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修一怔,皇帝死了?这消息太突然,他心中一紧,有些担心。
在安阳镇上的太平日子过得久了,他忘记了在这个封建王朝,最上头那个人拥有无上的生杀大权,天子之死,朝野震荡,百姓缄声。
“修哥儿,是谁来了?”主屋里传来林老爹的声音,听着像是要起身穿衣。
“来借东西的,爹您别起了,人要走了。”林晚修回复。
火壹带来的消息事关重大,未免让林家父母担心,他还是瞒下来人的消息。
压下心中的万般思绪,林晚修将人引到燕子沐住的侧屋,还没敲门,就听见燕子沐开口:“进来。”
习武之人耳力好,在燕子沐周围二十米内的细小动静他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今天本该第一个察觉火壹到来的,可直到火壹猛烈敲门,他才发觉有人来。
燕子沐内心复杂,这种住在其他地方内心却充满安定的感觉,只有在安阳镇上的林府借住时,他才拥有过。两次都是住在林晚修旁边,听着身边人均匀的呼吸声,竟不知不觉安然入眠。
压下心中胡乱纷飞的思绪,听见二人的谈话,他一愣,心中五味杂陈,不知道什么感受。
要说快意,这一年的生活已然磨破了燕子沐心中的仇恨,不知不觉间,他竟然已经逐渐放下当年的事情;可要说悲伤,那也是完全没有,一想到自己小时候受过的那些冷嘲热讽,啖的残茶剩饭,穿的冬日破衣,那张决绝的脸就浮现在自己眼前,寒彻入骨。
到了这时候,他竟难以用语言来描述内心的复杂感受,脑海中是空白的,说不出什么话来。甚至难以相信,那个给自己和母亲带来无限痛苦的男人已经走了。
等听到人走到房屋前,他才怔然喊人进来。
推开房门,燕子沐身披狐皮大氅,静静坐在桌边,手上把玩一块小小的玉佩。玉佩不过三寸大小,放在燕子沐白皙修长的手心显得更小了,不过瞧着是上好的羊脂玉,雕刻的是个微笑的弥勒佛。
火壹恭敬站到燕子沐身前,双手递出书信,头垂着,道:“主子,这是燕大传来的。”待燕子沐接过信,火壹朝林晚修拱手便退了。
细长的指尖捻过薄薄的信封,一转,书信已经打开,燕子沐细细浏览,心头扑通一声,似是被石头砸下来一个坑,有些怅然。
“主子:见信安。
自入冬,陛下不慎染了风寒,久久卧床病榻,太医院无法。八月二十日丑时末,陛下薨于镇雄殿,身边仅有德贵妃与齐公公。皇后得知,下令封锁消息,将德贵妃押解入冷宫,连夜传唤太子进宫。
宫门被三皇子把持,御林军皆听其号令,禁太子入宫。皇后大怒,派人去请葛老将军,人尚未到。
陛下病因不明,如今朝堂局势难辨,主子请万万小心。
燕大敬上。
补:太子与三皇子已经于宫门处对峙一天,朝会皆停。属下观朝廷风云涌动,怕是一时不能平静。”
真的走了......
林晚修见燕子沐看完信后一直沉默,手指不停摩挲着手上的玉佩,心里有些担心,上前一步拿起信,浏览完心重重沉了下去,剑眉紧缩。
“去年的丰收节,听闻陛下还在田里与百姓一同劳作,身体并没有这么差,怎么突然就病了?”去年在茶馆里还听到说书先生夸如今的永宁帝是个千古名君,以百姓为重,晓百姓之苦,短短数十年就让煜朝百姓脱离饥荒的恐怖。
更有人给永宁帝立生祠,企盼圣上长寿安康,日日都有人焚香祭拜。可见永宁帝所作所为,有多么深得民心,林晚修不否认他作为一个封建王朝的统治者的能力,确实是难得的会为百姓思考的皇帝。
这一点,燕子沐很好的继承了。
“他身体向来康健,便是一把年纪也不忘上马打天下的那手功夫,比许多年轻人身体还好,事出蹊跷,必有异因。”这一点京城里那些老家伙不会猜不到,肯定会有人能打探清楚,不需要他去操心,只是,“我倒是在想,老三做的这么坚决,不像他的性格,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三皇子不是这么莽撞的性子,做事最是阴险,小时候就会暗搓搓躲在背后指使别的小孩欺负他,末了还要走到自己跟前,脸上带着笑,说:“我的好弟弟,给你放放身体里的血,若是能把你杂种的污血放掉,想必父皇会高兴的。”
小小的燕子沐哪里知道这人的险恶用心?为了重新得到父皇的喜爱,他拿着一把剪刀划开自己的指尖,默默把手垂在一边滴血。
身体温度在不断流逝,可小燕子沐脑海中出现的是母亲还在时,跟父皇一起逗弄自己的画面,拨浪鼓摇摇晃晃,跌跌撞撞地敲打在他心中。
若不是负责照看自己的嬷嬷看见了,可能这世上就没有他这号人了。
那时候三皇子也不过八岁,却已经心狠手辣,深谙诡谲权术,让燕子沐一直视其为敌,便是离开了京城,也留下两人负责监视三皇子动向。
太子是皇后嫡子,煜朝皇家正统,自小被皇帝带在身边养着,学的是帝王谋略,手段温和又不失强硬,对燕子沐也同一般弟弟看待,没有出手解救他,却也没欺负过他,算得上是一个合格的哥哥。
燕子沐对这两人的分析让林晚修察觉端倪,出声问:“大人更看好太子?”
“自然。身后有开国大将军葛老做靠山,师傅是内阁大学士,所结交之人均是朝廷栋梁,结识的人比老三要有用的多,更何况,皇家正统,嫡子为尊,他一个婢女生下的庶子,名不正言不顺,根本不可能上位。”说道庶出时,燕子沐神色黯淡一瞬,可还是被林晚修捕捉到了。
“都是圣上播的种,何必分个高低贵贱?”这话让燕子沐惊讶,他认识的林先生可不是一个会说粗鄙之语的人,便是再生气也依旧风轻云淡的样子。
心情突然就好了一些,燕子沐问:“可世人皆以人母身份评判其子身份,有几人能像林先生一般豁达不拘世俗?”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不管是皇后还是其他妃子,不过皇上一句话的事,你是皇帝的儿子,自然只需看皇帝如何做,其他人都不能与你平等交流。”林晚修淡淡说,话语却石破天惊。
便是皇后贵妃身份再尊贵又如何?他身体里流着的是皇上的血,总是有自己的傲气在的,何必将那些一辈子入不了皇宫的人放在眼里?
此刻林晚修淡然的模样在燕子沐眼里荧光熠熠,这人面上看着如此温吞,没成想内心却比自己还要狂傲,不愧是自己看中的人!
“多谢林先生指点!”
“如今已经三十日,也不知京城内境况如何,大人,会否影响到你?”林晚修有些担心,若是太子继位想必是不会为难燕子沐,可三皇子就不一定了。
燕子沐皱眉沉吟许久,起身道:“我需得下山寻舅舅,已经十日了还没有消息传来,怕是不好。”
“好,我去收拾东西。”
“林先生,好不容易回一趟家,多在林伯母身边待几天吧。”燕子沐眸光清浅,脸上带着笑。
林晚修定定地看着他,许久,声音喑哑,“谨遵大人令。”
一阵风吹来,烛火晃了一晃,在二人脸上闪过一丝晦暗。
燕子沐走时没有同林家爹娘道别,只身一人就下山了,他武功高强,林晚修不担心他的生命安全,他有些担心燕子沐会一个人去承担那些事情。燕子沐很坚强,可林晚修不愿意让他一人面对,虽然这人没说,可他能看出来,皇帝的死在燕子沐心里还是留下了不小的痕迹。
他有些心疼。
天亮后林老娘烙了饼,准备喊燕子沐起来吃饭,却被告知他已经下山,有些错愕,问:“什么时候走得?”
“约莫寅时。”
“哎哟,那会儿天都没亮,大人一个人下山多危险啊!”林老娘絮絮叨叨,“我还想着等吃过早饭叫老头子赶牛车送人下山,给你们装些酸菜带过去的。”
“对了,修哥儿怎么没跟着?”
“大人有私事要处理,如今公务不是很忙碌,儿子明日再下山。”
一听林晚修能在家待两天,林家二老高兴了,笑呵呵地说:“好好,上次环姐儿回来都没待过两天,我还有好些菜没烧给她吃,这下都给你尝尝!”
“好。”
坎儿村人很快都知道修哥儿回来了,林家院子是没有消停过,一个两个都拿着自己做的东西过来,要请林晚修尝尝。
“修哥儿,这可是秋小子带回来的咸鸭蛋,切两个佐粥,滋味别提多美了!给,你带着尝尝!”
林晚修窝心,看着村人淳朴热情的面孔,浑身暖洋洋。
也幸好这次木炭坊的人都回来算账了,若是宁大郎留在紫薇府,怕是要受影响。大家还不知道皇上没了的消息,脸上都带着丰收的喜悦,特别是昨天算了账,这一次家家户户能分得上一百多两银子,那就更是开心得不成。
在村中的静谧时光总是过得飞快,第二天一大早,林晚修收好东西就要去镇上找燕子沐,没有带村人给的东西只身一人走上下山的路。
还没到安阳镇门口,他就看见一堆黑压压的人头挤在镇门前,吵吵嚷嚷,也不进去。林晚修皱眉,快步上前,拉住一个老人家,问:“老丈,这是怎么了?怎么不进去?”
“嗨呀,衙门来了人把镇门关了,说什么这几天不让进去,也不准人出来,我大孙子才出生,没奶吃,我急着买奶,这下却突然说不让进了!”
林晚修心下一凛,暗道不好。
跻身上前,衙役见是林晚修,没有阻拦,放他进去了,小声提醒:“林先生,镇上来了一队府兵。”
谢过他的提醒,林晚修一进镇直奔林府旁的余府,敲了门却无人理会,心中不好的预感更加强烈。等到林府,他用独特的联系方式叫出来当初燕子沐派来守卫林府的暗卫。
“大人在何处?”林晚修没有歇气,急匆匆问。
“主子失踪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主打基建,没有太多朝堂斗争,这个冲突三章内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