没有其余垃圾，甚至算得上干净。每天早晨有上了年纪的人拎着桶小心翼翼地洒水沉灰，因此走在路上并没有多少灰沾到鞋面。

空气中依稀漂浮着土腥味，淡淡的，不算难闻。

等到了衙门口，大门已经大开，吾来提记得自己以前来衙门拜见大人时，衙门的正门是从来不开的，听当地人说，衙门从不开门。当时他的手下还感慨了一句，说西召府治安就是好，衙门都没有要断的案子。

现在是不一样了，林晚修上任后，直接下了一个命令，为了方便百姓有处诉苦，衙门必须从卯时就敞开大门，子时方可关闭，守门人不得以任何理由拒绝百姓进衙门状告。

这会儿天色已经不早了，守卫已经站在门口一个时辰了，人还是十分精神板正。

看到吾来提一行人，守卫伸出长-枪将人拦截，搜查了一番众人有无违禁物，发现一切正常后便让人进去了，他没有问这群人是来做什么的，里面自然有人接待，他只负责保证来人无害便可。

一进衙门，就迎上来一个年轻人，面容清隽，脸上带着笑，问：“请问阁下是吾来提先生吗？”

“啊，是。”吾来提有些受宠若惊，他可没在官府受过这种待遇，一时有些不适应。

“太守大人还在整理今日公务，请随我去书房等候。”施伊蒙动作从容，伸手示意一番便率先带着人向里侧的书房走去。

去书房要经过官府的正堂，里面十几个笔吏都在各司其职，不是在奋笔疾书，就是在互相谈论公务，他们一行人从中穿过没引起旁人半点侧目。

等到了书房，将几人安排坐下，施伊蒙又转身出去给几位奉茶。要是别人知道他一个官吏竟然还亲自招待客人，做下人的工作，肯定要遭笑话。

可施伊蒙不在意，如今他是林大人身边的贴身书吏，照大人的话来说，就是最大的助理，给大人招待客人怎么了？更何况，大人说过，这些人都是咱西召府的贵客，都是能给西召府带来钱财的金馍馍，那可不得侍候好了？

被留在书房的吾来提难掩心中的震惊，他是最知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这个道理的，他去过的哪个地方不是被这些小吏百般刁难才能做成事？可西召府衙不一样，这里的小吏不卑不亢，办事专注，不为杂事所扰，做事情也是专人专办，如同一个运行流畅的风车一般。

他再次提高了对林晚修的估量，看来这位林先生不仅仅治地有方，更是一个治人能手啊！

旁边的都拉也眼色深沉，眼中似乎在酝酿着一场巨大的风暴。

没等一会儿，林晚修就款款而来。

见了吾来提大笑道：“吾来提先生，昨日天色已晚没看清楚，今日一看，你气色尚佳，想必这次在我煜朝收获颇丰啊？”

吾来提恭敬地起身行礼，被林晚修扶起后也笑着回道：“托大人的福，这次买到的东西不少，就连炭也比上次多许多。”

“真好。”林晚修温和看着吾来提，“如此贵国百姓又能在这冬日多一分保障了。”

见林晚修这样说，吾来提心中也一暖，身份变动带来的隔阂消去了一些，这样一个将他国百姓放在心中的人，是同那些尸位素餐的统治者不一样的。

“多谢大人惦记。”

“来，大家都入座吧，别站着。”林晚修示意众人坐下，自己也坐到了主案桌前。

视线偏了一下，看见都拉，林晚修眼中闪过一丝暗芒，亲和问道：“小都拉看着稳重不少，这次去行商，我煜朝可还让你满意？”

都拉摸不准这话是什么意思，瞥了一眼大哥，恭敬回道：“多谢大人关心，煜朝地大物博，国富民强，乃是真正的天授之地。”

林晚修笑着摆摆手，让他不要紧张，说：“能让来客满意，也是我朝的荣幸啊，欢迎你多多来此，多玩上一玩。”

因为现场除了吾来提还余有安阳镇来人，林晚修转而看向来人，这些都是陌生面孔，他脸上带了另一种更为亲切的笑容，柔声问：“诸位都是生面孔，不妨做个介绍？”

在座来自太合府的有三人，听见林大人问话，掩饰不住激动的心情，他们可都是听说过林先生的事迹的，是林先生将太合府一力盘活，成为了煜朝第三大府城。他们早就在心中想过林先生的样子，如今一看，觉得是了，林先生就该是这样云淡风轻，与百姓和颜悦色的模样。

“回大人，鄙人名乔科力，行三，兄弟们都叫我乔三。”上了年纪的青年人一看就是队伍的领头人，他按捺激动的心情，神情严肃，“这位是苏明，太合府仲春县人，这位是何忠，跟大人来自一处，都是安阳镇人。”

林晚修嘴角荡开一抹笑：“乔大哥好名字。”他看向何忠，觉得有些眼熟，问：“这位小弟我瞧着眼熟，可是有什么渊源？”

何忠激动的嘴唇嗫嗫，被乔三拍了一下才镇定下来，回道：“大人，小子家中贫寒，从未见过大人。不过，我有一个表哥在镇上施工队做队长，叫何文，不知大人可记得？这次来西召府，表哥让我代他问候大人，给大人带了些家乡特产。”

何忠觉得大人肯定不会记得表哥，又不是什么大人物，哪里劳得大人费心记住？要不是表哥让自己给大人问好，他才不想提呢！

没想到，听了何忠的话，林晚修脑海中就出现了何文的形象，笑着说：“原来是何队长啊，王爷时常同我夸赞他，力大勇猛，清除雪道时可是出了不少力。”

何忠惊喜，没想到大人真记得，当下猛地点点头，说：“表哥就是在王爷手下做事的，大人还记得表哥，等回去我同他说，他肯定很开心。”

“当然记得，那个是英雄壮士。”林晚修玩笑问了句：“你表哥同他心心念念的未婚妻如何了？”

何忠更开心了，连表哥的家事都记得，可见大人不是在客套，兴奋地说：“表哥和表嫂永结同心，恩爱美满。”

“如此便好。”林晚修看着乔三，“乔大哥，晚上再同我好好说说太合府的事情，许久没有回去，心中还是十分想念。”

“好好！”

林晚修让施伊蒙带人去点西召府送来的货物，乔三等人便也跟着离开了，此时书房只剩林晚修和吾来提兄弟三人。

吾来提见林晚修视线转向自己，心中一紧，来了。

林晚修看着吾来提，面上看不出喜怒，说：“吾来提先生一年跑一趟大煜，千里迢迢来此走商，有多久没见过家乡的春夏了？”

语气漫不经心，好似只是在同人闲谈。

吾来提可不觉得林晚修这话是无意问起的，仔细斟酌一番，回道：“自煜朝恢复同罗兹的商道，我便年年往返两国，如今已经八年了。”

“八年啊。”林晚修感叹，“一个人一生也没有几个八年，为了罗兹国百姓，吾来提先生可谓是劳心劳力啊！”

拿不准这话里有什么意思，吾来提也只万金油回答：“煜朝风土人情与罗兹不同，来多少次我都十分难忘。”

轻笑一声，林晚修接着问：“吾来提先生从罗兹到煜朝路上要花多久？”

“以前去煜朝腹地要花上四个月之久，如今到太合府便能将所要之物买齐，路上要缩短一个月余。”

自从太合府成了远近闻名的商都，南来北往的商户都爱去那里交易，吾来提自然也能很容易买到南边的货物，不必再多跑一趟。

“还是有些远啊。”林晚修话头一转，“吾来提先生，这次来西召府，与先前可有不同？”

这话吾来提知道怎么回答，真心夸赞道：“大人治理有方，西召府如今似是注入一摊活水，我看街上的百姓瞧着都更精神了些，假以时日，这些百姓定能衣食无忧。”

“吾来提先生心细如发。”林晚修笑了笑，只是衣食无忧可不够，不过这话不必说与旁人听，便接着道：“上次吾来提先生送的玉石真是好物，我将之献给王爷，王爷甚是喜欢。”

同吾来提认识时他获得了两块毛料，后来竟然开出了世所罕见的顶级羊脂白和碧玉，其中那枚碧玉他制成观音像送给了燕子沐。

那是一个繁星闪烁，月光清透的夜晚。林晚修拿出这枚特制的玉观音，放在一个紫檀制成的精致木盒中，郑重地递给燕子沐。

“前面二十年护你周全的玉同你一般想念眉嫔娘娘，陪她去了。”林晚修捧着木盒的手微微轻颤，像是捧着自己一腔真心，做出他两辈子最重的承诺：“这块玉我雕了数月，手艺算不得精巧，可也算过得去，今日将之赠与你，希望它能护你下半生周全。”我也一样。

林晚修永远忘不了那时候燕子沐的神情，惊喜、迟疑、深沉、坚定等交杂其中，在那个清凉如水的夜晚，燕子沐给了他一个拥抱与耳语。

“愿你所求，皆能如愿。”

这个玉料便是见多识广的燕子沐都大为赞赏，称其是难得一见的顶级玉石。

煜朝人好玉，有风流人士放言，千金易得、美玉难求，足见煜朝人对玉石的喜爱。

林晚修猜测，罗兹国怕是有许多这样的石料，若是能将罗兹国的玉石放到西召府进行售卖，怕不是能吸引来一大群文人骚客。

本来他们西召府现阶段有的东西就少，除了穷就是苦，根本吸引不了商人和百姓，而罗兹国离西召府可是很近的，运输玉石也方便，若是能在西召府创建一个玉石公盘，一定能大大提升西召府知名度。

这是其一，等西召府知名度提高，东西多起来，也可以让煜朝腹地的商人带着当地的货物来走商，这样南来北往的互动，很快就能让西召府商业活起来，甚至可以一跃成为西北地区各国的纽带，这才是林晚修想要达成的未来。

今日和吾来提提起玉石一事，就是想给这事儿牵个头。

吾来提一听这话，心中高兴，说：“能入王爷的眼，是我的荣幸。”在他的货物里，卖的最好的就是这些石头了。

“吾来提先生这些石料在煜朝是如何售卖的？价钱几何？”

“回大人，按照石料大小划分，越大的石料价格越高，一斤石料五百文钱。”

“都说好玉难得，若是，小石料开出了美玉，吾来提先生岂不是亏了？”林晚修直接将这种卖法的弊端指出来。

这话说道吾来提心口，他也发现了，有时候小石头能开出来的玉反倒品质更高，可他已经卖出去了，不能把东西再拿回来，只能吃亏往肚子里咽。

虽然发现了这个问题，他一时也想不到用什么法子解决，如今听了林晚修的话，他心中升起一丝期望，问：“大人，实不相瞒，我那些老顾客说我实在，总是干亏本买卖，我也知道这样卖不行，可没办法啊，不称斤卖，东西怎么出呢？”

林晚修微微一笑，顺着吾来提的话说：“草有草的卖法，石有石的卖法，我有一法子，吾来提先生可愿听一听？”

“大人直说无妨，我定洗耳恭听！”吾来提兴奋。

林晚修将现代世界公盘的规则一一道来，吾来提越听眼睛睁的越大，待听完林晚修的法子，脑海中只回荡着一句话：此人鬼才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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