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大户人家,人多事多,人情多。自徐晚进了苏府,总是隔三差五就会有场宴会。而她因为职位升高,在宴会上的存在感也越来越高。不过自龙虎山那夜之后,郁开总是刻意拉开苏府和徐晚的距离,时刻提醒着她,让他知道自己是个外人。
二公子苏玉礼大婚,徐晚把报社带上正轨之后,就再也参与不进去。大婚前一天,苏府上下忙作一团,徐晚却只像个普通宾客,吃吃点心饮饮茶。
婚礼前夜,苏府灯火通明,路远的宾客已经陆续到了府里安顿下。刘衡她们几个忙进忙出,一会接待宾客,一会被苏建功郁开叫去安排差事,来来去去,衣摆猎猎,就没落下过。无所事事的徐晚甚至觉得自己还不如一个普通宾客,宾客都有主人接引,哪有被冷落至此的?
院子里逛逛,大厅里走走,洒扫的婆子,挂红绸布的小厮,彩排流程的司仪,每个人都有事做,每件事情都忙中有序,徐晚左看右看,却插不上手。此时的她,仿佛回到上辈子被谈话裁员的那天,明明是自己熟悉的工位,但突然所有人都无视她的存在,把她当透明人。
目光有意无意地从穿梭的人群里寻找着苏玉谨,却直到深夜都没见到她的影子。
也是,新郎官的阿姐,肯定也像这些人一样,忙得脚不沾地。
尽管帮不上忙,徐晚还是和所有人一样,几乎一夜没合眼,吉时还没到就随着姑娘小伙们到大门口等待苏玉礼带领着接亲团接了新娘子回来。
周婶笑盈盈的端着一个包了红布的簸箕,追着人群跟到门外,一个个扯过忙得忘记换衣服的年轻人们,给他们披上一件红纱罩衣。一身棕灰色薄袄的徐晚也得了一件,一边系着红腰带,一边跟周婶点头微笑。
“徐姑娘好久没回来……”周婶热情话多,八卦的眼神刚探到徐晚脸上,突然又转向她身后,尾音也被另一句话吃掉,“我的亲娘哎!”
徐晚回头,苏玉谨一身喜服,在画扇默书和几个婆子的簇拥下,朝大门外缓缓走来。
“大小姐可真像仙女下凡一般!”周婶感叹,退到一边让开了道。
苏玉谨虽然向来爱穿些颜色鲜亮的衣衫,但从未如此隆重地穿上大红喜服,梳着一丝不苟的发髻,还化了精致又明媚的全妆。
徐晚看直了眼,恍惚间觉得大小姐才是新娘子。
“新娘子”苏玉谨眼眸含水,斜斜瞥过徐晚的方向,嘴角微微翘了翘。没等徐晚继续遐想,就被一股强劲的力道猛地拽了一下。她一个趔趄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大家都已经自动退后一步,给作为大姑姐来迎接新人的苏玉谨让开一条道,而徐晚直勾勾盯着大小姐看,全然没发现红地毯上只剩了她和另一头的苏玉谨两个人。
“快让开,吉时快到了,别误了新娘子进门。”周婶不放心地继续扯着徐晚的胳膊。
徐晚点点头,又往边上靠了靠,目光始终没离开苏玉谨。
余光瞥见丢了魂一般的徐晚,端庄的大小姐没崩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众人还以为大小姐只是散漫惯了,受不住这严肃正经的气氛,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何况看见大小姐穿着正装突然娇笑,只觉得又是一种令人心颤的美。
徐晚杵在人群里,想着自己走后,大小姐不知会如何,怔怔地发起了呆。
“吉时已到,喜神降临!苏府二公子玉礼,今日大婚!”
远远看见接亲的队伍敲锣打鼓地拐进了街头,司仪指挥人鸣炮放鞭。
明明都见过胡奕嫦不知多少次了,穿了红罩衣的年轻男女们,一个个还都踮脚仰头地,争先恐后想要去一堵新娘子的芳容。徐晚又被好奇的人群推着挤着往街头方向挪动,她回头望向苏玉谨,苏玉谨正搓着手,嘴里念念有词,有些紧张地准备她今日的接迎重任。
直到过了大礼,徐晚的目光都没在新人身上停留一秒,大小姐在哪她就在哪,大小姐一个转身,她的脑袋随之左右一摆,大小姐一个抬手,她的睫毛又随之上下翻飞。
席也吃得无味,大厅里吵吵嚷嚷,徐晚看着一波波敬酒的人轮番在主桌前停留,与苏建功郁开寒暄的同时,总会转过头看一眼苏玉谨,又一副关切的表情跟郁开说些什么。
大小姐总是低着头!
想必那些人又在明里暗里调侃大小姐过往退婚以及今后归宿的事,大小姐一定苦恼不堪。
而她若是上前带大小姐脱身,更会犯了郁开忌讳,适得其反。看着苏玉谨低着头也不吃菜,闷闷喝酒,徐晚越发揪心,端起一杯酒起身,整了整衣衫,去往主桌周边的其他几桌,敬酒!
“王掌柜,好久不见!这苏二公子和胡二小姐真是郎才女貌哈!得空带着咱家大小姐多来售房处转转,平日到访的那些公子小姐们可都提起过,对咱们知书达理的大小姐仰慕的紧呢!”
“哎呦呦,郁掌柜,听说油坊近日生意兴隆,看您红光满面,定是赚了不少吧!”徐晚凑到郁掌柜耳朵前,悄声道,“咱家公子也和二公子差不多大吧?得空来售房处坐坐,我可给咱家公子留了位置最好的那套院子做婚房呢,价钱嘛您放心!”
心不在焉地敬了一圈酒,徐晚始终让自己在苏玉谨视线范围内晃悠,同时竖着耳朵听宾客们和郁开说了些什么。
果然,敬酒的宾客们无一例外都会提一嘴大小姐。
“二公子大婚了,大小姐也快了吧?年龄越来越大了,咱做父母的可不能由着她任性了。”
“那位被大小姐退婚的邵公子,听说昨日喜得麟儿,呵呵呵,大小姐当初若不退婚,现在可是双喜临门咯!”
“听说大小姐也觅得佳婿了?虞先生不错嘛,有才华,如今的公子小姐都讲究缘分,哪管什么门当户对的,对咱家阿谨好就行!”
好在郁开并没有承认大小姐和虞新竹交往,只含含糊糊地应付着这些不熟的亲戚,时不时狠狠瞪一眼女儿,把亲戚们明里暗里的嘲笑都迁怒到不争气的女儿身上。
徐晚不住地偷瞄苏玉谨表情,见她脸色由红变白又变红,最后起身施了一礼,离开席位便跑开了。
徐晚正跟兔子岭的总管寒暄到一半,也不顾总管正高谈阔论着今年的收成,扔下酒杯就追了出去。
头也不回的苏玉谨似乎知道徐晚追了出来,出了主院转个弯便放慢脚步等着她。
“大小姐……”
徐晚刚追到苏玉谨身后,面前厚重的喜服里窸窸窣窣伸出一只白净的小手,背对着徐晚摸索到她的手紧紧攥住,二人一前一后牵着手又跑了起来。
“她们都去吃喜酒了。”二人跑回小院,苏玉谨一边关门,一边眼睛鼓鼓的,憋了一路的眼泪终于憋不住了。
她拂开徐晚要扶她的手,歪歪扭扭地走到树下徐晚常坐的竹椅前坐下,捂着脸呜呜地哭起来。
“阿晚,为什么全天下的人都要我嫁人?我都不认识他们,他们为什么要对我的事情指指点点?”
徐晚伸手把苏玉谨跑乱的一缕发丝捋到耳后,轻轻抚了抚她坠满首饰的发髻。“因为他们自己过得不幸福,就见不得别人自由快乐。”
“嗯!”苏玉谨狠狠点头,抬起泪眼:“七叔和婶娘也催过你嫁人吗?”
之前有没有不知道,自她穿过来,七叔倒是没有提过,婶娘见面不多,更是没有机会聊起这些。徐晚回想了一番,好像七叔满心只想支持她搞事业,并没有干预她婚姻的意思。
“那倒没有。”徐晚回答。
“我爹爹疼我宠我,样样都好,只是在这件事情上,他全都听娘亲的,我看他也并不是听娘亲话,而是他借着娘亲的幌子,做自己想做的事!他们,他们也跟那些外人一样,都想把我当个皮影,控制我的一生!”
徐晚揽过苏玉谨的肩膀,轻拍着背安抚她的情绪。“我爹爹娘亲也曾这般催我,拿自己的安危威胁我,我当时也认定他们不爱我,从不考虑我的感受。后来渐渐明白,两代人的思想不一样,他们做的不对,但并不是故意伤害自己的孩子,我们应该好好沟通、争取,而不是滋生仇恨。”
苏玉谨抬起泪眼:“你会同我一起争取吗?”
徐晚怔住。苏玉谨却倏地起身,跑到门边仔细又关上两道门闩,回过头冲着徐晚凄然一笑,眼神复杂。
她缓缓回到徐晚身边,牵起徐晚的手,抬头看天。
一片细小的雪花落在苏玉谨鼻尖,瞬间化成一滴小水滴,徐晚伸手帮她掸去,也随着她的目光看向天空。
“大小姐,下雪了。”
苏玉谨不接话茬,大着舌头喃喃道:“今日卯时至未时是良辰,喜神降临,现在还有一刻钟,喜神就要回去了。”
她转回头,脸颊红扑扑的,定定地看着徐晚:“阿晚,我们拜堂吧。”