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问张会生这辈子尝过山珍海味没有,那不是他一个穷酸地方的小小主簿可以享受到的;可你要说他这辈子吃过什么苦没有,那他自小也是家中嫡子,娇宠着长大,没受过苦。
本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没成想将临花甲,竟然还吃到了这辈子没吃过的苦。
“哎,小时候爹给我算过命,说我一生平顺,是长寿之相,只要多做善事,晚年能享上大福。”坐在黑马上颠簸的张会生苦哈哈地同身边的下属抱怨,“都这会儿了,福没享上,苦头是吃尽了,那算命先生定是在诓骗我爹。”
旁边的衙役是个小年轻,精力充沛,这会儿听着上司的抱怨可不敢顺着说,赔着笑脸,哄着道:“主簿大人这段日子在外奔波是受苦了,不过我瞅着您精神气足多了,定能如算命先生所说,健康长寿。”
刚开始骑马奔波的时候,张会生只要一上马就心惊胆战,是半走办骑了几日才赶纵马驰骋的。那时候一天下来,老胳膊老腿的酸涩得不行,大腿根儿都磨破皮了,整日痛得他哭爹喊娘。
跑了半个月,他身体倒是愈发好了,精神也更充沛,他自己都能感觉到,往常走上两个时辰的路都大喘气,如今是走三个时辰不带歇。
“这倒是,晚上睡觉也好多了。”不似以前老是起夜。
“主簿大人是长寿之面相。”
“你小子还会看面相?”张会生睨了他一眼。
衙役不语,只赔着笑,看着憨憨的。
张会生也不继续这个话题了,望了望前面的村子,苦恼地叹了口气:“哎,前面就是榆钱村了,若是那恶霸在家,咱们可不好干活。”
衙役心中惴惴,他是知道榆钱村恶霸的名声的,那可是个不好说话的主,就连前头太守都没治住,刺头一个,根本不听人说话。
果不其然,还没走到榆钱村村口,已经有十几个青壮年拿着刀上前了。
张会生明智地将马停在原地,不敢再往前,身后的衙役们都已经把手放在刀把上,时刻准备着,双方气氛十分剑拔弩张。
两方人马距离约莫五十米时都停下了,领头的榆钱村村民叫嚣着:“官府的走狗,谁准你来我们榆钱村的?!”
“滚回去!”
“滚回去!”
一阵阵有力的音浪刺激地张会生耳晕目眩,张了张嘴正欲说话,突然,一支箭猛地射过来,死死钉在地上,尾羽轻轻摇晃,却让张会生整个人冷汗直冒。
这箭入土三分,正好在他马头前方不足十寸(约33厘米)处,张会生此刻盯着那个摆动的尾羽,忽觉这箭已然在他身体中,疼痛感凭空而生。
不敢再开口,张会生立刻调转马头,十分利索地跑远了,其他衙役见状,也放弃了拿刀威胁的想法,跟着主簿跑了。
这是马儿们来到这群人手中,第一次体验到畅快驰骋的恣意。
“大人!您要给我做主啊!”
衙门议事厅,张会生站在原地一把鼻涕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同林晚修哭诉:“榆钱村简直就是一群刁民!我一句话没说,他们就要射箭想要我的命啊!”
林晚修眼神向屏风后快速瞥了一眼,看着张会生一把年纪哭得这么可怜的模样,只觉得想笑,他轻咳一声,肃面沉声问:“发生了何事,你一一道来。”
张会生声情并茂地将发生的事情演绎一遍,着重突出了“辛勤”的自己被一群“土匪”般的刁民欺负的情节,并对此事进行了一个总结:“大人,这群刁民不除,咱们官府在百姓跟前可就没脸了。”
林晚修心中清楚张会生说的话肯定是添油加醋的结果,可榆钱村民风彪悍定是真的,而且,听张会生话里的意思,这榆钱村村民对官府似乎十分抵触,而且官府竟也没有去处理榆钱村,想必其中有所缘由。
“这榆钱村作何对官府如此抵触?”
这下换张会生支支吾吾了,抬眼看了一眼林晚修严肃的模样,他还是一咬牙,把事情说了出来。
这事儿还是同周家有干系。
榆钱村虽是西召府第二大村,可在西召府各村中是最穷苦的村子,一年赋税不到三两银子,官府去问,村长就哭穷,说村子土地全是旱地,什么也种不了,这田税是交不上的。
周封一听这话就恼火,可他也知道榆钱村确实穷,而且一个小小村长,还能跟官府对着干不成?每次收税时只骂一句“不成气候”便轻轻揭过,也没想过派人去强征赋税。
可自从周家举族搬迁至此,西召府大部分田地都被纳入周家,靠着这些田地赋税,周家很快就在西召府站稳脚跟。可人心不足蛇吞象,榆钱村作为西召府第二大村,土地面积广阔,若是不拿到手,周家是夜不能寝。
因此,周老太爷便叫周冲去榆钱村丈量土地,“整治整治那些被私吞的田亩”。这话正巧被周彦听见,闹着要跟去看看这个穷村子什么样,周冲无法,只能将人带上。
周彦那是个什么人?心中只剩一个色字,是个彻头彻尾的享乐主义。周冲去村长家拿出田册要去丈量土地,周彦就带着几个随从在榆钱村四处乱晃。
碰巧遇上一个模样周正的姑娘,周彦便让随从把人掳走,端的是一幅土匪进村的做派。
姑娘名叫达亚,是个外族人,眉目深邃,鼻梁高挺,健康的肤色带着蓬勃的生命力。可惜,达亚是个哑巴。
面对周彦几人的掳掠,达亚用力却无法挣脱,想要求救却不能开口,只能满含热泪被周彦带走。此次出行收获颇丰,周彦差人同周冲知会一声便离开了。
周冲可不知道自己侄子在榆钱村掳了个女人,只以为他是累了。若是周冲早些预料到后面的事情,他说什么都要把人留在榆钱村。
达亚被带走时悄无声息,可不过一个时辰,达亚丈夫回家发现妻子不在,四处问询一番,竟都没有发现,心中有些慌了。
达亚丈夫席昌是榆钱村土生土长的小子,小时候出去闯荡过,十几岁时带着妻子又回到了榆钱村,便在此处安定下来。榆钱村十分团结,问清了席昌的身份后,便不吝啬地容纳了夫妻二人。
席昌问了好些人,敏锐地察觉到妻子的丢失可能和今日来的官吏有关,便佩刀执箭,带着自己培养的十几个徒弟直直向官府闯去。
席昌等人武艺高强,差些将官府门都拆了。一番兵荒马乱地对峙后,周封总算查到了问题出在自己侄子身上,差人把周彦和达亚带过来。
好在席昌来的及时,达亚还没受害。
临走时,席昌一箭射下周封官帽射下,留下一句话便扬长而去。
“榆钱村不欢迎官府,若是再有官府人来,周家必死。”
周封是又气又怕,可自己手上确实没有人能制得住这群人,便破口道:“将榆钱村给我记上,不再发放任何银钱,也不准榆钱村人在西召府出没!”
至此,榆钱村和西召府彻底一分为二。
听了张会生的解释,林晚修若有所思,摆摆手让人先退下,体贴道:“主簿近来辛苦,此事容本官禀告王爷后再行定夺,你且先回去休息一日。”
“多谢大人!”张会生心中安定,他知道王爷手下高手如云,若是能请动王爷,拿下那群刁民还不是信手拈来?
张会生退下后,林晚修起身离开案桌,来到屏风后,看了一眼眯眼休憩的人,眼中盈满温柔,轻声道:“子沐,这出戏听着可精彩?”
燕子沐懒洋洋的倚在横榻上,手上把玩着一尊玉观音,碧蓝色,种水足,似天空一般澄澈。阳光从窗边洒下,莫名给室内平添一抹雍容。
燕子沐模样微醺,丹唇轻启,淡淡地说:“这倒是比周家的戏好看。”
林晚修坐到榻上,眼神落在燕子沐细白手指把玩着的玉佩上,回应说:“这么多年榆钱村不同西召府来往,却还能坚持生存,其中深意,不可细思啊。”
林晚修估测榆钱村与其他外族有秘密渠道,这秘密渠道不仅能保证榆钱村村民日常生活,还能让榆钱村人安于隐身西召府,怕是从中获得不小的助力。
这些就罢了,林晚修最担心的还是......
“他们手上不仅有武器,这武器恐怕还不是凡品。若是从旁的府县购入不足为虑,可若是从其他地方来,这西召府怕是已经被扎成筛子了。”
若是他国势力能同西召府内部进行武器交易,可见边境军队和西召府管理疏忽到何种程度,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西召府绝对是第一个靶子。
“边境大军应当没有问题。”燕子沐抬眼看着林晚修,“前几日去边军商谈,大军规矩森严、将军治理有方,上下一气,城门守卫密不透风,不太可能是边军的问题。”
那问题还是出在西召府管理上。
林晚修叹道:“周封可真是会给我留麻烦。”
燕子沐看着林晚修苦恼的样子,突然笑出来,调侃道:“榆钱村村民武功不差,晚修打算如何对付?可千万不要亲身上阵呐。”
林晚修无奈,看着燕子沐带笑的眼睛,示弱道:“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小先生,哪比得上武艺高强的术远王爷?这次又要劳子沐出手了。”
林晚修手上能用之人不多,武功好一些的只有木烈,可如今木烈初任都尉,连属下都没调教出来,让他们去,也只是徒增伤亡。
燕子沐闻言大手一挥,将玉佩塞进衣袍,敞快道:“你我之间,何必多礼?便是看在这一方观音的面上,我也决不推辞。”
作者有话要说:新人物出现啦,晚上好宝子们!因为最近到了期末月,赶课复习什么的事情特别多,更新不太稳定,抱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